<p class="ql-block"> 我出生那年,父親已三十五歲,父親的頭發(fā)白得早,在我的記憶中,父親一直都是滿頭白發(fā)的。</p> <p class="ql-block"> 算起來,我們家往上數(shù)八代十八代,都是農(nóng)家子弟,可父親這世襲的農(nóng)家弟子卻非常不善農(nóng)活。為此,嫌棄成了父親與母親幾十年婚姻生活的主旋律。母親嫌棄父親起床時間遲,嫌棄父親雷打不動的午睡習(xí)慣,嫌棄父親干活慢,嫌棄父親做農(nóng)活不好,嫌棄父親種的水稻甘蔗產(chǎn)量低,嫌棄父親拿簸箕到街上賣,價錢總是不如村里其他人的高……對于母親嫌棄的種種,父親只能尷尬地笑笑,他不屑反駁,似乎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因為,在這些方面,父親的確算不上優(yōu)秀,頂多也就湊個合格。</p> <p class="ql-block"> 父親也不善言辭,幾十年來,似乎沒見過父親慷慨陳詞的時候。眾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父親總是默默的在一旁當(dāng)聽眾。奇怪的是,不愛發(fā)言的他,卻總是在眾人都散去后才撤退。母親對此更是不滿,常常嘮叨父親“三餐不煮就罷了,還得人請回來吃飯?!钡牵谖覀冞@個兩三百人的小村莊,遇上大事小事,需要幾個長輩商量著辦的時候,父親總是在幾個長輩之列?,F(xiàn)在想來,也許是因為父親正直、老實,所以即使沉默寡言的他拿不了主意,但是有他參與商討的大事,也許比較容易服眾吧。</p> <p class="ql-block"> 父親寫得一手好字,大哥說這也許是父親這輩子最引以為豪的事了。小時候,距離除夕還有幾天,鄉(xiāng)親們都紛紛買了紅紙,拿到村里的老祠堂,讓父親幫忙寫對聯(lián)。父親來者不拒,自費買筆墨,拋下家中大小事務(wù),全部精力都投到寫春聯(lián)的事中。那時候的我,跟小伙伴們讀著鋪在地上的春聯(lián),心里滿滿的自豪:這些春聯(lián),全是出自咱父親之手呢。</p> <p class="ql-block"> 父親還喜歡畫畫,寥寥幾筆,仙鶴、天鵝、兔子等就在他筆下活靈活現(xiàn)。人物畫方面,父親喜歡畫毛主席、周總理、彭大元帥等,父親筆下的這些曾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還是有幾分神似的。二姐從她的店里拿了幾箱的白紙回家,任由父親發(fā)揮,然后讓父親挑出滿意的作品,過上塑膠。偶爾我們討論起父親的繪畫時,他就不失時機(jī)地拿出來,給我們每個人送上幾幅。外行的我們拿著父親的作品點評幾句,父親滿臉笑意,那一刻的父親,臉上眼里全都是驕傲。一次,我把父親的作品發(fā)到朋友圈,二姐把這事告訴了父親。父親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說到“這樣子,是不是整個屯子的人都能看到了?”</p> <p class="ql-block"> 就是這樣,父親年少的時候有祖母寵著,成家后當(dāng)家的是母親,隨后母親直接把接力棒傳給了大哥。父親一生沒有因為生活而有太多的憂慮,如今將近耋耄之年,父親有事沒事聽音樂、畫畫,一如既往地喜歡聽眾人聊新鮮事。和年輕時候不同的是,父親不再選擇被母親一罵就往家外跑,他現(xiàn)在選擇的是,母親一開口罵,就躲進(jìn)房間一邊聽音樂一邊畫畫。母親罵著罵著,覺得沒意思,也就沒了聲音。今天回家,母親說,父親的咳嗽越來越厲害了,話語里透著擔(dān)心。幾十年了,他們是互相逼著對方,互相又忍著?;ハ嘈奶壑?,又互相較著勁。</p> <p class="ql-block"> 我時常在想,假如父親出生于帝王之家,那么琴棋書畫他也占了一半的。遺憾的是,后來啊,父親成了落難的王子,陰差陽錯地到了農(nóng)戶人家,這不能換來三餐的技藝在母親眼里成了耽誤正事的多余愛好。所以,唯愿,父親余下的歲月,能不為世俗事務(wù)煩擾,只管高雅地享受著自己的喜好。若干年后,我希望每當(dāng)看見那些蒼莽的筆墨山水,靈動而自由的花鳥小品,惟妙惟肖的人物畫作,就如同看見在咫尺之間揮灑著豪情與意氣的父親,以及那平和而慈祥的面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