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素來怕狗，任何大小的狗，只要靠近身邊，我都會(huì)心跳加劇、立刻壯著膽，對著狗與它的主人狂吼。全然記不清狂吼什么，只是一陣狂吼。真有意思，很像眼前這條流浪狗也會(huì)對著我狂吠一樣，說不清誰妨礙了誰，總感覺不啻人怕狗，而狗也是怕人的，否則怎會(huì)狂吼狂吠？！</p><p class="ql-block"> 這條被主人拋棄的流浪狗命真苦：渾身沾滿黏糊糊的污垢，根根胸骨凸出，一副瘦骨嶙峋的可憐相。它癟著肚皮，耷拉著耳朵，夾緊尾巴，邊瘸著后腿，邊以驚恐不安的眼神打量著我。</p><p class="ql-block"> 我定睛瞅一眼，證實(shí)了A君說的對，它原來還是一條可愛的金毛寵物狗呢。它瞥視著我，那沾著眼屎的兇狠眼神里也夾著一種無助的哀傷。我驚魂不定，我沒有膽量接近它，我怕被它咬上。于是，對著擋住我前進(jìn)道路上的它，我不停地晃動(dòng)著塞滿蔬菜的購物袋，狂吼著：“走開！你走開！”我滿嘴的唾沫差一點(diǎn)噴到它的身上了。它或許看清了我這張狂吼著的嘴臉，或許也聽懂了我對它的怒斥，開始對我也狂吠起來，我們對峙著，狂吼狂吠之聲交匯著，打破了冬日暖陽中的H碧海社區(qū)和諧寧靜的氛圍。我吼得口渴舌燥，吼聲弱下來。它的吠聲也漸漸的變得有氣無力了，能聽到的只是它咽喉里“咕隆隆”的發(fā)出一絲半縷的哀怨聲。它耷拉著毛發(fā)稀疏、粘著污垢的耳朵，瞥了我?guī)籽郏持笸?，夾緊尾巴，往草坪的另一端走去。</p><p class="ql-block"> A君說，這條流浪狗的“領(lǐng)地”意識(shí)非常強(qiáng)，它有時(shí)縱然逛到H碧海社區(qū)的邊緣海岸綠地，也很快會(huì)一瘸一拐地趕回這棟751住宅樓的草坪周圍。深夜，它會(huì)瘸進(jìn)電梯門外不遠(yuǎn)處、靠左側(cè)的那個(gè)凹字型的墻角，它是否入睡無從知曉，只是孤單地蜷縮在那里，好像是在等待黎明、或是等待它記憶中的主人出現(xiàn)似的，沒人知曉它的內(nèi)心掙扎。</p><p class="ql-block"> A君還告訴我，說這條流浪狗的主人是一位雍容華貴的年輕女子，曾在路上看見過她牽著它悠閑自在的溜達(dá)。也曾在電梯里遇見過她與它。不知從何日起，就再也沒遇見過那位女子，有人說，她將她這里的精裝修房連同家具一起出售了，她狠心地遺棄了它，只身回滬。A君還說，他經(jīng)常在樓棟周圍草坪以及路邊遇見這條流浪狗，當(dāng)時(shí)它渾身毛發(fā)锃亮，一對咕嚕嚕轉(zhuǎn)悠的眼睛像黑寶石似的晶亮，鼻孔下面那張大嘴巴常常伸出粉紅色的舌頭，鮮活可愛。誰對它狂吼，它會(huì)知趣地稍微避讓，一不留神，它立刻沖到你跟前，更兇猛地狂吠起來。平日，它四處瞎逛，但一天的大把時(shí)間總是蹲在這里，目不轉(zhuǎn)晴地望著不遠(yuǎn)處樓棟大門的每個(gè)進(jìn)出的人。它一定在守望著它的主人出現(xiàn)，它無法忘卻它主人的一顰一笑，牽著它一起逛街、遛彎，與她在家里一起玩耍，為她打發(fā)寂寞、一起廝混過的那段美好時(shí)光。它的后腿是被電瓶車擦碰的，騎車人若無其事的消失了，它從此走路一瘸一拐了。</p><p class="ql-block"> A君說得非常生動(dòng)，我的心情也因此柔軟了，這條流浪狗畢竟也是一條生命，你可以不喜歡它，就像我一樣，甚至怕它，沒有勇氣接近它，更不要說去傷害它。這樣就夠了。我想，那位女子的內(nèi)心也像被她遺棄的這條流浪狗一樣，肯定也掙扎過一陣子，最終，還是抵不住塵世各種聲音的干擾以及她想要的自由度，放棄了。她解脫了，而它的命運(yùn)從此倒霉透了。</p><p class="ql-block"> 我驟然對流浪狗產(chǎn)生憫惻之情?？墒?，這種感覺很快又煙消云散，因?yàn)樵谖业臐撘庾R(shí)中就是怕狗，見狗便膽怯怯、渾身霎時(shí)起雞皮疙瘩，這種尷尬的煩悖心理，也存在于社交生活的各個(gè)方面。</p><p class="ql-block"> 數(shù)九寒日的那天，我又在樓下草坪岔道的這一端遇見了這條流浪狗。這次它沒擋住我回家的這條道。冬陽下，只見充電棚的狹窄角落里，它盤桓著地的后腿與直立著的前腿一同合力撐著自己毛發(fā)蓬亂、污垢斑斑的佝僂軀體。抬起狗頭，靜靜地望著不遠(yuǎn)處這座樓棟的進(jìn)出口，恍如一尊木雕。它又在守望著它主人的出現(xiàn)，一陣寒風(fēng)吹過，它依然呆滯的站著，紋絲不動(dòng)。這副悄無聲息的模樣，使我的心跳加快，我憐憫它的同時(shí)，心里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畏懼感。</p><p class="ql-block"> 我輕手輕腳地繞過草坪，一邊向樓棟大門反著身子攧手?jǐn)勀_的走，一邊面朝著它大聲喊：</p><p class="ql-block">“別過來，你別過來！我不會(huì)傷害你，傷害你的不是我，我上樓拿點(diǎn)吃的給你，你別過來！”</p><p class="ql-block"> 它無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似乎聽懂了我說的話，空口叩了幾下牙，咽喉里“咕隆隆”的發(fā)出一串串精疲力盡似的哀怨聲，楞楞的望著，望著我、望著樓棟的進(jìn)出口大門。它并沒有對著我吠叫，是不是我不狂吼了，它也不狂吠了？其實(shí)，狗的情感表露有時(shí)也與人一樣顯得很直白。</p><p class="ql-block"> 我迅速鉆進(jìn)電梯，呼出一口長長的悶氣。</p><p class="ql-block"> 我答應(yīng)為它搞點(diǎn)吃的，從冰箱里取出昨晚吃剩的一塊五花大排骨，正想出門，覺得不妥，便走到飄窗，用手機(jī)相機(jī)放大鏡頭，瞧瞧它是否還在充電棚的狹窄角落。</p><p class="ql-block"> 它還蹲在那里。一對失神的眼睛沾著幾顆渾濁的淚點(diǎn)，它緊閉著大嘴巴，嘴角還掛著幾絲殘余的唾液。</p><p class="ql-block"> 它是在天天等待它的主人出現(xiàn)在自己的視線中就像它內(nèi)心一直夢見過它的主人在它的頸脖上系上一根粉紅色的絲綢巾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主人一起輕松愉快地逛街溜達(dá)直到眼下它自己孤身只影潦倒落魄還在苦苦的等待主人飛奔而來摟住自己的脖子一起笑得痛哭流涕...... </p><p class="ql-block"> 此時(shí)此刻的它，深深的陷入一片冥想之中......</p><p class="ql-block"> 迷茫、凝滯的狗臉，一直朝著樓棟大門的出入口望去、無聲地守望著主人的出現(xiàn)。</p><p class="ql-block"> 我看著很心酸，但生來懼怕狗。思緒紊亂之中，卻忽然想到了將我親自烹飪的那塊美味五花大排骨夾在釣魚桿一端的念頭。下電梯，將夾著大排骨釣魚桿伸長，微閉雙眼往前走，嘴里還在自言自語道：“我給你帶好吃的，你別過來” 。</p><p class="ql-block"> 可是并沒看見流浪狗，充電棚的狹窄角落已沒了它的身影。是不是我這副滑稽的樣子也嚇怕了它？不知道。就是在這幾分鐘之內(nèi)，它無影無蹤了。</p><p class="ql-block"> 幾周后，又去了H碧海社區(qū)、我的敝舍潛心寫作。</p><p class="ql-block"> 已多日未見那條流浪狗，隱隱的對它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牽掛。那天，我又問A 君，A君回答說，那條流浪狗生死不明，它是被城管逮了，扔進(jìn)鐵籠拖走的。</p><p class="ql-block"> 我嘆了口氣，一種難言之隱的苦衷，使得我啞口無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寫于啟東恒大海上威尼斯敝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