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b><font color="#ff8a00">我們這樣緬懷親人</font></b><br><br><br></h1><h3> <font color="#167efb"> <b><i> 李 致</i></b></font></h3><br><br> 每逢清明祭祖,我當(dāng)然緬懷親人。<br><br> (1)<br><br> 我們李家,祖籍浙江省嘉興。遷到四川,已有兩百年。從入川算起,九十高齡的我是第六代,我孫女是第八代。<br> 我的曾祖父名李鏞。據(jù)我兒子李斧考證,他的墓地在龍泉驛,詳址已無人知曉。我的祖父名李道河,因前祖母先于曾祖父過世,在天迴鎮(zhèn)買了墓地。我前祖母,祖父、父親、兩個姑姑、一個嬸嬸和哥哥,都葬在那里。當(dāng)年交通不便,且成年男丁在外,我不記得誰去掃過墓。<br> 四爸巴金,反對封建制度的大家庭對人性的束縛,但他對自己的父母、大哥、姐妹和侄兒,都有很深的感情。上世紀(jì)五十年代末,全國開展平墳運(yùn)動,四爸響應(yīng)號召。1960年,四爸回成都寫作,在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和市人委(即市政府)的支持下,于1961年初去天迴鎮(zhèn),挖出所有棺材,將全部遺體火化。從此,李家墓地成為農(nóng)田。當(dāng)時,我生病住醫(yī)院,沒有隨行;跟四爸一起去平墳的,是我的母親和四姐。<br> 1961年1月31日,四爸給蕭珊媽媽的信上說:“卄九日那天到墓地……我母親死了四十七年的臉色如生,我父親臉色紅黑,睜眼……遺體當(dāng)天搬到公墓火化,葬入四個大磁壇內(nèi),今天在公墓安葬?!?lt;br> 我的三爸李堯林,是知名的教育家和翻譯家,原天津南開中學(xué)英文教員。我父親去世后,他寄回一半的薪水,供養(yǎng)在成都的繼母、弟妹、以及大哥的遺孀和子女,共九人?!捌咂摺笔伦兒?,日本飛機(jī)轟炸天津,三爸來到上海租界,以翻譯外國文學(xué)和科幻作品為生。貧病交加,于1945年逝世。四爸巴金在上海虹橋公墓,為三爸找到一個家。三爸的墓碑,是一本打開的書,上面刻“別了,永遠(yuǎn)別了,我的心在這里找到永久的家!” 這是三爸譯著《懸?guī)r》中的一句話。1964年7月26日,四爸陪我去虹橋,為三爸掃墓。<br> 1973年,“文革”尚沒結(jié)束,我悄悄去上??赐陌?,偶然談到三爸的墓地。四爸說,在破“四舊”時被紅衛(wèi)兵和造反派鏟平了。我永遠(yuǎn)不能忘記那黑暗的年代!以后,在四爸的《隨想錄》一書中,他問:“我到哪里去找他‘真正的家’?我到哪里去找這個從未傷害過人的好教師的遺骨呢?”……<br><br> (2)<br><br> 2005年10月17日,巴老逝世。同年11月25日,四爸的骨灰,和蕭珊媽媽的骨灰一道,撒入黃浦江外的東海。同時撒下的,還有九姑媽的骨灰。我在船上撒下紅色的玫瑰花瓣,為四爸和蕭珊媽媽、九姑媽,送行。<br> 我的另一位親叔父李采臣,是出版家。2007年在寧夏銀川逝世后,骨灰撒入我們的母親河——黃河。<br> 我的大姐、二姐逝世后,骨灰撒在青城山。我母親、老伴的骨灰,暫存“憩園”公墓。我已給子女留下遺囑:以后我和她倆的骨灰,一起撒入青城山,不要墓地,回歸自然。<br><br> (3)<br><br> 不留墓地,難道我們不緬懷親人?當(dāng)然不是!<br> 李家“世守書香”。我們以文字為“碑”,紀(jì)念親人。<br> 巴金的曾祖父李璠,著有《醉墨山房詩話》,木刻本。其中引有文明征談秦儈謀殺岳飛時的一句話:“笑區(qū)區(qū)一儈亦何能,逢其欲!”李璠說:“誅心之論,痛快淋漓,使高宗讀之,亦當(dāng)汗下?!卑屠蠈υ娓傅倪@段詞話大加贊揚(yáng):“用自己的腦子思考,越過種種的障礙,順著自己的思路前進(jìn),很自然得到了應(yīng)有的結(jié)論?!?《醉墨山房詩話》已收入2010年李斧編輯的《巴金祖上詩文匯存》影印本,由巴蜀書社出版,時任全國文聯(lián)主席周巍峙老人為書名題簽。<br> 巴金有《全集》。四川出版社(后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在《全集》出版前,出版了《巴金選集》(自選十卷本)。以后又出版了《講真話的書》,包括“文革”后巴金的全部著作。我也出了力。<br> 三爸李堯林,筆名李林,譯作很有特色。2005年李林逝世六十周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了兩卷《李林譯文集》,同時還出版了《巴金的兩個哥哥》。汪致正、李芹出了大力。<br> 我從小深受巴金的言傳身教,寫了《我的四爸巴金》,先后有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等五家出版社出版。2004年巴金百歲壽辰,三聯(lián)書店出版《我的四爸巴金》前,《北京晨報》連戴十四天,選登了十篇文章;出版后,北京人民廣播臺播放了該書的主要篇章。播音員白鋼告訴我:共播二十次,每次二十分鐘,時間安排在晚八時半的黃金時段,收視率達(dá)6%,比平常3%翻了一倍。不少報刊轉(zhuǎn)戴了書中的文章。我還分別寫了緬懷母親、三爸、妻子和大姐的文章,評論家廖全京和一些讀者喜歡這類“親情”散文。<br> 2009年我老伴丁秀涓逝世,沒有發(fā)訃告。我們把親人寫的短文章收集在一起,取名《小屋的燈光》(這是“文革”中我關(guān)在“牛棚”時對家人惦念的短文),印成小冊子。不少親朋好友對這種做法和內(nèi)容給以稱贊,包括詩人柯巖和賀敬之。<br> 2010年,我母親逝世三十周年之際,我和兒子編印了一本《慈愛寬厚的張?zhí)m生》的小冊子,送給親朋好友。<br> 我兒子李斧(筆名李治墨)喜歡研究家譜。為了考證一些事實(shí),他去過不少圖書館,包括臺北圖書館、日本東京的圖書館。他發(fā)現(xiàn)若干專家在寫巴金的家庭時有誤,為此寫了《巴金家族歷史研究正誤》,刊《新文學(xué)史料》。2014年,巴蜀書社出版了他寫的《巴金家族史考略》,馬識途老人為該書題寫了書名。<br> ……<br><br> (4)<br><br> 緬懷的目的是繼承。<br> 老祖宗的獨(dú)立思考。我父母主張“人人平等”,“寧可人負(fù)我,不可我負(fù)人”;巴金宣稱:“人生的意義在于奉獻(xiàn),而不是索取”,教我“說真話,做好人”,“人各有志,最要緊的是做人”,把住不做名人這個“關(guān)”;四爸說三爸“像蠟燭一樣,犧牲自己,照亮別人”;等等。<br> 學(xué)習(xí)這些好品質(zhì),是我一生的愿望,也是我寄語于子孫的期待。緬懷和學(xué)習(xí),并不限于清明。<br><br> 因疫情宅家,2020年4月4日<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