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官營位于蘭州東南部50來公里，榆中縣下轄的一個不起眼的公社。這里自然條件惡劣，荒涼、貧瘠、貧窮。蘭州的民謠“山上不長草，風吹石頭跑，夏天穿棉襖，大姑娘不洗澡”，“早著棉，午著紗，圍著火爐吃西瓜”夏官營是很好的映照。夏官營也是古代兵家必爭之地?！盃I”是古代軍隊某一建制的駐扎地，榆中縣存有不少以“營”為名的地方，其實都是古代重要軍事要塞遺址。1968年初為防御蘇修侵略，總參決定蘭空機關戰(zhàn)略轉移，在夏官營公社吳謝營大隊的地盤開始修建蘭空機關營房。1969年11月位于西安市城區(qū)的蘭州軍區(qū)空軍機關正式整體搬遷到此。自此到1992年搬遷到蘭州東崗，蘭空機關完成了一個從1952年創(chuàng)建于蘭州，1958年遷移到西安，再到1969年搬到夏官營，1992年遷回起始點蘭州，形成四十年跨度周而復始閉合圓的軌跡。<br>1968年至1971年末我們先后兩進夏官營。一進夏官營是1968年新兵訓練結束的5月份，一部分新兵去了陜西戶縣司訓練連開始駕駛訓練；我們這一部分，包括李鑫、梅 新、游敦道、肖正球、吳正協、王紅權和我等，去了夏官營二連見習。一進夏官營時，蘭空司政后機關大院基建工程正熱火朝天。汽車駛入夏官營，闖入眼簾的是西面的白虎山。它像一道陡立的淺黃色的天然屏障，從山頂排布到山腳的一道道溝壑，就像一頭橫臥著的老虎身上的條紋，煞是威嚴。山下營區(qū)基建工地圍墻已建好，辦公大樓有的基礎已經到了正負零，有的出了地面但還沒有工棚高。二連的任務就是以基建為主，和施工部隊都住在干打壘牛毛氈頂的工棚里。5、6月份是西北地區(qū)沙塵暴季節(jié)，大風裹挾著黃土，揚起沙塵，打在汽車擋風玻璃上沙沙地響，什么都看不見；軍帽上眉毛上，鼻溝，鼻孔里全是黃土。連每天蹲廁所都是一次磨煉。廁所利用院墻的一個角成 L形，因為全是大老爺們，既不蓋頂也不裝門，進口還特寬敞，風吹進去都是“旋渦子風”（長沙話），風把沙子卷起來，又狠狠地甩在臉上屁屁上又涼又痛，來去匆匆誰也不敢久留。蘭空文工團從西安搬家到夏官營，我開車幫他們搬運。一位女副團長穿著黑皮鞋從駕駛室踏板跳下來，厚厚的黃土像濺起的兩朵渾濁的浪花，她大聲尖叫著跺跺左腳，右腳一鞋的土，跺跺右腳，左腳一腳的土，黑皮鞋變成黃皮鞋，兩只褲管全沾滿了黃土。“這是什么鬼地方喲！”<br>第一次到工地，就遇到龍卷風，風卷黃土，拉起近百米高的黃色長龍，遮天蔽日，扶搖直上云霄！推土機巨大的轟鳴聲和汽車發(fā)動機聲音全被淹沒。黃龍過去，坐在半開放推土機的戰(zhàn)士成了土人。讓我第一次見識了邊塞詩中的“大漠風塵日色昏”。<br>工地上推土機來來往往，被翻卷起來的黃土里，隨處都是根莖比大拇指還粗，像藤蔓一樣長長彎彎的甘草，我們第一次見到非常好奇。記得小時候甘草還是我們不可多得的零食，也是南方夏天祛暑的涼茶。見到這么堆積如山的甘草，我就撿一大把跑到駕駛室里啃。甜甜的黃色的汁從嘴角流了滿嘴滿下巴。說是甘草生津止咳，可吃多了里嘴里盡是渣渣，喉嚨里癢癢的，津沒有生，反倒干咳。我第一個跟車的師傅，西安兵郭志剛班長歪著頭帶著笑容地問我說：“怎么樣，好吃嗎？”我有點噎著，說好吃不是，說不好吃也不是。只好望著他勉強地嘿嘿一笑！ <br><br> 一進夏官營我認識了“大解放”，并與之結下不解之緣。<br>“大解放”是指解放CA10卡車，它在運送兵員、裝載彈藥、戰(zhàn)場救護、后勤保障、地勤供應、工程基建，它是海陸空三軍的運輸主力車型；雷達車、發(fā)電車、制氧車、加油車、工程車都是以解放CA10為原型車。它從1956年誕生到1986年停產，占據了中國汽車運輸車的大半壁江山，是中國汽車工業(yè)的代名詞！也是我成為汽車兵首先認識的“武器”?！按蠼夥拧彪m然風光，但是在汽車工業(yè)剛剛興起，造車技術局限的50,60年代，它僅僅是運輸工具，多拉快跑是宗旨，所以無論從機械性能或者駕駛操控性能都是笨重簡單，更不要談乘坐的舒適性，這些都是今天年輕一代卡車駕駛員所不能想象的。<br>“大解放”笨重的方向盤是純機械的，沒有助力器，完全靠力氣，尤其在狹窄地段全負荷倒車調頭，套著手打方向盤必須手勁大，調個頭都會整出一身臭汗。體力消耗相當大。因此，在那個憑票供應的時期，卡車司機每月發(fā)的糧票都比常人多幾斤；CA10是五速變速器，沒有同步器。純機械的雙片離合器，沒有液壓或者空氣助力裝置。減擋時需要兩腳離合器，中間轟一腳空油才能迅速搶擋，特別是2擋減1擋，那絕對是一個技術加體力活。在陡坡上掛不上檔而引起打壞齒輪，甚至失控后滑引起的機械事故或者行車事故時有發(fā)生。不踩離合器利用快速踩踏油門換擋是汽車兵一個“非ISO國標動作”，初衷是駕駛員們在長途行車中想省點力氣，后來成為職業(yè)駕駛員炫耀的技藝，也是職業(yè)汽車兵“顯屌”的亮點（長沙話顯擺的意思）。我跟車見習的班長郭志剛經常采用這套動作，利索干凈，是我的啟蒙老師。1977年交通新規(guī)出臺，長沙市對全市駕駛員重新考試，我們單位的司機在望城縣高塘嶺車檢所待考練習。我的這個“非ISO國標動作”童子功讓同去的司機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拜我為師當了兩天的教練，著實好好地顯了一次“屌”。駕駛“大解放”，雙腳“任務繁忙”，左腳要負責踩離合器、大小燈變光開關、氣喇叭開關，右腳兼顧啟動馬達按鈕和油門，剎車。如遇冰雪時期的夜晚在狹窄、盤旋的簡易公路上行車，更是手忙腳亂，勞神費力；“大解放”那個巴掌大的，凸形畸變嚴重的倒車鏡又小又短，倒車的時候觀察倒車線路和后面的障礙基本是不可能。我第一次跟車時，看到郭班長推開車門，一手抓緊方向盤，一腳踩在駕駛樓腳踏板，右腳踩著油門，盡力把身體傾斜到車外，扭頭望著后方，加大油門快速準確地將車倒到指定的位置，既羨慕他的瀟灑，更欽佩汽車兵的聰明智慧！ <br>一進夏官營最過癮的事莫過于偷偷摸摸學開車。夏官營工地大部分是平地，從砂石料場到工地有好長一段是一馬平川。就在這一段路，成為各自師傅讓我們初試牛刀的地方。每天晚上新兵們聚到一起，就悄悄地互相問，今天開了車沒有？開了車的戰(zhàn)友就津津有味不無得意地介紹起如何擺弄方向盤，如何倒車，換擋時怎樣聽發(fā)動機聲音等等；說得沒有開到車的戰(zhàn)友一臉失落。新兵一來連隊，王玉連長就在迎新會上強調，你們新同志到連隊不是來學開車的，學開車的事有專門的時間和專門的教導連，你們就是見習見習，看一下如何操作，了解汽車的基本構造，為學開車做點準備。如果發(fā)現有私下教新同志開車的，要給予嚴厲批評；出了事故的要給予處分。但是實際上絕大部分的老兵是沒有做到的。加上長沙兵是城市兵，見多識廣，膽子又大，總是在師傅面前哼哼，老兵們也擱不住，還不就找段好路讓徒弟過過癮。好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在。這樣開心過癮的日子不久便被打斷。有一位長沙兵跟著一位開大道奇卡車的四川老兵?！按蟮榔妗笔强谷諔?zhàn)爭初期美國應國民黨政府要求定向生產的卡車車型，曾經是國民黨軍隊裝備的主力車型，由于性能優(yōu)良被譽為“大道奇”。解放戰(zhàn)爭中解放軍從國民黨軍隊手中繳獲了一大批這樣的車?！按蟮榔妗笔恰坝叶妗?，方向盤在右側；油壓剎車，發(fā)動機熄火就沒有剎車。從夏官營河道里拉沙，要爬一段陡坡。因為完全沒有駕駛經驗，換擋不及時，發(fā)動機息了火，手忙腳亂折騰一陣車子迅速往后溜，四川老兵伏過身去一手拉方向盤，一手拉手剎都無濟于事。后輪狠狠地蹾到土崖上，道奇卡車本來半軸直徑比較細，材質脆弱，加之是重車，這一蹾就斷裂了。只好叫車拖回連隊修理。那時候汽車配件非常短缺，加之正值營建最為叫勁的時刻，施工夜以繼日，汽車連自然首當其沖。當天晚上，王連長在會上嚴厲批評了四川老兵，讓他寫“小字”（那時節(jié)對寫檢討的戲稱）。那位長沙兵縮在后面不敢抬頭。打這以后大家圍在一起就很少聽見眉飛色舞地談開車了。不知道是真正害怕了，還是轉為了“地下活動”。初試牛刀成了初嘗禁果，好不郁悶，新兵們就一把怨氣撒在那位長沙兵身上。<br>一進夏官營讓我無論如何想不到的是，神氣活現高頭大馬的“大解放”，會成為我八個春秋的汽車兵軍旅生涯的忠實伴侶，輾轉陜甘寧青晉20來萬公里，形影不離為國防建設增磚添瓦的“戰(zhàn)斗鐵騎”。 <br><br><br> 2022年1月21日寫于長沙<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