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們從小一同生活在美麗的漓江邊,她就叫晚云,是我鄰居家的一位小妹妹,從小跟著姑姑長大,家教極嚴。</p> <p class="ql-block">晚云的姑姑很晚才結(jié)婚,年輕時在鐵路當(dāng)電話接線員,眉清目秀,人又長得高挑,在兩萬多人的鐵路地區(qū)絕對是位漂亮的阿姨。漂亮的阿姨曾被很多人追過,無論是穿翻毛皮靴開火車的“大車”,還是吹著口笛在站臺上打信號旗的值班員,或者是文化不高但已是單位領(lǐng)導(dǎo)的南下干部,她一個也沒相中。誰知這么一晃,像火車通過沿線小站一樣,轉(zhuǎn)眼就過了三十歲。</p> <p class="ql-block">就在這種時候, 6歲的晚云來到了姑姑身邊。晚云的姑姑一向?qū)ν碓埔蠛車溃徊辉S晚云說臟話,二不許晚云吃別人的東西,三不許晚云與男孩子扎堆。漸漸地,晚云在我們眼里也就變成了一個心高氣傲不合群的女孩。但奇怪的是,晚云的姑姑卻從不反對晚云和我在一起,可能是因為大人之間的關(guān)系比較好,我又是“大哥哥”,自然也就比較放心吧。</p> <p class="ql-block">晚云最喜歡到池塘邊玩,跟在我的后面,乖乖地看我如何用細細的竹桿釣青蛙,我先在草叢里捕一只小螞蚱,然后把它攔腰綁在線頭上,再輕輕地拋在伏在荷葉上的青蛙嘴邊,等青蛙張口吞食時,猛地一扯,青蛙就被我順勢甩到了身后的岸上,這時晚云就會上前去左撲右跳地幫我去逮青蛙,逮住后握在手心里,小臉蛋紅撲撲的,“咯咯咯”地笑著朝我跑過來……。</p> <p class="ql-block">黃昏中我們把釣到的青蛙放進竹簍中,正準(zhǔn)備回家,晚云卻哭了,原來是身上穿的美美衣沾上了泥巴,她說回去姑姑要罵人哩,我就帶她到池塘邊,捧著清水幫她將美美衣刷洗干凈,并在斜陽中一同安靜地等著美美衣晾干,回到家天都快黑了。</p> <p class="ql-block">其實,小孩子這些過家家的事,晚云的姑姑都知道,不點頭也不搖頭,盡管沒說什么,看得出,晚云還是有些怕她姑姑。過了沒多久,經(jīng)人介紹,晚云的姑姑終于肯嫁人了,是一位野戰(zhàn)部隊的營長,陜西人,他對晚云很好,同意繼續(xù)一起過,從此經(jīng)常聽晚云甜甜地叫“姑父、姑父”。</p> <p class="ql-block">一晃過了5年。我上初中,晚云上了小學(xué)。上學(xué)放學(xué)經(jīng)常一同結(jié)伴走,初諳世事的我開始有了不好意思的感覺??赏碓茮]有這種感覺,“哥哥”長“哥哥”短地常掛在嘴邊。</p> <p class="ql-block">后來遇上了文革的“武斗”,到處是槍炮聲,家屬區(qū)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都跑光了,有的搬到水塔山的防空洞里去住,有的睡在了機務(wù)段修車的地溝里,有的干脆舉家回農(nóng)村老家去了。我們一家正不知如何是好,晚云的姑姑上門來了,勸我母親帶著孩子一同隨她去部隊后方躲躲。一路過哨卡被盤問時,大人們早就教我叫晚云作妹妹,叫她姑姑為姨媽,我母親與晚云的姑姑也變成了親親的姐妹。</p> <p class="ql-block">我和晚云在部隊后方躲“武斗”大約三個月,那是我一生中最放松的90天。我們住的軍營就在軍用飛機場附近,每天我?guī)е碓谱谛∩狡律峡磻?zhàn)斗機起飛降落,除此之外就講西游記的故事給她聽,還教她吹起了竹笛和口琴……。不知不覺,晚云竟與我形影不離了。為此,晚云的姑姑好像還說過晚云一些什么。</p> <p class="ql-block">隨著一架飛機在漓江上空飄灑“七三”布告后不久,“武斗”宣告結(jié)束。我和晚云都接到通知,要趕回學(xué)校參加“復(fù)課鬧革命”。一天,在放學(xué)路上,晚云扯我到路邊,悄悄地告訴我:我要走了。走?去哪?太原。太原是什么地方?不知道。</p> <p class="ql-block">晚云隨姑姑是坐火車走的,我母親帶著我去月臺上送車。記得那年漓江漲大水,榕湖里的魚都游到了大街上,原計劃要帶晚云去捉街上那些“傻魚”的,這下全泡湯了。晚云的姑父不在場,他已隨部隊先走。從大人的交談中才知道是部隊調(diào)防,家屬隨軍,沒有任何條件可講。火車開動時,晚云的小臉蛋依然紅撲撲的,從車窗里揮舞小手向我這邊搖啊搖,我當(dāng)時什么也不懂,離別中只是朦朦朧朧有一些不舍。</p> <p class="ql-block">一晃又過了5年。和晚云分別那年我14歲,原以為見不著晚云了,兩家好像再也沒聯(lián)系上,慢慢地也就淡忘了與晚云那些童年趣事。其間,我上了高中,后又到一個叫廟頭公社的地方插隊當(dāng)知青,直到被鐵路的司機學(xué)校招生返城。</p> <p class="ql-block">一天,我正好放寒假在家拉小提琴,母親接到一個電話后突然告訴我:快,快跟媽路口迎接去,晚云和她姑姑回來啦,馬上到咱家做客。什么?晚云回來啦,沒聽錯吧,一切就像做夢一樣,真沒想到晚云會回來,當(dāng)年的小姑娘會變成啥模樣呢?</p> <p class="ql-block">路口見面時嚇了我一跳,晚云真的一下變成大姑娘了,穿著一件藕色的薄棉襖,脖子圍著一條紅紗巾,見了我羞羞答答地低著頭。她姑姑說,這孩子,還不快叫哥哥。晚云這才靦腆地叫了我一聲。盡管晚云已16歲了,可依然是我眼中的小妹妹。閑聊中,晚云不再拘束,兩只大眼睛一閃一閃地告訴了我許多新鮮事。原來,她當(dāng)營長的姑父已經(jīng)轉(zhuǎn)業(yè),拗不過她姑姑的思鄉(xiāng)心切,一家人決定從太原搬回來了。從此,美麗的漓江邊又有了晚云的倩影和笑聲……。</p> <p class="ql-block">一年后我從司機學(xué)校畢業(yè)并留校工作,晚云高中畢業(yè)滿17歲時按規(guī)定也要去農(nóng)村插隊。她曾經(jīng)問過我在什么地方插的隊,后來她姑姑也主張,就到我呆過的廟頭公社去。我當(dāng)然知道一個女孩子到農(nóng)村插隊的辛苦,尤其是南方的農(nóng)村,女的一般都是干農(nóng)活的主勞力??晌矣X得自己在公社還有一些人脈,于是就向晚云承諾:挺住了,兩年之后,我這個做哥哥的一定想辦法把你從農(nóng)村弄回來。</p> <p class="ql-block">兩年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要回城首先要表現(xiàn)好,晚云的姑姑對晚云的要求也越來越嚴。至于晚云是怎么熬過那些春插和雙搶的,我確實不太知道。只從其它渠道知道晚云勞動很賣力氣,周圍的農(nóng)民和知青都喜歡她,平時也很少回城,偶爾回來一次,都搶著幫她姑姑干很多家務(wù)活。</p> <p class="ql-block">學(xué)校一年一度的招生又開始了,我自然惦記著晚云,纏著校領(lǐng)導(dǎo)要進招生組。好不容易如愿以償時,突然接到母親打來的長途電話,母親在電話里急急嗑嗑地說:晚云……晚云她出事了,唉,多好一個孩子呀……。</p> <p class="ql-block">晚云真的出事了,為什么偏偏是晚云出事?直到今天我仍百思不解。然而,晚云已永遠聽不到我的尋問了。</p><p class="ql-block">事后好多人告訴我,說晚云走得很泰然,她和一位我也認識的知青小伙,在那無拘無束的廣闊天地偷吃了禁果,傻傻的晚云懷孕了,要按今天遇到這種事就太簡單了,可那是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一貫被要求很嚴的晚云根本不敢與姑姑說。</p> <p class="ql-block">臨要告別這個世界時,晚云專程回了一趟姑姑家,幫家里的被里被面全洗了個干干凈凈,看不出任何破綻,也沒留下什么話。第二天回農(nóng)村時,與那位知青小伙穿得整整齊齊的,喝了不知從哪弄來的氰化鉀,肩并肩的睡在一張木板床上就這么走了……。</p> <p class="ql-block">晚云走了,美麗的漓江邊少了一個女孩的倩影,多了一個悲情的故事,延續(xù)著一個越來越老的懷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