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謹(jǐn)憑此文，懷念我的娘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1972年。家里已經(jīng)籌劃著我高中畢業(yè)陪娘回娘家的事情一段時(shí)間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娘是花園口決堤黃河第七次大改道后牽著外爺?shù)氖謴暮幽羡沉昕h逃荒逃難落腳到陜西澄城社公山前的一個(gè)準(zhǔn)童養(yǎng)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家兄回憶:一個(gè)秋日的午后，一個(gè)身材高挑顯得精干的老者（我外爺），頭戴黑色小氈帽，身著黑色大襟長(zhǎng)夾袍，右手牽著一位個(gè)子不高的，身穿藏青色夾襖黑色褲子，頭發(fā)梳的不整齊的小姑娘，跟在門中七爺身后進(jìn)了我家的院子，來到屋門前，喊出來我爺爺。七爺回身看了一眼父女說，河南客，逃荒逃難的，想給女子找個(gè)好人家落腳（嫁人）。我想起了五囤（我的父親），看行了收留下，也是善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從此，小姑娘住進(jìn)了我家。我爺爺奶奶給了她父母般的愛護(hù)（母親生前數(shù)次親口給我說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那年她剛滿13歲。兩三年后她與我父親成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家原本富裕，牛馬滿圈，糧食滿倉(cāng)，上房起樓，耕地連片，解放后劃定為硬富農(nóng)成分。水災(zāi)加蝗災(zāi)徹底改變了這個(gè)原本富裕的農(nóng)家和娘親的命運(yùn)。</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因?yàn)榈臀⒌纳硎琅c倔強(qiáng)的性格和捉襟見肘的日子在心中形成了一個(gè)苦澀的疙瘩，郁郁難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上次娘回娘家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回來生養(yǎng)了我，我卻尚沒有踏上舅家的門檻。我知道娘在晝夜趕活，飛針走線為我的外爺準(zhǔn)備了一身她自己親自做的衣裳，從八角瓜皮帽，到千層底布鞋和一套中式衣服。盡管是土布，但是那是娘一針一線傾注了愛心孝心縫制出來的。娘笑著說“看你外爺見到你會(huì)有多高興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知道，兒就是娘的臉，兒就是娘的膽。我，就是娘的心尖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稼娃出門百般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澄城的帆布篷卡車客車一路煙塵土冒的到了渭南汽車站已是下午一點(diǎn)多了。是年干旱，久無雨水，車上人滿臉滿身是土，人人基本成了“土地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們娘倆從汽車站到火車站買到了最近一趟西安到北京在渭南、鄭州經(jīng)停的8次快車火車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站臺(tái)上本來20多人排著一隊(duì)，列車員打開車門剛下到地上，便高喊“快上！快上！車晚點(diǎn)要走了！”原本還排著隊(duì)的人群呼啦啦一下大亂，大家都涌向車廂門口。你推我擠，你喊他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一看，慌了。娘個(gè)頭矮小，身體羸弱，瘦骨嶙嶙，她是經(jīng)不住擠得。我又肩背一個(gè)包袱，里邊裝著娘給外爺、舅舅做的衣服和架子車軸頭、輻條、滾珠等，環(huán)脖子還挎著一副用布纏起來的架子車輪圈（聽人說倒賣一副可以賺回來我們娘倆的車費(fèi)盤纏），手里還提著一個(gè)包包（小布袋），裝著我們娘倆的吃食。那上車門的臺(tái)階又顯得很高很陡?？磥砟镒约菏巧喜蝗サ模抑挥斜持锷匣疖嚵恕?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念頭閃過。我把肩頭背的包袱，挎的輪圈和手里的布袋迅速放在車門旁的站臺(tái)上，學(xué)著別人將兩張車票銜在嘴上，轉(zhuǎn)身背起娘就擠向車門口的人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好在列車員看見了我們娘倆，她高喊“別擠了，讓背人的先上。”我看見她把跟前的兩人推向了旁邊，我們娘倆擠到了車門口跟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列車員將剪過的票又還回到我的嘴上。剛上到最后一個(gè)臺(tái)階，我轉(zhuǎn)身放下娘，急促地說了聲“等著我！”就又沖下了車廂去拿我的包袱、輪圈與布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像打仗一樣，我們娘倆終于坐上了火車。火車很快咣當(dāng)咣當(dāng)跑開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此前我從沒有坐過火車，見火車也是走了很遠(yuǎn)的路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個(gè)火車的尾巴。我不知道半道上車買不到有座號(hào)的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把我的車票翻過來翻過去看不到座位號(hào)，我想一定是那個(gè)馬大哈售票員忘記給我寫座號(hào)了。拿票問過列車員我的座號(hào)，她一個(gè)白眼，一句“站著”答復(fù)了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聽說到鄭州要近10個(gè)小時(shí)。我總想給娘找個(gè)座位。我與娘在擁擠的走道里來回走了三個(gè)車廂，有的座椅有空位，你問，他說有人。如此數(shù)次，終究沒有找到座位。我索性把包袱放在一個(gè)座椅上只坐著一個(gè)穿工人服裝的人的過道邊上，讓娘親坐在上面既休息又看著包袱，我繼續(xù)多走幾個(gè)車廂去尋找座位。前后幾個(gè)車廂還是無果。這時(shí)候我發(fā)現(xiàn)那個(gè)工人模樣人的旁邊還是空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能讓我娘先坐一會(huì)兒吧，你家人來了我們就起來，行嗎？”我與那人商量，娘親算是有了臨時(shí)坐的地方。我真不知道他說有人是在騙我。我說來人了我們就起來是真誠(chéng)的。我真沒有指望娘竟幸運(yùn)的可以一直坐到鄭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上半天急著趕路，到現(xiàn)在娘倆還沒有吃飯。娘把小布袋里的六個(gè)煮雞蛋與饦饦饃拿出來，把雞蛋皮剝了連同一個(gè)饦饦給我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也吃?！蹦镏钢∽雷由系臇|西對(duì)鄰座的人說。那人搖著手連聲說不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進(jìn)入夜間火車停了三門峽等幾站。我兩次想給娘買一塊站臺(tái)上賣的西瓜消渴解暑?？墒强偱挛医o了五分錢，他還沒給我西瓜車開走了，終究沒敢買。天明前的四點(diǎn)多鐘車到了鄭州。出站口我注意瞭望，沒有見到接站的二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離開縣上時(shí)，家里人說好要發(fā)電報(bào)讓來接我們的，怎么沒有人呢。我心中有些慌了，慶幸我拿著二舅來信的信皮。后來我明白了，家人不知道我們娘倆能坐上那一趟車，怎么能發(fā)電報(bào)讓接站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出了車站才知道正在下雨，能聽到遠(yuǎn)處沉悶的雷聲。離天明尚早，我們又沒有雨具，如何是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冒雨領(lǐng)著娘走進(jìn)還亮著燈光開著門的車站食堂。食堂沒有食客，我想在此既可以避雨，又能等候天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這邊買票來！”剛落座，便聽得一個(gè)窗口里的售票員高喊。我心想，我們不吃飯，不買票，就是躲一會(huì)雨。我們就沒有動(dòng)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不買飯不能坐，出去！”售票員用尖利的河南腔高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人家說啥呢？”娘聽出了嚴(yán)厲的語氣沒有聽懂話，問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這還真是不吃涼粉騰板凳。人家說不吃飯不讓座?！蔽医o娘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咱走，找你二舅家?！蹦锊患偎妓鞯卣f，并站起了身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因?yàn)闀r(shí)間尚早，路上沒人，且下著雨，行走不便。我便給娘說了買了一碗素湯面，八分錢，因?yàn)闆]有糧票再加四分錢，一毛二分錢，我們母子倆獲得了安穩(wěn)坐下來的資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慢慢吃，不要急著吃完，我怕早吃完了她又?jǐn)f咱們出去?！蔽医o娘說。娘理會(huì)的細(xì)嚼慢咽著，又讓我也吃幾口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倆一天一夜盡趕了路，滴水未進(jìn)，也沒有帶上喝水的碗。雨水壓制了車廂里的悶熱卻難抑咽喉的干渴。娘沒有要水喝，但我知道她需要喝水，一碗素湯面再加一碗我要來的面湯是很稀罕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在火車上咱吃雞蛋和饦饦，我看把（鄰座）那人饞的。他不給咱座，我就輕輕地讓他了一句?！蹦镞€有趣的給我說，“后來咱還是坐下了。咱也不計(jì)較他了?！?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響過兩聲炸雷，一陣大雨過后，雨停了，天空也開始亮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問過前來收碗筷的服務(wù)員，按照她的指點(diǎn)，我們娘倆出門朝著右手的方向走去，尋找我二舅家——東三馬路7號(hào)附48號(hào)黃庚憲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兄妹相見不相識(sh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不敢再走了，問問人?！弊吡艘还?jié)路，娘提醒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那時(shí)候我是第一次出遠(yuǎn)門，沒有經(jīng)驗(yàn)，不會(huì)問路。見人就問“鄭州市東三馬路7號(hào)附48號(hào)黃庚憲家”一長(zhǎng)串?？赡苁俏覍W(xué)說河南話不像，還有老陜口音，或者人家沒有聽清楚，有的人說不知道，有的人告之“向前走”。就這樣幾乎是見人就問。終于問到一位身著灰色衣褲，整齊干凈，滿頭銀發(fā)，和顏悅色的老者。他告訴我，這就是鄭州市東三馬路，這邊是雙號(hào)，單號(hào)在那邊，這里大概是三百多號(hào)，你過去街那邊直著走，看著門牌先找七號(hào)，找到了七號(hào)再找里邊的附48號(hào)，再找黃庚憲。我才知道了城市的門牌號(hào)分著單雙號(hào)兩邊排列，才知道我每次問人一長(zhǎng)串地名加人名，搞得人家反而不清楚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背著包袱挎著輪圈，提著包包，走走問問，娘單人跟著我走，時(shí)不時(shí)叫我等著問人。大約四五十分鐘后到了一個(gè)橋頭出現(xiàn)了岔路，看見橋頭站著一位瘦小的老者，他面朝我們走來的方向看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大爺，七號(hào)朝哪邊走？”我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尋誰哩？”他竟用老陜鄉(xiāng)音回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找七號(hào)附48號(hào)黃庚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額就是?！彼f。</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這里還不到七號(hào)，我有些納悶。我回頭看娘，她也看著面前的人，目光疑惑，滿臉疑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這是我二舅嗎？”我小聲問娘，想從娘那里得到答案。可是娘沒有說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就是的。接銀——！我是恁二哥呀。恁就是崇孝吧？”舅舅可能聽見了我問娘的話，立刻喊叫娘的名字，并說了我的名字。往常給舅寫信都是我的名字落款，這次來前，我也早早給舅寫了信。我放心了、確認(rèn)了這就是我的二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聽見久違的鄉(xiāng)音呼喚自己的名字，可能激發(fā)了娘潛在的記憶，娘眼睛頓時(shí)閃現(xiàn)了光芒?！岸?！”她激動(dòng)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終于跟著舅舅回到了他家。是一個(gè)大雜院，住著近六十戶人家。我才懂得了那個(gè)附48號(hào)是舅舅家那一間房在院子的編號(hào)。</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舅舅能聽會(huì)說陜西話。為了照看落腳的我娘，二舅受外爺?shù)膰诟涝谖业募亦l(xiāng)附近下煤窯、扛長(zhǎng)工前后有近十年時(shí)間。那時(shí)他隔段時(shí)間就來我家看看他的妹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他說也接到電報(bào)說“母子赴鄭”。可是他不知道車次和時(shí)間。昨天晚上就去了車站，沒接著，還問過出站口檢票員是否看見陜西來的母子倆出站，當(dāng)然沒有結(jié)果?；丶宜恢?，早上又早早起來，準(zhǔn)備再去車站。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我們兩人走了過來，他估計(jì)八九不離十，應(yīng)該就是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們咋知道你外爺不在（逝世）了？”舅舅把我拉到屋外急切的疑惑不解地問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外爺不在了”。似平地驚雷。舅舅一句話給了我極大的震驚。我頓感從頭向腳嗖的一股麻涼。我一時(shí)無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怕你娘傷心受不了，我都把孝字袖套卸掉了。你娘怎么還戴著孝布呢？你們是怎么知道的？”舅舅見我沒有回答反復(fù)追問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原來是娘的頭巾引起了誤會(hu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那時(shí)候，渭北旱塬的婦女上了年紀(jì)，就會(huì)用白紗布做成頂頭的帕帕（頭上的頭巾）。其實(shí)娘親那時(shí)才45歲。只不過穿著一身黑土布衣服，大襟上衣，下衣腳踝處又用約一寸寬的白色的裹腿扎著褲腳，看起來就像六十多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舅舅知道了原委，說當(dāng)時(shí)我外爺去世，考慮到我們路遠(yuǎn)，就特意商量沒有告訴我們，再有四天就是三七了。我不高興地說舅舅，無論怎樣都應(yīng)該及時(shí)給我們說的。但是事已至此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舅舅與我商量怎樣繼續(xù)哄著我的娘親回到老家鄢陵縣。他怕娘親知道了就不回鄢陵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實(shí)在想盡快見到他的父親。在鄭州停不下來。反復(fù)催促我：咱們就回鄢陵，明天就能見你外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懂娘。這趟回娘家，外爺就是她最大的唯一的牽掛與期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與二舅安排好怎樣繼續(xù)哄著娘親，先回到鄢陵，由大舅繼續(xù)哄著娘親，直至三七祭日燒紙時(shí)，家里親戚都來了再說透事實(sh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們娘倆經(jīng)過鄭州到許昌的火車，又在許昌火車站坐上去鄢陵縣的長(zhǎng)途汽車，終于在半后晌的時(shí)候，在中途的屈家崗下車了。聽二舅說從屈家崗向北十多里地，就是大舅的家、娘親的生身地屈家崗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從鄭州火車站找到二舅家，我們娘倆走了約摸近一個(gè)小時(shí)，二舅說其實(shí)就不到四站地。這眼下的10多里路，我已經(jīng)預(yù)感到靠娘親自己行走比較艱難了。我決定還是我先去尋找大舅，讓娘等著我用架子車來接她。娘親堅(jiān)持要與我同行，她說我沒有出過遠(yuǎn)門，人生地生的，不放心我去找人。我最后用在火車站開始找二舅家的過程說服了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安排娘上了廁所，又讓她手里提著一袋買的雞蛋糕，餓了就吃，坐在包袱上原地等著我，我找到大舅家了，就用架子車來接她。我給娘說，放心，找不著我舅我在天黑前一定會(huì)回來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已經(jīng)問到屈家崗村了，老鄉(xiāng)告訴我，進(jìn)村右拐就是（大舅）黃憲犁家。向前走右拐，我迷茫了。這里家戶間沒有院墻，到處都是不同朝向的草房子，不像陜西關(guān)中的獨(dú)門獨(dú)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正在犯愁，身后走來一個(gè)高高大大的人，年齡似乎與我父親接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大伯，我問黃憲犁家在哪里？”我看著來人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俺就是。知道你們娘倆大概在這時(shí)候回來。你娘哩？”來人說著并用疑視的眼光看著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哦，大舅，我是崇孝。我娘還在屈崗車站那里等著哩。你給我找個(gè)架子車，我去把我娘接回來?！蔽倚睦锔吲d極了。找大舅比我想的容易多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甭去啦，我去接吧。這來回近30里地，你走路太累，在家歇著?！贝缶苏f。</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不認(rèn)識(shí)她，我去接吧？”我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咦，我咋能不認(rèn)識(shí)恁娘呢，那是我妹妹，恁放心。”大舅自信地說。</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我告知大舅，娘在屈崗村站的路邊上，坐著一個(gè)格子布包袱，手里提著一袋雞蛋糕，一身黑衣服，頭上頂著白手巾。大舅說“還用恁，我認(rèn)人就中”。天快黑了，我兩次到村口探望，娘終于坐著大舅的架子車回來了。我問大舅怎么回來這么晚。大舅說，他到路邊，看見有兩個(gè)婦女站在那里。地上一個(gè)包袱也不知道是誰的。也沒看見頭頂有白帕帕的。無奈他坐在架子車上等候，想看兩人有人先走了，就知道拿包袱的人就是我娘?？墒莾扇硕紱]走。他實(shí)在等不著了，就在兩人面前走了兩遍，也沒有認(rèn)得娘。因?yàn)樗杏X娘不是那么瘦小瘦弱。大舅回到架子車旁。背朝路邊的兩個(gè)婦女高喊一聲“接銀——！”“哎”。娘怯生生的回答了。事后她說看見拉架子車的人不是我，他估計(jì)那個(gè)拉架子車的人或許也是找人哩?？墒怯∠笾写缶藨?yīng)該是一個(gè)高大身板，走路很快的。這次見了怎么看腿腳有些不便，又加之沒見我，她也沒敢認(rèn)。十八年光景，兄妹相見不相識(shí)。我至今想來仍是滿心酸楚。歲月會(huì)如此這般殘酷地改變一個(gè)人，她陌生了鄉(xiāng)音，陌生了親人。 沒了父親無家戀回到屈崗村老家，娘沒能看見我的外爺。她給我說：大舅路上說外爺前一段大病一場(chǎng)，身體正在恢復(fù)，去了我的姨家，咱們明天就到你姨家去。我知道這是大舅按照商量的辦法哄她哩，就順便說一路太累，休息一天再去吧，她同意了。一天安穩(wěn)的休息，娘情緒很好。就是聽不懂河南話，總要讓我給她“翻譯”。次日早上起來，娘就準(zhǔn)備著去我姨家了。她一心想早早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父親。“你不用去啦，妹知道恁回來啦，一會(huì)就陪著爹回來啦，你等著就是啦。”大舅對(duì)娘說。我知道這是哄她哩，是日，正是外爺?shù)娜呒廊铡?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是生物的感應(yīng)？或是思父心切？ 娘可能心里焦躁，在屋里坐臥不寧，不斷去屋外。她叫我一起到村口等著外爺回來。我知道這個(gè)謊言即將破了，每次都陪在娘的身邊，如影隨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約摸早上10點(diǎn)多，不知情的姨家的孩子頭戴孝布最先挑著兩個(gè)用高粱桿扎成的祭祀品大花樹來了，他把它放在了院子里近門口。大舅立即將它挪到了遠(yuǎn)處。娘疑望著，頓時(shí)神情出現(xiàn)恍惚。她顧不得叫我，快速走出家門，走到路口，期盼的眼神向遠(yuǎn)處張望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看著娘癡癡的，望眼欲穿的姿態(tài)，我心如刀絞?？蓱z的娘啊，天下此時(shí)就你一個(gè)癡人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回家，爹回不來了。”大舅來到娘身旁，牽住娘的手哽咽地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回頭猛然看見頭上頂著孝布的大舅，先是雙目圓爭(zhēng)，張嘴結(jié)舌，驚恐地一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爹呀——！”繼而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徹房前屋后。只見她躬著身軀，躲著雙腳，雙手不停地拍打著兩個(gè)腿面，爹呀！爹呀！聲聲不斷的哭喊著。那聲音是我有生以來沒有聽見過的凄慘與嚎啕，撼天動(dòng)地，感天悲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暈過去了，癱在地上，沒了聲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終于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父親不在了，永遠(yuǎn)地離開了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她醒過來了，先是自己用拳頭錘打自己的胸脯，繼而自己打自己的臉，又打在旁邊勸她的大舅和聞聽娘的哭聲趕來的鄰人。娘與姨兩人相擁一團(tuán)，哭聲催人淚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哭的全身幾乎癱軟，時(shí)不時(shí)一口氣就上不來。我淚眼朦朧半跪在娘的身旁，把娘攬入我懷中，讓娘靠著我的胸膛，左手緊握著她冰涼的左手，右手拍打著娘的后背，含淚安撫著讓娘不要哭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家人合計(jì)不讓娘去墳地里了，她不依?？墒悄餆o法走路。大舅告訴我，叫我說服娘讓她別去墳上了，免得身體受不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無法接受娘不去墳上的提議，感覺這是娘最后的機(jī)會(huì)了?？墒?，依眼前的狀態(tài)，又真不敢讓娘去外爺?shù)膲炆狭恕Ｎ遗c娘商量，娘試著起身站立，幾次都沒有站起來，更無從邁出半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拿上，都拿上，燒了，都燒了！”娘哽咽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讓我?guī)纤o外爺做的全部衣服鞋帽，在外爺?shù)膲炃盁舭伞?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在五六歲沒了母親，現(xiàn)在沒了父親，家沒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大舅和姨計(jì)劃著讓娘住一時(shí)段?？墒悄锊怀圆缓?，只是低聲哭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咱們回，不停了，不住了”。夜里，娘的情緒終于平復(fù)些許，她對(duì)我說。我感覺到娘的身體需要緩沖。大家再三勸解，娘只在姨家住了兩天，在大舅家住了兩個(gè)晚上就返回到鄭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二舅希望娘多住幾天，就用買不著車票搪塞。娘無奈，在煎熬中艱難地又住了4天。原來計(jì)劃這趟回娘家要住月余。十天時(shí)間我們娘倆就返回到了家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一趟河南行。娘知道沒了父親。我終沒能見到外爺?？墒悄镉辛俗兓?。娘的精神頭竟好了。娘由原來的足不出戶變得可以去門前的集鎮(zhèn)上看一看。娘多次對(duì)親戚和鄰里說：我娃長(zhǎng)大了，上車下車背著我，到生地方都不怕，能一個(gè)人擔(dān)事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完）</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