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端午快到了,我又想起小時候媽媽包的紅棗粽子,那甜甜糯糯的味道。長大離家后,就再也沒吃到過那么好吃的粽子了。端午的粽子,裹著許多甜美的回憶,也藏著一段忘不掉的憂傷。</p><p class="ql-block">記得端午節(jié)前幾天,媽媽再忙也不會忘了包粽子。她包的粽子種類不算多,有紅棗的、豆沙的、白米的。那時部隊大院里的人來自天南地北,南方鄰居最會包粽子,我知道的就有八寶粽、火腿粽、臘肉粽、蛋黃粽、果仁粽、紅豆粽,還有一種灰湯粽。</p><p class="ql-block">從前的部隊大院,沒什么等級觀念,無論是司令員家還是普通干部家,串門就像走親戚。你家端碗餃子來,我家送盤米糕去,親熱得像個大家庭,隨和、平等又溫暖。</p><p class="ql-block">有一年端午節(jié)前夜,我和弟弟圍坐在媽媽身邊,看她靈巧的雙手,熟練地裹出一個個四角玲瓏的粽子??粗粗?,手就癢了,我不時撿起紅棗幫媽媽放進粽葉里,一只粽子通常放三四個棗。弟弟也學(xué)著我的樣子,可他年紀(jì)小,總是一把一把地抓紅棗。媽媽笑著說:“咱家孩子真能干,能數(shù)數(shù)包了多少只嗎?”她巧妙地安排弟弟數(shù)數(shù)。弟弟:“一只、兩只、三只、四只……”還沒數(shù)明白,媽媽已經(jīng)把一盆米包完了。對我和弟弟來說,煮粽子時最難熬。一聞到鍋里飄出的香味,口水就止不住地流。我常常等不及地問:“媽媽,香味都出來啦!”弟弟也學(xué)我的腔調(diào),一遍遍催媽媽,直到吃到嘴里才心滿意足地安靜下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各家大人就會讓大點的孩子互相送粽子。你到我家,我去你家,天南地北的粽子都能嘗到。那幾天,整個大院都飄著粽葉的清香。我們大院分前院后院,中間有座天橋連著。我家住后院。前院有個叫李小二的哥哥,那天給我家送來了六只粽子。臨走時,他神秘地拉著我的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粽子塞給我,悄聲說:“這只是我送給果果的。”果果是我的小名,爸爸說是開心果的意思。捧著這個小粽子,我輕輕說了聲“謝謝哥哥”,心里說不出的高興。小二哥哥剛走,我就迫不及待地解開繩子,剝開粽葉。里面除了糯米和一小塊肉,還有一粒圓圓的果子,我沒見過。我吃下粽子,好奇地咬了一小口那果子,又甜又綿,香香的。我舍不得吃完,小心地用小手帕包了起來。</p><p class="ql-block">到了晚上,大院就成了孩子們的天下,一群一群聚在一起玩。我找到小二哥哥,拿出包著的那粒果子問他是什么,怎么這么好吃。他告訴我,這叫板栗,是他外婆從很遠(yuǎn)的地方寄來的,家里只包了幾個,分給他一個,他沒舍得吃,給了我。我看著小二哥哥,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我把那粒板栗硬塞進他嘴里,他咬了一半,又把剩下的一半放回我嘴里——我覺得自己嘴里那一半要大得多。我們把半粒板栗含在嘴里,開心地笑了,心里甜滋滋的。那是我童年最明亮、最美好的記憶片段。</p><p class="ql-block">部隊調(diào)動是常事,說走就走。端午節(jié)剛過,爸爸就接到調(diào)令要去別的城市。收拾東西那幾天,小二哥哥的爸媽一直在幫我家忙活。我們是山東老鄉(xiāng),相處特別好。小二哥哥幾乎天天守在我家,好像生怕一不留神我就丟了似的。一天晚飯后,我和他在天橋上說了很久的話……具體說了什么,歲月太久,已經(jīng)模糊。只記得他讓我別忘了他的話,我一直記著。那晚,小二哥哥往我背帶褲的口袋里塞了一個小紙包,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就用雙手捧著我的臉。我看見他眼睛里滿是憂傷,那是不舍的憂傷。他像個大人一樣,輕輕親了我一下……分開時,我隱約看到他一直跟著我。我進了家門回頭,他還站在那兒望著,心里涌起一陣說不出的難過?;氐郊?,我像做錯了事,不敢看媽媽的眼睛。我沒洗臉,怕洗掉了小二哥哥留下的氣息。躺在床上,我一遍遍回味那個親吻,想著等我們長大了,他當(dāng)爸爸,我當(dāng)媽媽,就能成為一家人了。那是我第一次懵懂地感覺到,男孩和女孩之間的情誼,和女孩子之間的友情,原來是不一樣的。</p><p class="ql-block">小二哥哥送我的那包板栗,我一直不舍得吃。幾年后才知道,他是把家里僅剩的幾粒偷出來給我的。那包板栗一直放在我的抽屜里或枕頭下,后來干癟了,依然被我珍藏著。當(dāng)兵第二年,我四處打聽小二哥哥的消息,卻得知他在剛上高中時,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孩子,自己卻沒能上來……那天,我第一次真切地懂得了什么叫死亡,什么叫無可奈何,什么叫陰陽永隔。我沒有哭,只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像被掏走了一大塊。</p><p class="ql-block">時光飛逝,轉(zhuǎn)眼我已退休。每到端午,總會想起小二哥哥。許多年來,我不敢碰板栗粽子。這兩年閑下來,常常坐在陽臺的躺椅上望著窗外,細(xì)細(xì)梳理過往……我會想,如果我們不曾分開,如果他沒有遭遇意外,如果我們真的成了眷屬,如果我們兒孫繞膝……無論哪種“如果”,我都深信不疑:他一定是最疼我的那個人。想著想著,淚水便不知不覺浸濕了眼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