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歷史散文:起箸驅“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是一九八八年我?guī)е藲q的女兒回高平老家發(fā)生的一件很怪異的事。</p><p class="ql-block"> 那時我在中學教書,女兒上小學,放暑假后,我不放心在鄉(xiāng)下鰥居的父親,便想帶著女兒去看望他。</p><p class="ql-block"> 自從我母親去世后,我的父親很孤獨,清明節(jié)我去燒紙,曾接他到城里來住過一段時間,可是他住不慣,外面沒有一個他認識的人,呆在家里也是空蕩蕩的,我和我的妻子要上班,我的女兒要上幼兒園。我曾特地把他帶到退休工人常聚集的地方去坐,也沒讓他高興起來,他說人家相互說的是城里的和上班時的事,他聽不懂,自已覺得像得了癔癥。</p><p class="ql-block"> 現在好了,我和我的女兒都放了假,帶上她回老家,一來可讓我父親見一見他的孫女,讓他高興高興;二來也讓我的女兒感受一下農村風光,看看農家飼養(yǎng)的雞和豬什么的,也讓她高興高興。</p><p class="ql-block"> 下了火車,先去拜訪住在火車站附近的我的岳父岳母,之后給他們說我要帶孩子去鄉(xiāng)下看我的父親。岳母不放心,說:“天快黑了,帶孩子上路怕不行吧?”我說:“沒事兒,孩子挺喜歡帶她玩呢!”</p><p class="ql-block"> 已經是下午六點,早已錯過了汽車客運的時間。不過夏天天長,離天黑尚有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我騎自行車帶女兒上路不僅涼爽,還可以沿途觀看風景。</p><p class="ql-block"> 起初正如我想,女兒興致極高,坐在自行車的橫梁上一跳一跳地,左顧右盼地問東問西,很是好奇??墒牵S著太陽下山,日光漸漸變得黯淡起來,她的話說得越來越少,臉上浮現出幾分茫然膽怯的樣子,小聲地問:“爸爸,咱這是去哪?咱們回家吧!”</p><p class="ql-block"> 我有點擔心起來,安慰她道:“咱這就是回家的,一會兒,你就可以看到你爺爺了,他會給你買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p><p class="ql-block"> “那我媽媽呢?”女兒冷不丁地問了一句,這一問讓我擔心起來,孩子沒有出過遠門,一旦吵著要媽媽,我該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 “媽媽要上班,爸爸陪你也一樣的。到了你爺爺家,我?guī)闳タ葱∝堖?,你不是很喜歡嗎?”我繪聲繪色地給她描繪她在繪圖上見過的她喜愛的小動物們。</p><p class="ql-block"> 已經可以望見我兒時的村莊了!</p><p class="ql-block"> 天色昏暗,眼前的景物像被黑紗罩著,朦朦朧朧的。田野寂寥深沉,路旁的樹影婆娑,怪鳥啼鳴。女兒害怕得開始哭鬧,縱著身子要從自行車的橫梁上往下跳,按都按不住。</p><p class="ql-block"> 我沒法讓她安心,只好一手推著車子,一手抱著孩子,騎車十幾分鐘就可到家的路,走了半個小時。</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見了我和孩子,都熱情地前來問候。女兒見了生人,哭得更兇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女兒見了我父親,似乎還有印象,雖然哭得不像路上厲害,但仍喊著要媽媽。父親說:“孩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讓人叫個醫(yī)生來看看!”我說:“也好?!?lt;/p><p class="ql-block"> 一會兒,醫(yī)生背著藥箱來了,用手測量體溫,用聽診器聽心肺,這看看,那瞧瞧,最后說:“孩子沒事,說不準是受了驚嚇?!?lt;/p><p class="ql-block"> 孩子在我懷里仍是哭聲不止,讓我和我的父親坐立不安。旁邊有人說:“孩子怕是在黑路上沾了邪氣,讓五姥姥給孩子起個箸兒也許就好了?!?lt;/p><p class="ql-block"> 起箸兒,是農村常見的一種驅病避邪的迷信方式,我從來也沒相信過它,可人家好心提出,也不好拒絕,便聽之任之,隨她們折騰了。</p><p class="ql-block"> 不知誰早把五姥姥叫來了,她是我家住舊宅時的老鄰居,我母親在世時,與她甚是投緣契合。她見孩子哭鬧不止,怪我不該走夜路,而后又安慰我,這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起個箸兒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她屏退眾人,先讓我父親去她家抱來一只小花貓在另一個炕上哄孩子,然后她自己從廚房舀來一碗水,拿來三枝竹筷并插在水中讓我扶著。</p><p class="ql-block"> 五姥姥盤腿坐在炕上,雙手合十,兩眼微閉,然后開始念叨:“仙芝呀,你走得早,我知道你想見你的孫女,可她還小,你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了,孩子認不得,被你嚇哭了,吵著要走!孩子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來看看她爺爺,你這不是攆她走嗎?我知道你喜歡這個孫女,那時你抱著她到處夸,不該我說她的鼻子沒有人家她母親長得好看,仿了你,你還生我的氣,只待我拿好吃的給孩子,你才消了。你呀,就是氣性大,生這個人的氣,生那個人的氣,總說你的命不好,可就沒反過來想想你生了兩個好孩子,一文一武,文武雙全,而且都很孝順,你得了大病,弟兄倆還借錢給你做了手術,村子里誰不說你有福?人生在世,多活一年少活一年有個啥,只要子孫后代好就啥都有了。走吧,去那邊好好地呆著吧,孩子們都很好,你這也來看過了,走吧,安心走吧,讓孩子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地,還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放手,讓她走!”</p><p class="ql-block"> 五姥姥的眼在流淚,我的眼更在流淚,她的一番話讓我的心落在了悲痛的苦水里不能自持,真以為我扶持的那三根筷子是我母親的魂靈,那里還舍得放開!</p><p class="ql-block"> “放手,讓她走!”我的臉挨了五姥姥一巴掌。如同生離死別時的樣子,我不得不痛苦萬分地松開了捧著竹筷的雙手,那竹筷,搖來晃去,也有難分難舍的情狀,但在五姥姥聲色俱厲的喝斥下,終于在水中站了起來,一動不動。</p><p class="ql-block"> 我按五姥姥的吩咐,把這象征母親的魂靈送在了村外的路口,跪著面對它,我痛哭不已,我多么想和我的母親說說話呀!</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還真讓我詫異,我的女兒抱著那只小貓,在我父親身邊有說有笑,與來時大不相同。</p><p class="ql-block"> 這一夜,女兒睡得很香,可我卻似睡非睡,清早起床,發(fā)現枕頭濕了半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