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北部邊陲的黑龍江,有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民族雜居之鄉(xiāng)——沿江。它緊挨著浩瀚奔流的黑龍江,全鄉(xiāng)總面積272平方公里,東西長則綿延十幾公里。兩側分別與黑河市和遜克縣相鄰,江對岸是俄羅斯阿穆爾州的康斯坦丁諾夫卡區(qū),一江相隔,雞犬之聲相聞。 那年從學校分配來到這里的一家鄉(xiāng)醫(yī)院當醫(yī)生,初到這里,人生地不熟,有些不習慣,除了生活方面之外,環(huán)境也感到十分生疏。要知道這是一個民族雜居的地方,那個時候還沒有被叫作鄉(xiāng),而叫人民公社,它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中部為沿江平原,風光秀麗,物產(chǎn)豐富,被譽為“魚米之鄉(xiāng)”。 公社所在地在西霍爾莫津,這是一個有著近三百年歷史的古村落。早在清初,1684年(清康熙二十三年),一批何姓八旗人自寧古塔移居黑龍江屯田,形成霍爾莫津屯,被編為鑲紅旗,屬黑龍江副都統(tǒng)管轄。1858年(清咸豐八年),黑龍江將軍在霍爾莫津屯設卡倫。1900年(清光緒二十六年),被沙俄侵占,大肆燒殺,屯民逃散。 清政府收復后,屯民陸續(xù)返回。中華民國成立后,屬璦琿縣第八區(qū)管轄,1925年劃為第四區(qū)。1929年劃歸奇克縣管轄。東北淪陷后,1940年劃歸孫吳縣管轄,隸屬曾家窩堡保。1945年“九三”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于1947年5月,建立西霍爾莫津行政村。 1948年5月,設置第三區(qū)。1954年11月,撤區(qū),建立霍爾莫津村、樺樹林子村、哈達彥村。1956年3月,設置沿江鄉(xiāng)。1958年9月,成立一縣一社的孫吳縣人民公社,為沿江作業(yè)區(qū)。1959年4月,改為縣聯(lián)社后,遂成立沿江人民公社。至于后來又改為鄉(xiāng),則是1984年的事了。 恰巧在那一年我調回了南方,回到了闊別了15 年的故鄉(xiāng)。后來又聽說在 1988年的12月,改稱為沿江滿族達斡爾族鄉(xiāng),從此華麗轉身,以一種嶄新的面貌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令我不勝感嘆的是:這個多民族雜居的少數(shù)民族鄉(xiāng)、邊境鄉(xiāng)的民眾,竟然是那樣的和諧相處,互相尊重,同呼吸共命運,堪稱民族團結,民族和諧的典范。 要知道,這個鄉(xiāng)人口并不是很多,我在那里的時候,僅僅幾千人,而現(xiàn)在也不過才1.2萬人,卻少數(shù)民族較多。除了漢族之外,居民中主要有滿族、達斡爾族、朝鮮族、俄羅斯族、回族、蒙古族、鄂倫春族、赫哲族、白族、瑤族、水族等11個少數(shù)民族。 其中,有滿族村 3 個,達斡爾族村 1 個,朝鮮族村1個,俄羅斯村1個。盡管民族不同,風俗習慣迥異,但相互尊重和包容,甚至融合,各民族間自由通婚也并不稀奇。 滿族是這個鄉(xiāng)的少數(shù)民族里的大戶,也許是經(jīng)歷了太多的坎坷,他們大多為人和善,盡管他們在村屯里人數(shù)占的比例較高,卻從不盛氣凌人,我于是慢慢也有了許多滿族朋友,經(jīng)常去朋友家聽老人家們擺活以往的故事,盡管都是他們老祖宗的陳年往事,我也聽得津津有味,我知道每個民族都有它自己的故事,不管它曾經(jīng)是輝煌還是衰落。 <p class="ql-block"> 達斡爾族在鄉(xiāng)里人數(shù)不多,這個民族非常豪爽好客,為人大氣豁達。人們都說,達斡爾族素以熱情好客著稱,每當賓朋光臨,讓座西炕、敬煙、獻茶,問寒問暖,酒菜款待,逢年過節(jié),殺豬宰羊,競相邀請親友村鄰,歡聚一番。后來,也去過達斡爾朋友家里幾次,見到主人如此熱情,使我們這些登門拜訪之客,受寵若驚,惶恐惶恐的。</p> 達斡爾族是個有著悠久歷史和文化的民族,具有內涵豐富、風格獨特的民俗文化。他們有自己的語言——達斡爾語,屬阿爾泰語系蒙古語族,但卻無本民族文字,主要使用漢文,少數(shù)人兼用滿文、蒙古文和哈薩克文。他們靠口述來傳承歷史。達斡爾族非常注重禮儀,講究道德,尊重老人和長者。據(jù)我國專家考證,達斡爾族屬遼代契丹的后裔。 沿江鄉(xiāng)的朝鮮族并不是人數(shù)太多,他們來到這塊黑土地上的時間也是不算太長,不能夠與當?shù)赝辽灵L的滿族、達斡爾族相比。中國的朝鮮族大多集中在吉林省延邊那一帶, 同時也分布在黑、吉、遼三省。朝鮮族歷史悠久,他們世居朝鮮半島,中國的朝鮮族也是來自那里。 朝鮮族有自己的文字和語言,文化程度也比較高,鄉(xiāng)里中學里就有三名朝鮮族的老師,兩個金老師,一個趙老師。朝鮮族能歌善舞,彬彬有禮,尤其是對長者。朝鮮族在農業(yè)上很擅長,尤其是在種植大米方面,獨樹一幟,要知道,在北方的那個年月能夠吃上一頓大米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有城鎮(zhèn)戶口的人一個月才供應1斤,余為白面。 對朝鮮族我并不陌生,因為在齊齊哈爾學醫(yī)的時候,我的同桌就是朝鮮族,從他那里,我知道了許多關于朝鮮族的人文歷史和風俗習慣。上學幾年也沒有少吃他從家鄉(xiāng)帶來的朝鮮族特色咸菜,如蘇子葉和辣白菜,兩個人還去富拉爾基品嘗過朝鮮族的打糕和冷面。到了沿江之后,我也去朝鮮族老鄉(xiāng)家吃過這些食品。 打糕是用蒸熟的糯米打成團、切塊、撒上豆面并加稀蜜、白糖制成。冷面是在蕎麥面中加淀粉、水,和勻成面條,煮熟后用涼水冷卻,加香油、辣椒、泡菜、雞蛋、醬牛肉和牛肉湯等制成,吃起來清涼爽口,味道鮮美。泡菜是將大白菜浸泡幾天后,漂凈,用辣椒等作料拌好,放進大缸密封制成。腌制時間越長,味道越可口。 俄羅斯族都聚集在哈達彥屯,這和哈達彥獨特的地理位置有關,哈達彥與俄羅斯(當時稱蘇聯(lián))阿穆爾州康斯坦丁諾夫卡區(qū)隔江相望。早在1912年,哈達彥就與對岸俄羅斯邊民互通貿易,并在王阿木河一號島上搞過互市貿易,島上興旺時期曾建過酒吧、貿易市場等活動場所,兩邊人民互相通婚、遷移定居今哈達彥村,形成了現(xiàn)在的俄羅斯大家族。 歲月如梭,斗轉星移,現(xiàn)在的俄羅斯族多為俄華后裔的第二代、第三代甚至第四代了。俄羅斯族的生活特性和俄羅斯人特征也變得不那么明顯。剛去醫(yī)院工作那年,曾經(jīng)跟隨醫(yī)院里的一位醫(yī)生一起去哈達彥給一個俄羅斯老太太看過病,是老太太的孫子趙金虎開車來接我們去的,說老太太吃壞肚子了,上吐下瀉,他們家急得不行,求我們出診。 我們坐著鄉(xiāng)里的“北京吉普”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哈達彥他們家。兒孫們都非常孝順,因為老太太在家很有威望,在整個屯里的俄羅斯族里也是德高望重。屋里很明亮,也很潔凈,可以說是一塵不染。南炕上靠墻一側的棉被跺前斜躺著一位俄羅斯老太太,約摸近七十歲左右,灰白的頭發(fā),高鼻,深目,皮膚白皙,面容清癯,卻目光炯炯,滿臉慈祥。 見我們進屋,老太太忙讓兒孫們拿煙和瓜子招待我們,十分熱情。和我同去的醫(yī)生詳細詢問了病史,問她大便是什么樣子的,未料,老太太一張口就把我整樂了,“跟小雞粑粑一個樣?!蓖耆钱?shù)氐臇|北口音,一股大碴子味,那中國話是絕對是聽不出是一個外國人說的,我想,也許老太太在中國待得時間太長了,徹底成了標準化的中國人了。 <p class="ql-block"> 醫(yī)生根據(jù)她的病情診斷為“急性胃腸炎”,替她準備了藥。我出門時,用俄語向老太太告別:“達斯維大尼亞,巴不是嘎!”(再見,老奶奶?。┎涣?,老太太一樂道:“斯巴謝拔,道克特!”(謝謝,醫(yī)生?。┳叱鑫萃?,在院子里遇到好幾位也是來探望老太太的俄羅斯老鄉(xiāng),盡管他們是金發(fā)碧眼,身材彪悍,卻細聲向我們問好,并詢問老太太病情,那一口純正的的東北話,你根本就分辨不出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俄羅斯人。</p> 我在沿江工作的幾年里,已經(jīng)深刻地感受到醫(yī)生和教師,同時還有派出所的警察和鄉(xiāng)里的干部,都是非常受當?shù)厝俗鹬氐?,每逢殺年豬,包凍餃子必然會被請去,不管是滿族人也好,達斡爾人也好,還是朝鮮族也好,都會盛情相邀。對于醫(yī)生,尤其是邊境地區(qū)的醫(yī)生,格外尊重。 以前沒有醫(yī)院,看病去縣城要走100里路程,交通不便,病人有急診,根本來不及。對岸的康斯坦丁諾夫卡和波亞爾科沃,雖然近,卻是人家俄羅斯(那個時候叫蘇聯(lián))的,會引起兩國外交方面的問題,當然兩國友好的時候,也的確有老百姓劃船過去看病過,缺醫(yī)少藥在一些老少邊窮地區(qū)的確存在。 所以,老百姓都很尊重醫(yī)生。對于教師,也是這個樣子,能夠真正留在邊疆施教培養(yǎng)學生的人,也是鳳毛麟角,沿江的少數(shù)民族可以說是尊師重教的。當然,這受他們民族文化的影響,他們非常喜歡老師。 至于警察和鄉(xiāng)干部他們也非常尊重,邊疆地區(qū)的警察不同縣城的警察,盡管他們也叫派出所,可都是屬于身兼兩職,既是一般意義上的派出所民警,同時又是武裝邊境警察,不穿縣里公安局警察的那種警服,而穿中國人民武裝警察服裝,人少,需要管轄的事不少,非常辛苦。 而鄉(xiāng)干部在他們眼里也是很受尊重的,他們有許多干部本身就是當?shù)赝辽灵L的,大家對他都是知根知底的,他們必須秉公辦事,一碗水端平,否則就會被詬病和質疑。 一次,天大旱,水源非常緊張,朝鮮族種水稻要水,達斡爾族種菜也要水,都說自己重要,互不相讓。朝鮮族就有人不服氣,提出:“朝鮮族是少數(shù)民族理應該照顧?!倍_斡爾人也不干,雙方就此扛上了,鬧得非常不愉快。鄉(xiāng)里派了一位年富力強的德姓達斡爾族干部去處理,這名干部叫德茂珍。 德姓干部不負眾望,很快就解決了此事,雙方握手言和,重歸于好,一場民族間的糾紛很快就化解掉了。我事后曾經(jīng)問過德干部,他告訴我,“我本人是國家干部,不可以站在本民族的利益上來解決問題,一定要秉公辦事。我把兩個隊的隊長都叫到了一起,既說明了此刻水對農作物的重要性,時間不等人;另外,雙方都必須遵循公平的原則。誰也不能夠強調自己是少數(shù)民族就可以肆意妄為,應該互諒互讓,合理解決?!? 同時提議:白天水源進朝鮮族的稻田,晚上的水全部進達斡爾族的菜地。就這樣,雙方都滿意了。事畢,他個別把朝鮮族隊長叫到一邊,指出了他言語上的一些不妥之處:“你不能夠總是說朝鮮族是少數(shù)民族應該照顧,那達斡爾族同胞聽了就會很不高興,因為他們也是少數(shù)民族。 你恐怕還不知道吧,達斡爾族在全國僅僅只有13萬人,而朝鮮族在全國有近200萬人,誰多誰少?我們任何干部做事都應該從民族團結的大局出發(fā),而不能夠僅僅從本民族的利益出發(fā),況且你還是一個黨員?!钡赂刹糠胃?,說得那個隊長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佩服得不行。 有一年,黑龍江發(fā)大水,江水倒灌,哈達彥因為地勢低,一片汪洋,屯子里都可以劃船,哈達彥損失慘重。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鄉(xiāng)領導一聲令下,各民族兄弟齊伸援助之手,或幫助接待受災民眾,或抗洪排澇,同仇敵愾,譜寫了一曲民族團結的勝利之歌。 多少年過去了,雖然我和沿江相隔幾千里,但我還是非常懷念這些少數(shù)民族朋友,時?;貞浐退麄冊谝黄鸬男腋r光。我曾經(jīng)去過很多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像新疆、云南、貴州、廣西、甘肅等地,雖然每個地方都不一樣,但我還是喜歡沿江這個少數(shù)民族雜居的地方,因為在這里,各民族是那樣的平等、和諧、互相尊重和團結,整個社會充滿了正能量。這是令人欣慰和值得稱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