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第二個冬天,我響應(yīng)祖國召喚,中斷學業(yè),投筆從戎。一天下午,我們水稻公社一百多名新兵,背著背包,登上悶罐火車,一臉懵懂地向部隊進發(fā)。部隊在哪里?不知道。那時候部隊保密工作做得好。</p><p class="ql-block">火車起動,咣里咣當?shù)負u晃著,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天剛麻麻亮,車停了,班長喊,下車集合!我問班長,到了嗎?班長說,到了!下到站臺,看到站牌上“合肥"兩個字。有人傻傻地問,合肥是哪個省?我知道,但我沒搭腔,我怕萬一說錯了別人笑話,又怕說對了人家罵我逞能。</p><p class="ql-block">下了火車,簡單地填填肚子又上了敞篷汽車。沿著彎彎曲曲的丘陵公路走了兩個多小時,來到一處鄉(xiāng)村。抬頭四望,土路,草房,稻田,水塘。這就是我們部隊的駐地,部隊番號是,安徽省軍區(qū)警備營。新兵訓練結(jié)束后,我被分到了四連。我問班長,通信地址怎么寫?班長說,六安三十里鋪。</p><p class="ql-block">原來,我們連是個生產(chǎn)連隊,一百多號人種著兩百多畝地。一個班養(yǎng)牛,號稱“牛班”。一個班養(yǎng)鵝,號稱“鵝班”。我不禁大失所望,早知道當兵種地,我就不來了,還不如讓我爸爸來。他是老農(nóng)民,種地有經(jīng)驗。</p><p class="ql-block">和我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shù),可以說大家都這么想。連長、指導員就諄諄教育我們,革命戰(zhàn)士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上戰(zhàn)場打仗是革命工作,種地也是革命工作。</p><p class="ql-block">就這樣大會說小會講,慢慢地思想就轉(zhuǎn)變了。春節(jié)文藝演出,我把新兵思想轉(zhuǎn)變過程編了個小話劇(那時還沒有小品),名字叫“良好的開端",演出后很受歡迎。連營首長都知道四連新兵自編自演話劇。下連隊時間不長,我就當了四連文書。</p><p class="ql-block">我們雖然是生產(chǎn)連隊,但日常管理全都按條令條例來。早上出操,晚上點名,外出請假,有事報告,吃飯前唱歌,還隔三差五搞夜間緊急集合,和全訓連隊沒什么差別。我剛到連隊,不懂規(guī)矩,沒少挨訓。有一次熄燈號吹過了,我還和老鄉(xiāng)聊天,被班長大喝一聲:還不睡覺!第二天晚上,九點半我就上了床,又被班長喊了一嗓子:誰叫你睡了!</p><p class="ql-block">我們連雖然主要任務(wù)搞生產(chǎn),但還有一半時間搞訓練。我連是一個綜合火器連,一個迫擊炮排,一個無后座力炮排,一個重機槍排,一個噴火器班。配備武器多達七種,連長、指導員都是軍事多面手。</p><p class="ql-block">有一次連里組織82迫擊炮實彈射擊。82炮是曲射炮,用于消滅隱蔽物后邊的敵人。老兵都知道有句順口溜:82炮,瞎胡鬧,打不響,往外倒。我們連就碰上了這種情況。由于底火受潮失效,有一發(fā)炮彈入膛沒有發(fā)射,全場頓時緊張起來。接下來就是排彈,排彈通常由兩個人完成,一人抱著炮筒把炮彈倒出來,一人用雙手把炮彈接著。這是個危險活,又是個技術(shù)活,要膽大,又要心細,兩個人要很好配合,稍有不慎就會炮毀人亡。</p><p class="ql-block">這時,我們的一排長站了出來。一排長叫吳漢明,江蘇南通人,20歲出頭,個子不高,白凈面皮,像個書生,嘴里有一顆金牙,笑起來有點靦腆。他立即下達命令,全排后撤50米,二班長留下排險!他和二班長帶上白手套。二班長控制炮身,一排長兩眼緊盯炮筒口。在炮彈滑出炮膛的一剎那間,雙手輕輕握住彈體,險情排除了!(二班長是誰我記不清了,好像叫張義山。)</p><p class="ql-block">還有一次是無后座力炮實彈射擊。無后座力炮是直射炮,用于摧毀當面敵坦克和火力點。無后座力炮彈要比迫擊炮彈威力大得多。這次射擊炮彈底火沒問題,但引信出了問題,命中土墻目標后沒有爆炸。</p><p class="ql-block">這次站出來的是指導員袁家永。袁家永是安徽壽縣人,大約30歲,瘦長臉,黑臉膛,絡(luò)腮胡子,像個軍事干部。他讓全連撤退100米,自己抄起一把工兵鍬,迎著靶墻走了過去。只見他只身一人,一會兒用手扒,一會兒用鍬挖,干了將近一個小時,把十幾斤重的炮彈從泥士里抱了出來。全連頓時歡聲雷動!大家都知道,那顆炮彈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p><p class="ql-block">這兩件事對我影響很深,過去50年了,依然記憶猶新。從指導員和排長身上,我知道了什么叫身先士卒,什么叫沖鋒陷陣,什么是黨員,什么是干部。那時我就想,以后我當了干部,我就要像他們這樣!</p><p class="ql-block">我在四連當文書,還兼著軍械員。有一次參加營里舉辦的軍械員集訓,其中一個項目是炸藥包的接續(xù)與爆破。炸藥包捆綁好以后,接上導火索,拉開拉火環(huán),快速撤離,跑到掩蔽部隱蔽。這個項目我得了優(yōu)秀。沒想到訓練結(jié)束時,教官又拿出一個捆續(xù)好的炸藥包,讓我去引爆。我一看,這個炸藥包比訓練用的大了一倍,導火索卻短了二分之一。我說這哪來得及隱蔽呀?教官說,那就要看你的動作了!我不愿意當場退縮,只好硬著頭皮上。我拉開拉火環(huán)跑進掩蔽部,卻沒有聽到爆炸聲。我一看教官在沖我壞笑,我才知道上當了,那炸藥包是假的,領(lǐng)導在考驗我的膽量。當時我如果不敢上,那真要叫人笑死了。</p><p class="ql-block">我們連一邊生產(chǎn)一邊訓練,很累很辛苦,但是很團結(jié)很愉快。每逢重大節(jié)日,營里連里都要組織文藝演出和官兵聯(lián)歡。節(jié)目都是自編自演,短小精悍,很接地氣,充滿了陽剛之美。連首長平時很嚴肅,經(jīng)??囍?,聯(lián)歡時嘻嘻哈哈,沒上沒下。副連長王自靈會吹笛子,他吹一段豫劇《朝陽溝》,我們河南兵都跟著唱。連長崔慶玉表演小媳婦受氣,邊哭邊說,如泣如訴,維妙維肖,讓大家笑得前仰后合。</p><p class="ql-block">1986年部隊精簡整編,警備營撤銷,四連劃轉(zhuǎn)安徽省武警,我的老連隊成了以往。警備營撤銷時,我已經(jīng)調(diào)到了省軍區(qū)司令部。我在四連不到兩年,但四連是我?guī)资贶娐蒙牡牡谝徽荆覍λ倪B的感情很深很遠。</p><p class="ql-block">我很懷念我的老四連。那時候的人,淳樸,厚道,簡單。那時候沒有腐敗,干部沖鋒在前,享樂在后,家屬來隊,和戰(zhàn)士一起吃大鍋飯,按標準交伙食費。連隊就是個大家庭,連長、指導員是兄長,我們都是兄弟。雖然有時候也磕磕碰碰,但老兵退伍時,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嘩啦……</p><p class="ql-block">去年,四連部分戰(zhàn)友聚會。當年的小伙子,都成了老爺爺。有一位姓李的老兵,看到老班長,立正敬了個禮。老班長說,你是誰???老李說,你不認識我了?再想想。老班長看了一會,上來就是一拳:小李呀,你怎么老成這個屌樣?老李也不客氣:你去撒泡尿照照自己!</p><p class="ql-block">這次聚會,老連長沒參加。老連長八十了,得了老年性失憶。他不認識兒子,不認識女兒,認識唐永建。50年前,唐永建在四連當通信員。唐永建去看他,他拉著不讓走,絮絮叨叨,說的都是四連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