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親離開這個世界,巳經(jīng)十四年了,綿長的思念里,常常想起母親,特別是在梔子花開的季節(jié)。</p><p class="ql-block"> 我一刻也不曾忘記,母親是在這個季節(jié),來到這個世界的??匆娞锂犣淠皾嵃子南愕臈d子花,影影綽綽,我似乎看見了母親的身影。</p>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的那一年,正趕上長江流域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春節(jié)沒有過完,瓢潑大雨便緊一陣慢一陣,鋪天蓋地而來,我楞楞悄無聲息地來到人間,縣衛(wèi)生院婦產(chǎn)科醫(yī)生陳惠琛奶奶使勁拍了拍我的屁股,我才有一聲嘶啞的啼哭。用秤稱了體重,3、7市斤。</p><p class="ql-block"> 許多親友從四鄰八鄉(xiāng)趕來祝賀,但瞅瞅我小老鼠般贏弱的身體,有人說,這怕是麻雀跳到糠堆里,一場歡喜一場空,難以養(yǎng)大呀……。</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母親四十一歲了。動物般的本能,我吮吸著母親的乳頭,但母親空癟的乳房沒有一滴奶水。</p><p class="ql-block"> 那個年代,沒有鮮牛奶,也沒有奶粉等代乳品,煮飯的米湯,便是我滋養(yǎng)生命的乳汁。</p> <p class="ql-block"> 為了讓米湯更有營養(yǎng),母親托鄉(xiāng)下的舅舅,買回秧生米、糯米,用小陶罐小火慢燉,然后將濃稠的米湯潷出來,又將應(yīng)時的蔬菜切碎熬出湯汁,與米湯摻和在一起。天氣熱了,母親又怕米湯餿了,常常將米湯用小鋁盆裝好,小心翼翼放在水缸里。到了盛夏,屋里屋外都像捂著一盆火,母親耐心地一天燉二三次,讓我吮吸的每一頓米湯新鮮而不至變質(zhì)。</p><p class="ql-block"> 半歲以后,我開始慢慢學(xué)會吞咽食物了,母親又想盡辦法,托人買回藕粉、苕粉……,變著花樣燉油鹽粥,蒸雞蛋羹??,煮面湯……。</p><p class="ql-block"> 這些故事,都是我長大后,母親與我閑聊,不經(jīng)意間告訴我的。</p><p class="ql-block"> 而至今在我懵懂無知時的記憶中,從蹣跚學(xué)步咿呀學(xué)語,一直到讀小學(xué)一二年級,我總是個病秧子,面黃肌瘦,一不小心便是頭疼發(fā)燒感冒咳嗽,有時,常常高燒不退。</p><p class="ql-block"> 每當(dāng)我生病了,母親便放下所有的活計,帶著我去城區(qū)的保中和中醫(yī)診所,找江子南、洪竹書、謝扶華等名老中醫(yī)望聞問切一番,開好處方,買回幾袋中藥,回家后又用藥罐煎好,一日三次一小碗一小碗地讓我服下。</p><p class="ql-block"> 黃昏滑過,天慢慢黑了,母親帶著我到廚房的水缸旁,她一邊用長長的裝明礬凈水的竹筒子,順時針方向在水缸里攪拌,又一邊喚著我的乳名,虔誠又極有韻味的念唱著,“前生呀(我的小名),你在東邊嚇到回來呀,你在南邊嚇到回來呀……,你在天邊嚇到回家呀,你在地角嚇到回來呀……,你是神嚇到回家呀,你是人嚇到回家呀……。母親念唱一句,我便應(yīng)聲答應(yīng)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這種求神保佑的方式,故鄉(xiāng)稱為叫黑(嚇?)。缺醫(yī)少藥的歲月,我吃的中藥,用母親的話說,可以用摘棉花的大花簍裝,為我叫黑,母親快把水缸攪破了,只是希望我逢兇化吉,健康成長。</p> <p class="ql-block"> 我的幼年與童年,就是這樣在多災(zāi)多難的時光里度過的,我不知道,襁褓里我日日夜夜的啼哭,讓母親熬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病病殃殃的曰子,母親是如何衣不解帶一碗藥一碗面湯一匙一匙地侍候我?在那個饑饉的年月,母親口里不吃舌頭不吞(故鄉(xiāng)俚語),省給我吃的一塊肉,一個雞蛋,甚至尋常的一碗白菜面湯,至今想來,常常讓我百感交集,潸然淚下。</p><p class="ql-block"> 溫暖的母愛,讓體弱多病的兒子,一天天向上伸展,沒有木秀于林,但也掙扎著長成了一棵直立的樹。</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懷念母親,我便想起了母親對我的教誨。</p><p class="ql-block"> 童年及至我上學(xué)讀書的許多年,父親在供銷社當(dāng)采購員,一年中有半年穿行在江蘇宜興、湖南醴陵,以及省內(nèi)的黃岡上巴河下巴河嵐頭磯各地,為單位采購陶器用品,回到家里,訥言和藹的父親也是無為而治,母親便是耕耘陶治我的精神教父。</p><p class="ql-block"> 出生農(nóng)耕世家的母親目不識丁,沒有文化,甚至女兒經(jīng)、三字經(jīng)、增廣賢文中的只言片語,也是在老少婦孺的口口相傳中學(xué)會的,但勤勞善良要強的母親,用她言傳身教的點點滴滴,滋養(yǎng)了我心的田園。</p><p class="ql-block"> 從我記事開始,母親總是黎明起床,即使到了耄耋之年,也不曾改變。母親一把掃帚,把房前屋后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塊抹布,一盆水,把家里的桌椅板凳擦得一塵不染,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單,用手拾掇得平平展展。甚至廚房里大大小小腌菜的壇子,每天都將壇囗換上清水,擦拭得锃明瓦亮。</p><p class="ql-block">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天之計在于晨。母親告訴我,早起三光(梳頭、洗面、打掃衛(wèi)生),晚起三慌。干什么事都要搶一個早字,切莫落在別人后面。</p><p class="ql-block"> 我從上學(xué)的第一天開始,母親就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人一生的路很長,要跟好人玩,向好人學(xué),“跟好人學(xué)好人,跟著叫花子睏廟門””。從年少輕狂到走向社會,母親的這句話,讓我領(lǐng)悟了一輩子,也讓我的人生,擁有了許多甘苦與共風(fēng)雨同行的摯友諍友。</p><p class="ql-block"> 年幼上學(xué)時,父親在外地,母親一大早就出去干活了,我常常用隔夜的剩飯,泡上開水,就著腌菜蘿卜充饑,有時餓著肚子上學(xué)??纯从行┩瑢W(xué)早上拿著油條油餅饅頭包子吃,常常有些羨慕。我穿的衣服,又總是兄長們不穿的破衣舊裳,也難免常常自慚形穢。每當(dāng)我委屈甚至抱怨母親,母親總是告訴我,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衣服只要?好了,洗干凈了,沒有什么不體面的,俗話說衣服笑破不笑補。母親還常常對我說,三天不吃飯,口里做鍋巴香。人一輩子,什么都可以沒有,但絕不可以沒有志氣!</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幾十年來,我讀過許多至圣先賢的道德文章和治家處世格言,但像春筍一般在我的心里葳蕤生長的,依然是母親那些淺顯直白受益終生的白話俚語。</p> <p class="ql-block"> 在母親心里,我是母親的心頭肉掌上珠,但母親一刻也不曾嬌慣我,記得八九歲時,我一段時間嬉戲于街頭巷尾,學(xué)習(xí)成績也一落千丈。母親常常提醒我,可我老沒長記性,期末考試的語文試卷竟只得了3分(那時的成績?yōu)?分制),母親干活回家后,關(guān)上門,用青竹竿狠狠地抽了我一頓,然后扔掉竹竿,抽抽嗒嗒地掩面哭泣,我也摟著母親大哭起來。我知道,母親的傷心,是恨鐵不成鋼的疼愛,而我,則是深深的愧疚。從那之后,一直剄高中畢業(yè),我的各科成績常常總是名列前茅,再也不曾要辛勞的母親為我操心。</p><p class="ql-block"> 大概從十三四歲的年齡開始,為了補貼家用,我開始挑著賣冰棍的擔(dān)子,穿行在城市鄉(xiāng)村工廠礦區(qū)。放寒暑假了,我會和同學(xué)一起去食品廠包糖果,建筑工地搬砂運磚背水泥…。當(dāng)我把掙來的錢一分一文遞到母親手中,母親笑得象春天一樣燦爛,并贊許地告訴我,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p><p class="ql-block"> 一天天在生活的磨礪中成長,有母親愛的陽光,吃菜根的曰子,我也覺得是幸福的滋味。古人云,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母親何止給了我生命?母親還用一生的德行,鍛造了我的靈魂。</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懷念母親,常常讓我感動的記憶里,一次又一次地浮現(xiàn)母親勤勞的身影。那不知疲倦的身影,忙碌在打工的路上,忙碌在一日三餐的廚房里,也忙碌在我生命的每一個角落…。</p><p class="ql-block"> 在城里討生活,用母親的話說,就是在青石板上過日子,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皆是一個錢字。尤其在三年自然災(zāi)害期間,一大家人僅靠父親菲薄的工資,顯然捉襟見肘入不敷出。</p><p class="ql-block"> 俗話說,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故鄉(xiāng)西山的余脈寒溪塘?產(chǎn)鐵礦。1958年,湖北省最大的鋼鐵企業(yè)鄂城鋼鐵廠破土興建,全國上下也掀起了趕英超美,讓鋼鐵元帥升帳的高潮,鐵礦石自然成了香餑餑搶手貨。1959年寒溪塘鐵礦建成后,母親挑起一擔(dān)箢簊,帶著鐵錘、鐵扒…,和許多青壯勞力一起,上山錘鐵礦石。</p><p class="ql-block"> 那時,母親快50歲了,尤其是一雙走路都顫顫巍巍的三寸小腳。</p><p class="ql-block"> 為了討生活,母親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風(fēng)里來雨里去,每天雞叫三遍,天邊才露出魚肚白,母親便早早起床,手挽一大竹籃衣服,到城外的池塘浣洗干凈,回家用竹竿晾好,然后挑上生產(chǎn)工具,急匆匆地趕往寒溪塘。</p> <p class="ql-block"> 五六里路,母親的一雙小腳,比平常人要多用一倍的時間。到了錘礦石的地方,母親又要像男人一樣,挑著擔(dān)子,在礦山的高坡陡坎上挑礦石,那是一個多么危險的場景,當(dāng)工人在露天礦場引爆炸藥,大大小小的礦石在天空亂飛,解除警戒的哨音剛剛吹響,母親狠不得象鳥兒一樣飛起來,小腳踉蹌奮不顧身地,和身強力壯的漢子們?nèi)尩V石,砸傷手腳是經(jīng)常的事,母親不管不顧,因為搶礦石就是搶生活搶飯碗。搶到礦石,母親又用大鐵錘將礦石砸開,然后用小鐵錘一錘一鍤地,將礦石錘得合乎尺寸。</p><p class="ql-block"> 常常四周一片漆黑,我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遠遠地看見,母親挪動疲憊的腳步,行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夜風(fēng),撩起母親泛白的頭發(fā)。</p><p class="ql-block"> 幾十年來,辛勤不輟的母親,就是這樣含辛茹苦地為兒女為生活而操勞,只到現(xiàn)在,只要一想超母親錘鐵礦石的風(fēng)雨行程,我依然百感交集,潸然淚下。</p><p class="ql-block"> 偉大的母親,把苦難留給自己,把辛酸留給自己,給予兒子的,總是甜蜜與溫馨。</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母親來到這個世界,似乎是因為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對周圍的苦難與不幸,總有不能割舍的悲憫情懷,無論是親人還是鄰居,只要是有人遇上邁不過的坎,母親總會在暗夜里遞上一盞燈,寒冬里添上一把火。</p><p class="ql-block"> 母親一共姐弟四人,母親是大姐,下面有三個兄弟。饑饉苦難的歲月,太多的不幸,象冰雹一樣砸在大舅、二舅的頭上。</p><p class="ql-block"> 我沒有見過大舅媽,母親說大舅媽是身患血吸蟲病死去的。那一年表哥7歲,和我的二哥同年同月一般大。那時大舅在鄉(xiāng)土改工作隊做后勤工作,帶上表哥走村入戶,實在不方便。</p><p class="ql-block"> 母親在姐弟之間,是大姐大,也是兄弟們的主心骨。料理完大舅媽的喪事,母親思襯再三,打定主意,帶著表哥回到縣城的家。</p><p class="ql-block"> 母親后來回憶,那天春寒料峭,風(fēng)像刀子一樣冷得鉆心,雨過天晴,鄉(xiāng)間的小路格外泥濘。從長港的沖擔(dān)溝到縣城,四十多里路,母親帶著表哥,走一程,背一程,回到家中,已是夜幕四合。</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表哥在我家,一住就是六年,一直到讀完小學(xué)畢業(yè),表哥才回到鄉(xiāng)下的老家,臨行前,母親又將表哥的衣服,內(nèi)內(nèi)外外購置一新。</p><p class="ql-block"> 母親說,沒有娘的愛,表哥是個苦命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可那個時候,我的家,豈是一個家徒四壁可以形容,兄弟姐妹六個,姐姐十三歲,大哥十一歲。二間蘆席圍成的屋,四面透風(fēng),全家人的經(jīng)濟來源,除了父親菲薄的工資,再就是母親在外打零工的收入。</p><p class="ql-block"> 如此困厄的家境,我不知道母親是如何撐起這個家的,達觀的母親常常說,一根露水養(yǎng)一根草,天下沒有:走不通的路…。</p><p class="ql-block"> 表哥回到了大舅身邊,災(zāi)難又接踵而至,六月間的一次震天霹雷,在廚房做飯的二舅媽又遭雷擊身亡。</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二舅已經(jīng)搬回城郊的廟鵝嶺,那是外祖父和舅舅們的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其時,二舅已有三個孩子,表姐十二歲,表弟六歲,表妹才剛剛二歲。</p><p class="ql-block"> 沒有二舅媽操持的家,注定是沒有生氣的。</p><p class="ql-block"> 記得剛強的二舅種菜放工回家,笨拙地和表姐一起做完飯,呆楞楞地地坐在堂屋的板凳上,使勁地抽著劣質(zhì)煙卷,一聲不吭。當(dāng)他看見母親來了,淚水盈滿眼眶,母親安慰二舅說,兄弟,別憋出了病,一切還有姐呢……。</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母親的心,又分給了二舅家一半。我的家離二舅家不遠,出城南二三里路,天氣晴好的日子,母親一大早就趕到二舅家,漿衣洗裳,晾晾曬曬,晚上有空閑時間,就去二舅家縫縫補補,跟二舅聊聊家常話。逢年過節(jié),家里只要做了一點好吃的東西,母親惦記著侄兒侄女,從牙縫里擠出一半,送給我的老表們…。</p><p class="ql-block">從縣城的家到二舅的家,春去秋來寒來暑往,記不清母親走了多少趟,只到老表們一個個長大成人。</p> <p class="ql-block"> 至今任老家,還有許多人念叨母親一碗米飯一杯茶的溫暖與熱情。</p><p class="ql-block"> 在我老家的鄉(xiāng)村里,有一個叫茂勇的堂兄,雖同宗同源,但隔著幾代人,平常也來往不多。</p><p class="ql-block"> 茂勇十二三歲,父母相繼出世,苦水里長到十八歲,他報名應(yīng)征入伍,在部隊服役了三年,趕上縣城環(huán)衛(wèi)所招工,他揣著農(nóng)村戶口當(dāng)了一名環(huán)衛(wèi)工。</p><p class="ql-block"> 一次偶然的機會,母親瞅見掃大街的茂勇,當(dāng)天下午,菩薩心腸的母親就招呼茂勇到家里吃晚飯。</p><p class="ql-block"> 一來二去,茂勇就似乎成了我們家庭的成員,吃飯趕不上趟,我家就是食堂,過年過節(jié),母親便叫我去通知茂勇來吃飯,需要縫補的衣服,母親一針一線拾掇得妥妥貼貼…。茂勇常常有些過意不去,母親咯咯地笑著說,算我多養(yǎng)了一個兒子…。</p><p class="ql-block"> 幾年后,茂勇欣喜地告訴母親,別人給他介紹對象了,母親淚眼婆娑地對茂勇說,受苦的孩子,你的福氣來了。</p><p class="ql-block"> 此后,送給女方的聘禮,都是母親為其張羅準(zhǔn)備,婚禮的酒席,是在我們家置辦的,那時的魚肉都憑票供應(yīng),家里二三個月吃素,攢了十幾斤肉票,煎炒烹炸,熱熱鬧鬧辦了幾桌酒席,讓沒有父母的茂勇感到家的溫暖和幸福。</p><p class="ql-block"> 母親去世的那天,茂勇風(fēng)塵仆仆從外地出差趕回來,走進靈堂,便在母親靈前長跪不起,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傾注了深深的愛戴與感恩。</p><p class="ql-block"> 感佩母親的大愛,感動母親的善良,我常常覺得母親很幸苦,母親笑著告訴我,別人有難,她心里就不舒服,多做善事,多行慈悲,既是度人,也是度己。</p><p class="ql-block"> 母親的話,我咀嚼回味了一輩子,至今也難以丈量母親的胸懷,度人,應(yīng)該是種在心田的悲憫,從幼芽,長成支撐靈魂的參天大樹,度己,則是心有菩提行善得福的禪悟,是一生一世的人品休行。</p> <p class="ql-block"> 五</p> <p class="ql-block"> 母親一生信奉佛教,雖然對高深的佛學(xué)理論知之甚少,但她相信佛教能救贖自己,普度眾生,那是她觀照宇宙人生的心燈。</p><p class="ql-block"> 一本《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已經(jīng)被歲月浸潤得泛黃,但母親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用黃絹包裹著,二百六十個字的經(jīng)文,大字不識的母親熟稔于心,早晚誦讀如流。</p><p class="ql-block"> 記得2005年的仲秋時節(jié),西山古靈泉寺寺的堅光法師舉行升座慶典。權(quán)作秋游,我陪著母親一起去觀瞻這佛門盛事。</p><p class="ql-block"> 那天,出行的母親象過節(jié)一樣,頭戴紫色絨帽,身穿黑呢大衣,腳下的軟底皮鞋擦得锃亮。一輩子愛整潔的母親,總是把自已收拾得纖塵不染。</p><p class="ql-block"> 秋天的西山,澄明而又空靈,紅彤彤的楓葉在風(fēng)中搖曳,菊花也在山間開得燦爛奪目。車到西山腳下,還有二三里山路才能到達寺廟。</p><p class="ql-block"> 母親堅辭不要我攙扶,只見她精神矍鑠,氣定神閑,拄著龍頭拐杖,步履輕快而又踏實。上山的人們紛紛與母親搭訕,母親也笑盈盈地彼此應(yīng)合。</p><p class="ql-block"> 法師升座的慶典,在寺廟外的大廣場上,堅光法師把母親安排在前排的貴賓席上,慶典儀式結(jié)束后,已是曰上中天,法師又安排我和母親去齋堂用齋席。臨行前,法師將母親送到“西山積翠”的門廊下,母親雙手合十,微笑著對法師說,這一次上山朝拜,恐怕是來辭路的呀。</p><p class="ql-block"> 沒有一語成戳,母親又健康硬朗地活了三年。</p><p class="ql-block"> 2007年,寒冷的臘月,母親突然病了,趕緊送醫(yī)院檢查,醫(yī)生悄悄告訴我,準(zhǔn)備給老人安排后事吧。母親似乎也預(yù)感到什么,斬釘截鐵地拒絕服藥,她一字一句地對我說,大限到了,要準(zhǔn)備走了。</p><p class="ql-block"> 2008年農(nóng)歷正月十二,母親平靜安詳?shù)仉x開了這個世界,那一天,江南少見的大雪,將大地裝扮得銀裝素裹一片晶瑩。</p><p class="ql-block"> 我心中的太陽隕落了。</p><p class="ql-block"> 我靈魂的穹頂坍塌了。</p><p class="ql-block"> 我至親至愛的母親,開始了往生極樂世界的遠行。</p> <p class="ql-block"> 六</p> <p class="ql-block"> 大雁南飛,尚有歸期。</p><p class="ql-block"> 母親遠行,沒有歸途。</p><p class="ql-block"> 年年的江南五月,無邊的阡陌上,梔子花開一片晶瑩,鵝黃的花蕊,潔白無瑕的花瓣,淡淡的幽香彌散在大地天空。</p><p class="ql-block"> 我行走在春意盎然的花叢里,尋找母親遠行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一朵朵盛開的梔子花,姿意而又優(yōu)雅,象是母親微笑的眸子,深情地回望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p> <p class="ql-block">22022年3月29日于墨爾本古風(fēng)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