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女性之偉大在于母性,而母性的心胸比山高、比海深。她是一首完美的詩,一曲美妙的歌。</p><p class="ql-block"> 母親已經離世16年了。那時,我在萬里之遙的比勒陀利亞工作。接到姐姐從國內打來的電話告知母親病危,我立即請假回家。從約翰內斯堡飛到香港,從香港轉機到福州,再轉乘汽車到縣城,馬不停蹄在路上耗了30多小時,終沒趕上見母親最后一面,這成了我終身的痛。正所謂忠孝不能兩全,只好在心中祈愿母親在天之靈安好!</p><p class="ql-block"> 母親享年93歲。她的一生充滿曲折和傳奇,善良與剛毅。春節(jié)回到老家,望著母親遺像上和藹可親的微笑,往事歷歷浮上心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親出生在閩北一個叫鳳都的美麗小鎮(zhèn)葉姓人家。外公是鎮(zhèn)上的牧師,兼營著一家煙葉小店。外公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為他的主做羔羊,母親作為大女兒,從記事起就在煙葉店幫忙。我的兩個舅舅從小就被送到福州史道伯教會學校學習ABC去了。家里店里店外母親全得忙活,有時干活的時候背上還背著小妹妹(我的小姨)。母親手腳利索,但從小性格倔強,常與外婆頂嘴,不討外婆喜歡。外婆又重男輕女,男孩全在城里上洋學堂,女孩卻只有干活的命。外婆說過,女孩早晚是別人家的人,讀了書也沒用。</p><p class="ql-block"> 離鳳都十幾里地的山窩窩里有個小村莊叫墓兜。村莊只有3、5戶人家,都姓應。村里有一對夫婦,臨近四十尚沒有孩子。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夫婦倆常為此發(fā)愁。老家有一說法,去尋找一個孩子“搭子橋”,意思就是去抱養(yǎng)一個孩子,可以帶來自己懷孕的機會。一日,夫婦到煙葉店賣煙葉。與外婆聊起此事,外婆指著正在干活的母親說,你看這閨女怎么樣?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之后,應家三番五次去找外公外婆游說。這應家也信教,看在都是主的兒子份上,外公起了憐憫之心就答應了。就這樣,八歲的母親眼淚汪汪地離開自己的親生父母,從鎮(zhèn)里來到山溝溝給人做了女兒。</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也許“搭子橋”真的管用,我應姓的外公外婆連生了兩個兒子??蓱z母親在應家養(yǎng)豬、打柴、干家務外帶帶弟弟。白得了這么一個能干的女兒,應姓外公外婆喜上眉梢,逢人便夸母親是個懂事的好閨女。轉眼間,兩個舅舅都長大成人了。墓兜這地方是我黨閩浙贛游擊隊的活動區(qū)域。應姓大舅舅18歲那年參加了游擊隊,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大弟離家后,母親肩上的擔子更重了。1948年,大舅舅在與國民黨反動派的戰(zhàn)斗中英勇犧牲。外公經受如此打擊,不久也撒手人寰。那時起,母親的信仰發(fā)生了變化,她改信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認定了從善改變世界的道理。</p><p class="ql-block"> 母親為照顧外婆和小弟弟,直到24歲才出嫁。舊時姑娘16、7歲就出嫁了,24歲用現(xiàn)代的話來說算是“齊天大圣”了。婆家日子清貧,靠丈夫在外當挑夫謀生。家里小叔子小姑子年紀尚小,日子過了上頓沒下頓。母親認命,默默地承受著命運的安排。天有不測之云,人有旦夕禍福。母親的出嫁后不到半年,丈夫在去挑運的路上遭遇土匪喪生。噩耗傳來,母親痛不欲生。狠心的婆婆還罵母親是“掃帚星”、“克夫命”。重壓之下,哭的撕心裂肺的她跑到山崖邊,準備了卻余生。她站在崖邊,眼一閉,心一橫,義無反顧地往下一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天憐憫,母親命不該絕。崖下一顆大樹擋住了母親的身體,她從樹上滑落在山崖下小路旁,昏死了過去。恰好小路上走過來一個年輕人。那是一個走村串巷的銀匠。年輕人見路邊躺著一個人,忙扔下背上背的箱子,跑過去將母親扶起。母親在年輕人的呼喚聲中醒過來。她睜開眼,呼喚道,“天哪,為什么連個死的機會都不給!”年輕人問明緣由,將母親背回村里。看到四壁通風的破屋和一家老小,年輕人默默地留下了賣首飾的錢,對母親說,“天無絕人之路,大妹子,堅強地活下去吧!”</p><p class="ql-block"> 這個年輕人就是我的父親。我家祖輩原是雍實人家。曾祖做過大清翰林院編修,家門口旗桿、上馬石、黑漆描金匾額一應俱全。祖父愛好舞文弄墨,與縣城林姓財主是同窗摯友。這林家,富甲一方,縣里光房產店鋪就有半條街,有“林半縣”之稱。林財主育有一女。是年中秋,祖父與林財主在花園觀花賞月、飲酒作賦之后,林財主乘著酒興,就將女兒與我父親訂了娃娃親。我父親十三歲那年,一場大火燒掉了祖父在縣城的店鋪。經此打擊,祖父一病不起。此后因為看病耗盡了家里的錢財。</p><p class="ql-block"> 三年后,祖父與世長辭。從此,十六歲的父親稚嫩的肩膀要挑起養(yǎng)家的重擔。他投奔開銀號的姑爺爺當了首飾學徒。祖父去世后不久,林財主也離世。父親二十歲那年,林小姐秉承母命,嫁給了父親。這林小姐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蜜罐里泡大,嫁過來之后,那能適應粗茶淡飯的日子。過門不到三個月,就離家出走,從此渺無音訊。撇下父親孑然一身,與孤燈為伴。</p><p class="ql-block"> 父親自從遇見母親之后,為母親的身世所感動。加之妻子已離去多年,經與岳母商議之后,決定再娶。就這樣,母親進了家門。父親比母親大12歲,再婚之后夫妻恩愛有加,育有我們兄弟姐妹四人。難能可貴的是,母親以其寬廣的胸懷,認下了林家的媽,也就是我們的第三個外婆。1949年底,林家大兒子因是遠近聞名的大地主,被政府處以極刑。留下一個8歲的兒子。父親和母親接納了這個孤兒(我的大表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盡管生活清苦,又添上一張吃飯的嘴巴,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在那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父母要承擔比經濟負擔更大的壓力。一些激進的基層干部批評父母沒有階級立場,收養(yǎng)被鎮(zhèn)壓的地主兒子。我母親大義凜然地站出來說,“小孩是無辜的!我一個貧農的女兒、革命烈士的姐姐,行的正,站的直。這孩子隨我姓應了!”大表哥就這樣,頂這母親的光環(huán),順利地上完了中小學,考上了中專,娶妻生子,生活圓滿。每當大表哥提及至此,感激的眼淚就奪眶而出,“沒有我的姑姑,就沒有我家的今天?!?lt;/p><p class="ql-block"> 母親打小離開生父生母,對葉家感情比較復雜。 尤其是對胞妹(我小姨)感情復雜。小姨自小深得父母疼愛,后來又風風光光地嫁給一個地主。解放后,地主成了專政對象,小姨家的日子一落千丈,親戚之間也不再走動了。一直到1978年末,外婆病重彌留之際,老姐倆才重新見面,兩人在老母床前抱頭痛哭。</p><p class="ql-block"> 自此,姐妹之間沒了間隙,手足之情得以恢復。應家外婆因是烈屬,解放后享受政府優(yōu)撫,小舅舅由政府安排工作當了干部,小兩口把外婆接到縣城頤養(yǎng)天年。母親感念養(yǎng)育之恩,經?;丶艺湛?。林家外婆,因為成份高,文革開始后大人間就沒法走動。但母親還常囑托我們姐弟倆去看望她老人家。1968年林家外婆去世,母親望著早些年外婆送來的衣物、舊唱片等,睹物思人,晞噓不已。她常對我們說,不能盡孝,是人生最大的遺憾!</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母親雖然目不識丁,但她知書達理;她的人生道路曲折,但始終秉行以善為首。她的胸懷是如此廣闊,人品是那么高尚。母親,我們會將您的精神遺產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我愛你們,我的母親和外婆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本文原載于2018年《金陵英語》,本次發(fā)表已做重新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