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頭山下的記憶

雞鳴村角

在皖東嘉山張八嶺附近，有一個叫牛頭山的地方，那里曾經(jīng)是三十五師教導隊所在地。一九七七年的清明節(jié)期間，我在那個地方學習訓練了一個星期。在我四年軍旅生活中，一周的時間雖然很短暫，卻給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 一九七七年是我當兵的第三個年頭。那年，我在一零五團一連，擔任四班的副班長。那年的三月三十一號，連隊通知我參加師教導隊集訓。和我一起集訓的，還有一班副班長葉林寶和連部文書過紹松。 四月一日，我們?nèi)齻€人從安慶市坐上公共汽車，當天下午來到了合肥市，第二天又從合肥轉(zhuǎn)乘火車，到達了滁州東營房，全團的參訓人員集合完畢后，團里派出軍車，就把我們拉到了牛頭山。 牛頭山這個地方，是一片連綿起伏的丘陵，方圓幾里的地方，最高的一座山巒，恰似一頭牛的身軀，也許牛頭山由此而得名。 一條小溪從遠處的群山丘嶺中鉆出，在牛頭山腳下，拐了一個彎兒，又轉(zhuǎn)頭向南，潺潺流淌，奔向遠方。小溪邊的坡地上，座落著七、八排房子，沒有院落，沒有大門，也沒有崗亭。那普普通通的房屋，與皖東一帶的村居農(nóng)舍沒什么大的區(qū)別。最能體現(xiàn)軍營氣息的，就是那片偌大的操場，還有屋墻上用石灰水寫的標語——提高警惕保衛(wèi)祖國！ 這個訓練班是三十五師司令部組織的，訓練班的名稱叫——三防集訓班，具體訓練科目和內(nèi)容就是防原子、防化學、防細菌。參加這次集訓的有一百三十名干部戰(zhàn)士，他們都來自三十五師的各個基層連隊。 一零五團一營三個連隊的九名學員，住在了離飯?zhí)米罱哪桥欧孔永?，我們的宿舍是兩間通連在一起的房子，房子里安放著六張上下兩層的鐵床，六張床可以睡下十二個人，團警通連的三位學員，就和我們住在了一起。我們這十二個學員中，大多都是七六年入伍的，七五的兵，只有我和“老儂”。 靠窗戶的地方，安放著一張三抽桌，我的鋪位是雙人床的上鋪，踩著三抽桌子，一步就能邁到我的床頭上。我的下鋪是警通連的一位上海兵，他個頭不高，卻長著一副黑悠悠的大臉膀，還有一口雪白的糯米牙。他是七五年的老兵，說起話來都是儂啊儂的，只睡了一晚上覺，他就稱我是山東“老侉”，我呢，就稱呼他為“老儂”。 四月四號上午，三防集訓班正式開課，師里的張參謀長專程從師部趕來給我們作了動員講話，之后，教員就給我們就開始上第一課——防原子。 半天下來，我們知道了鈾235、钚239；知道了原子彈爆炸是核聚變，而氫彈爆炸是核裂變；還知道了什么是當量——一公斤鈾聚變爆發(fā)后產(chǎn)生的能量，就等于兩萬噸TNT爆炸的能量！ 那位穿四個衣兜軍裝的教員，態(tài)度很和藹，知識更淵博。飯?zhí)美铮驹谀菈K臨時掛起來的黑板旁又寫又畫又講解，把那些深奧的核理論知識，敘述的通俗易懂。我們就坐在條凳上，邊聽邊記邊思索，恰似小學生又回到了學校的課堂上。 我知道了核武器的厲害！ 教員敘述核爆炸產(chǎn)生“光輻射”的時候，我就在筆記本上記下了六個字——像太陽光一樣！并用括號把這六個字圈了起來?！奶斓亩救疹^，能把細皮嫩肉的脊梁曬破皮呢！那原子彈爆炸的光，可比夏天的毒日頭厲害多了！ 教員又講解“沖擊波”，我又記下了六個字——像刮大風一樣！那沖擊波可比二十級臺風厲害，能把房屋建筑物沖成一片平地，片甲不留呢！ 講到“早期核輻射”時，我記了七個字——像愛克斯光一樣！不同的是，愛克斯光是用來透視治療的，而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核輻射線，只要有一百倫琴照射在人的身體上，就會頭疼惡心嘔吐，超過四百倫琴，就會死人呢！厲害?。。ê溯椛涞挠嬃繂挝唤袀惽伲?lt;/span> 教員又講解“放射性污染”，我又記下了五個字——像灰塵一樣！可刮風帶來的灰塵，最多能迷住人的眼睛，弄臟人的衣服，而大活人一旦沾上放射性“灰塵”，就得放射性病呢！地里若沾多了“放射性灰塵”，莊稼都不好好生長呢！ …………。 兩天的學習，我們知道了核武器的厲害，也掌握了防原子彈的知識和要領(lǐng)，還知道了防原子彈的“八個不一樣”——及時防護與不及時防護不一樣；簡易防護與不防護不一樣；簡易消毒與不消毒不一樣；利用地形地物與不利用不一樣；戰(zhàn)壕內(nèi)與戰(zhàn)壕外不一樣；貓兒洞與直洞不一樣；戰(zhàn)車內(nèi)和徒步不一樣；防護姿勢高低不一樣……。 我們還懂得了這樣的道理——原子彈厲害，可也是個嚇人的紙老虎！毛主席他老人家說的好——你打你的原子彈，我打我的手榴彈！我們的手榴彈一定能打敗美帝的原子彈！ 我們那些學員們的學習勁頭兒很足！課堂上我們認真聽講記筆記，課后時間溫習教員布置的作業(yè)，還聚在一起背誦那“八個一樣不一樣”。背著背著，就出了個小插曲兒。 那天午飯，吃的是好久不見的饅頭，我們北方兵喜歡吃饅頭！而那“老儂”卻看到饅頭愁的慌，我五個饅頭下肚了，他還拿著一小半饅頭在飯桌前牙嚼著磨蹭。臨出飯?zhí)?，我又捎上了倆饅頭，準備晚飯時接著吃?？粗夷桥e動，“老儂”就厭歪的直擠吧眼兒，他笑嘻嘻的說，“米飯和饅頭就是不一樣！我就接上了他的話頭兒——老侉老儂就是不一樣！一唱一和，大家都笑了。此后幾天里，“一樣不一樣”這詞兒，就成了同宿舍學員們相互開玩笑的話引子。 清明節(jié)后的第二天，我們又開始了防化學科目的訓練。防化學課中，有個實際操作的訓練內(nèi)容，那就是要學會佩戴防毒面具，而且還要佩戴著防毒面具“走兩步”！ 教員在操場邊山坡邊，拉燃幾顆煙幕彈，小南風一吹，霎時間，黃褐色的濃煙就在操場四周彌漫。教員一聲令下——敵人施放毒氣！佩戴著防毒器材！ 學員們就聞令而動——先把空氣濾清盒攜挎在腰間，脫下軍帽揣在挎包內(nèi)，戴上防毒面罩后，再把那根能伸縮的管子和濾清盒連接起來。穿戴完畢，那形象就變了樣，大家在操場上相互戳戳點點的，你說我成了“豬八戒”，我說你是孫猴兒……。 “快速通過有毒區(qū)域！”又一聲令下，學員們立馬停止嬉鬧，馬上躬腰疾行，一個接一個的，圍著操場，在煙霧彌漫中奔跑。一個回合下來，大家都紛紛吆喝——喘不過氣來！ 那天晚上，我又出了一個洋相兒。熄燈號后，我就爬上床鋪睡覺。半夜時分，我突然就啊呀一聲疼醒了。醒來順手往疼處一摸，只感覺我的左腿肚子扭向了一邊，崩崩硬！還又酸又疼又脹！我抱著左腿在床上又伸又蜷，來回扭動，三扭兩搐，就扭到了床邊，“啪?！币宦曧懥粒吐湓诹舜差^的三抽桌子上了。 同室的戰(zhàn)友們都醒了……拉開燈，照照明，最難看的是紀明！只看見我的腚錘子坐在桌子上，右手還緊緊的抓著床杠，右腿耷拉著，腳丫子差點就挨上了“老儂”的腦袋瓜子，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我是抽筋了。一看我沒破皮沒流血，也沒有掉肉，虛驚一場后，戰(zhàn)友林寶、紹松、老儂等人，又你扶我攙的把我弄上了床。老儂就站在床鋪前，給我捏揉腿肚子，忙碌中，那張嘴也沒有閑著——這是沖擊波啊，還是核輻射??？我撇撇嘴不搭腔，他又說——奧！是孫猴子翻筋斗云?。∧┝?，又嘟嘟囔囔的——上鋪下鋪不一樣??！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老儂就強烈要求和我換鋪位，——他上來！我下去！我堅決沒服從！——不可能天天晚上都抽筋吧？ 那天上午，我感覺我的腿隱隱作痛，腰部也有點不舒服。 午休時間，我沒有再上床休息。信步爬上了營房附近那座最高的山頭。坐在山頂?shù)哪菈K石頭上，我抹上褲腿查看，右干腿棒子上一片淤青，微微有點腫脹。摸攏著干腿棒子，心里就胡思亂想——訓練場上沒受傷，晚上睡覺還睡出事事兒了！真出洋相?。“Α?。 一個人站在山頂上，就不由自主的四處張望……。西邊的地方是小白莊，一年前的冬天，我曾經(jīng)在那里抬過石頭，掄過大錘還壘過墻……。西北方那座隱隱約約的山頭是礬山，剛當兵的時候，我曾摸爬滾打在礬山腳下的訓練場，團進攻演習，我把炸藥包甩在“敵”坦克上……。礬山腳下的那個村莊叫塔劉，村里的房東桂英嫂子給我補過軍褲，我還喝過老奶奶做的面湯，可敬可親的老房東啊，你們可否安康？…… 最后，我把目光停在了北方——那是我家鄉(xiāng)的方向！那里有我的爺爺奶奶，我的爹和娘，有我兒時要好的伙伴，還有我的玉姑姑……。想啊想！嗨！當兵的人啊，身板兒最硬棒！意志更要剛強！干腿棒子青了算啥？即使流了血，也得咬著牙關(guān)硬扛?。　獮榱诵闹械哪欠菝篮玫睦硐?！……。 那天的午后，我迎著午休起床號聲，長舒一口粗氣，小跑著奔下了山崗……。 那年的三防訓練班結(jié)束回連后不久，我就從四班調(diào)到了一班，和扶我上床的葉林寶戰(zhàn)友搭班子，一起工作生活了半年。共同搞過《夜間班進攻》訓練演習，一起在皖南山區(qū)野營拉練，結(jié)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誼。幾十年過去了，如今我稱呼他老戰(zhàn)友老大哥；他呢，有時候稱呼我老戰(zhàn)友、老兄弟，有時候還稱呼我老班長。他是浙江乘州的，我們常在微信上聊天。 可給我捏腿肚子、要和我換鋪位的“老儂”戰(zhàn)友，卻再也沒有見過面，更遺憾的是，我竟然沒有記住這位老戰(zhàn)友的名字！唉！親愛的戰(zhàn)友啊，遙祝你一切安好！ 歲月如梭，轉(zhuǎn)眼四十四年過去了，我還十分想念那個叫牛頭山的地方。在那里，我學到了知識，經(jīng)歷了磨練，收獲了成長，還有那深深的戰(zhàn)友情！ 牛頭山??！那片起起伏伏的山巒，那條靜靜流淌的小河，那排排簡陋的營房，還時常在我的夢中呈現(xiàn)……。那段短暫的教導隊經(jīng)歷，那團結(jié)緊張，嚴肅活潑的訓練班生活，那深厚的戰(zhàn)友情誼，還深深的銘記在我的腦海里！ 想念你——牛頭山！想念你 ——親愛的戰(zhàn)友們！懷念啊——人生難得的軍旅生涯！假如時光倒流，真的好想再當一回兵！ 當初老營房就是這個模樣。 一同參加三防訓練的林寶戰(zhàn)友 我的三防訓練筆記 幾年后，在牛頭山營房駐訓的一連戰(zhàn)友。 牛頭山附近的三界訓練基地 礬山頂上的“探海石” 三防訓練剪影 部分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如有侵權(quán)，敬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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