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人說,如果你看過大海,一定會被大海的浩瀚所驚嘆!如果你登過華山,一定會被華山的險峻而折服!我住在海濱,也登過華山,然而,我最懷念的,是我兒時的母校,懷念母校后面那一片金色的沙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記得當(dāng)時學(xué)校的校名兒叫做“桃園小學(xué)”。不過,別說桃園了,在我的記憶里,學(xué)校方圓幾里地,連一棵桃樹也沒有。至于為什么取了這么個甜蜜的令人饞涎欲滴的名兒,如今卻早已記不起了。不過,學(xué)校后面緊靠黃河,河岸邊倒是有一片沙灘。那是一片金色的沙灘,經(jīng)河水年年歲歲沖刷淘洗,那晶瑩剔透的沙子,金燦燦的如同小米粒兒一般,捧在手里順著指縫簌簌往下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河水把沙子沖積成一個個小沙丘,沙丘上長滿了一撮撮,一叢叢拇指兒般粗細(xì)的柳條兒。春天漲水的時候,河水淹沒了柳林,渾濁的汪洋中,只露出片片密匝匝的柳枝。風(fēng)吹枝搖,柳絮漫天飛舞。真應(yīng)了詩人那句詩:“絮雨輕淫似雪落,南回燕子掠水過”。那情那景,宛若南方水鄉(xiāng)的蘆葦蕩。如若下起雨來,站在河堤放眼望去,數(shù)百米沙灘柳色青青,白茫茫煙雨一片。頓時讓人生出許多遐想。“小青扙劍茫然顧,白娘翹首望許仙”。這情這景,真真兒的猶如西子湖畔的柳堤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至晴日,河水退回河道,黃河寬厚地讓出百米河床,整個沙灘便顯現(xiàn)出來。課外活動時,老師經(jīng)常帶領(lǐng)我們在沙灘上玩耍做游戲。體育課老師還組織我們做軍事訓(xùn)練,演習(xí)打日本鬼子的故事。同學(xué)們把柳枝截成一節(jié)一節(jié)兒,當(dāng)做刀槍別在腰里,扛在肩上。一邊在柳林里穿行,一邊唱著兒歌?!八釛棿虄?,尖又尖,敵人來到小河邊。你拿槍,我拿刀,團(tuán)結(jié)起來打東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課余時間,我們也喜歡來河邊玩。用沙子在沙灘上堆成一座座城堡,用柳枝做成柳笛兒吹。男同學(xué)還經(jīng)常偷偷跑到僻靜處,脫的光溜溜的跳進(jìn)河里游泳。那時候,這片沙灘給了我們太多太多的樂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次,我和鐘亞強(qiáng)發(fā)現(xiàn)柳林里有條小河岔,里面有許多小魚兒游來游去。我倆悄悄商量好,中午吃完飯便早早來到河岔。折一根細(xì)細(xì)長長的柳枝,拴上偷來的媽媽納鞋底的線繩,綁上一條蚯蚓,伸進(jìn)水面輕輕點(diǎn)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天空湛藍(lán)湛藍(lán)的,幾條線狀的云,象潔白的紗巾在悠蕩,柳林里靜極了,只有知了在聲聲聒噪。太陽象個火球,烤的沙灘上籠罩著一層炙熱的浪。我和鐘亞強(qiáng)汗流浹背,屏住呼吸,聚精會神地盯著水面。蚯蚓不甘心地在水里掙扎著扭動身軀,水面泛起圈圈漣漪。終于一條魚兒忍不住誘惑,徑直游了過來。它先圍著蚯蚓轉(zhuǎn)了幾圈,輕輕試探著咬了下誘餌又馬上松開。然后又轉(zhuǎn)了幾圈,見并沒有什么危險,便猛地一躍咬住蚯蚓就往肚里呑,我們連忙一甩柳枝把它釣了上來,它卻還咬住蚯蚓不松嘴呢。不一會兒我們便釣了幾條魚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師——您好!”突然,學(xué)校傳來上課的聲音。我和鐘亞強(qiáng)一驚,釣桿掉進(jìn)水里。遲到了!怎么辦?我倆知道,下午第一節(jié)課是我們班主任李鑫恩老師的語文課,他可是全校出了名的最嚴(yán)厲的老師!他的脾氣很壞,不知道為什么,平時他總是喜歡用右手握成拳頭,使勁的頂住肋部,一副痛苦的樣子。特別是上課時,他也是緊蹙眉頭,用右胳膊肘支在講桌上,手握拳頂在右肋部。如果班里哪位同學(xué)不注意聽講,或者打瞌睡,他會用粉筆頭突然打在你腦門上!有一次,他揪住一位同學(xué)的耳朵把他推出門外。就連鐘亞強(qiáng)也挨過他幾次手板子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怎么辦?我倆驚慌失措沒有了主意。少頃,鐘亞強(qiáng)說:這樣吧,待會老師問怎么遲到了?你就說媽媽不在家,你吃飯晚了,我就說給爺爺抓藥去了。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只好點(diǎn)頭同意。為了不引起老師懷疑,鐘亞強(qiáng)跟我商定,我先進(jìn)教室,他等會兒再進(jìn)。</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學(xué)校上了樓,在教室門口平了平心跳,鼓起勇氣喊了聲:“報(bào)告”!講課聲停了,“進(jìn)來”。李老師平靜的聲音。我走進(jìn)教室站在門旁。很顯然,李老師今天心情不錯,他一邊抑揚(yáng)頓挫的念著課文,一邊在講臺上來回走動,剛理過的頭發(fā)使他看起來年輕許多。念完一個段落,李老師停了下來,雙手捧著課本依然意猶未盡,他轉(zhuǎn)過臉,面帶笑容的看著我柔聲問道:“怎么遲到了?”我囁嚅著回答:“媽媽不在家,吃飯晚了!”“哦,”李老師上下打量著我,我心虛地低下了頭。哎呀!壞了,我發(fā)現(xiàn)我的半截褲腿都濕了,鞋上沾滿了沙子。恰在這時,門外一聲響亮的“報(bào)告!”,是鐘亞強(qiáng)?!斑M(jìn)來,”李老師蹙起眉頭。鐘亞強(qiáng)若無其事地走進(jìn)教室,站在我旁邊。我看見他鞋子上的沙子已經(jīng)清理干凈,濕了的褲腳挽了起來。李老師懷疑的看看我又看看鐘亞強(qiáng),然后繼續(xù)講課,只是臉上已沒有了剛才的笑容。過了會兒,他一邊低頭翻著課本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鐘亞強(qiáng),”“到!”““干什么去了?”“鐘亞強(qiáng)遲疑了下立刻回答:“釣魚去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昂驼l?”李老師仍舊翻著書,教室里突然一片寂靜,靜的掉根針也能聽見。?!昂退?,”鐘亞強(qiáng)突然用胳膊碰碰我?!拔恕钡匾幌挛业念^漲大了,幾乎暈倒!同學(xué)們交頭接耳唏噓聲驟起?!跋氯グ??!薄袄罾蠋煍[擺手,鐘亞強(qiáng)快步地走到自已座位坐下了,臉上帶著若無其事的微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種被出賣的羞憤漲紅了我的臉,我拚命低著頭,下巴都抵著胸脯了。劇烈的心跳震撼的我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動!嘭!”李老師將課本重重甩在講桌上。他走到我面前,右手斜掐著腰看著我的臉,咬牙切齒地說:“卑鄙!”甩手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堂課時間好漫長??!同學(xué)們竊竊私語聲彌漫著整個教室。我勉強(qiáng)支撐著站在那兒,委屈,羞愧噬咬著我的心。一顆混合著淚水的清鼻涕,晶瑩剔透地掛在鼻尖,搖搖欲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放學(xué)了,我收拾好書包,跟李老師來到河邊,他用那瘦骨嶙峋的手,沾著河水洗凈我臉上的污垢淚痕,然后慈祥的看著我,他說:“怎么學(xué)會撒謊了呢?”“是他!是他教我那樣說的!”我滿腹的委屈與憤怒一下子暴發(fā)了出來!“他,他不守信用!”我嚎啕大哭起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李老師默默看著我,眼里溢出無限的疼愛與無奈。透過淚簾,我看見他瘦峭的臉上皺紋縱橫,渾黃的眼球上布滿道道血絲,顴骨與鼻梁兩側(cè)的毛細(xì)血管象殷紅的絲線。許久許久,李老師嘆了一口氣,又一次用手抹去我臉上的淚痕,語重心長地說:“你還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太陽已經(jīng)西斜,黃河靜靜的流淌著,河面上泛著潾潾的漣漪,偶爾有幾條金色的鯉魚躍出水面,劃了一個弧線又一頭扎進(jìn)漩渦里。我不再抽泣,抱住雙腿依偎著老師坐在沙灘上。蔚藍(lán)的天空飄著幾朵白云,微黃的河水流過沙灘。斜陽在柳林邊緣投下片片陰影,仿佛是一幅美麗的水墨畫。一師一生就這樣定格在畫中,靜謐而恬淡。一群白色的水鳥,追逐著波濤,邊嘻戲邊覓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明??淇?,我的眼睛一點(diǎn)五,長大能當(dāng)神槍手,專打敵人的頭!”柳林里傳出一陣童稚的歌聲,是同學(xué)們在那兒玩耍。微風(fēng)吹散了我胸臆的郁悶,我的心情漸漸晴朗起來。突然,我感覺李老師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呼吸急促,咧開嘴唇絲絲直吸冷氣?!袄蠋?!”我嚇壞了,驚愕地拉著他的胳膊。李老師穩(wěn)了穩(wěn)神,平靜但堅(jiān)定地對我說:“時候不早了,回家去吧?!蔽也荒苓`背他的意愿,背起書包向河堤走去,一步一回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黃河象條金色的緞帶,低吼著向下游流去,轟隆隆的聲音沉悶而震撼!夕陽給寬闊的河面灑下一片耀眼的光芒。站在河堤上,我回身望去,只見李老師單腿跪在沙灘上,痙攣的身體痛苦的扭動著。他一手拄地,一手握拳使勁頂住右肋部。他時而垂下頭,長長的頭發(fā)遮住他臘黃的臉龐,時而抬起頭,睜大無神的眼睛看著天空。驀地,他看見了我,便忍住痛苦擺手示意我離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風(fēng)兒停了,蟬兒不叫了,時間仿佛也靜止了。李老師跪在沙灘上,仰臉向著蒼穹,串串汗珠從他臉上滾下,滴落在沙灘上。夕陽照耀著他,象一尊銅鑄的塑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金色的夕陽,金色的沙灘,金色的柳林,金色的河水嘩嘩的流淌……</span></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u> (后記:那年的年底,上級為了照顧李老師,把他調(diào)到離他家較近的一所學(xué)校任教。若干年后的一天,李老師終于倒在三尺講臺上再也沒有起來。據(jù)醫(yī)生診斷,他是黃疸型肝炎晚期,由于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加之營養(yǎng)不良,死于肝硬化。二十年前,我曾重返母校尋覓兒時的夢。站在河堤上我滿心凄然,那片柳林已經(jīng)不見,沙灘也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工業(yè)垃圾場。臭氣熏天中我茫然四顧,心底的失落跌至萬丈深淵!只有學(xué)校后門旁的那棵歪脖子老梨樹還健在,雖然歲月滄桑已使它斑駁蒼紮,但每年春天,它依然努力開出幾朵稀稀落落的花兒,秋天結(jié)幾顆七扭八棱的果。)</u></i></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哦,我的沙灘,我的柳林,我那兒時的夢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