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 者 黃永毅</p><p class="ql-block">編 排 孤獨劍</p><p class="ql-block">圖 片來自網(wǎng)絡</p><p class="ql-block">背景音樂《走進西藏》李娜演唱</p> <p class="ql-block"> 黃永毅簡介</p><p class="ql-block"> 1944年出生, 1962年入伍,1985年轉(zhuǎn)業(yè)。在部隊歷任戰(zhàn)士、班長、文書、排長、干事、副指導員、教導員、副政委等職。</p><p class="ql-block"> 1984年 轉(zhuǎn)業(yè)到西安工作,在正處級崗位于2004年退休。退休后,現(xiàn)居陜西省西安市。喜愛文學筆耕,先后著書:</p><p class="ql-block"> 《往事悠悠》</p><p class="ql-block"> 《我的鄉(xiāng)愁》</p><p class="ql-block"> 2021.7.15.又出《不朽的歌聲》——〈毛主席的戰(zhàn)士最聽黨的話〉</p> <p>《往事悠悠》選摘</p><p> 阿里見聞(一)</p><p> 邁 上 昆 侖</p><p> 作者 黃永毅</p><p> 1983年,是全軍的邊防建設年。</p><p> 新疆、西藏,有著漫長的邊界線,邊防一線哨所均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陳舊設施,年久失修,和泱泱大國的地位極不相稱。這一年,烏魯木齊軍區(qū)投入了三萬兵力,計劃以三年時間,完成邊防一線修公路、蓋房子和架電線三項任務。我院的任務是組建一個100人的醫(yī)療所,配屬筑路部隊,開赴西藏阿里。醫(yī)療所由劉天祿任所長,我任教導員,楊秀民、布澤仁任副所長。韓天才副院長領隊。藥局主任丁奇和院務處竇積懷做醫(yī)、后保障。計有醫(yī)務人員65人,行政后勤人員35人(男54,女46)。</p><p> 兵馬未動,醫(yī)療先行。作為3萬筑路大軍開進的第一梯隊,我所奉命于3月15日從庫車出發(fā),至5月29日抵達目的地西藏扎達縣,歷時76天。如此曠日持久,注定了我們的多災多難。</p><p> 出發(fā)那天,醫(yī)院大樓前聚滿了人。走的、送的,穿工作服的,全副武裝的。牽衣頓足,難分難舍。有的甚至相擁而泣,淚眼汪汪,給歡送的場面平添了幾份悲壯。因為阿里原本就是一個神秘而奇特的地方,號稱“死亡之地”的喀喇昆侖山,給人們的心靈罩上了一層陰影。</p><p> 經(jīng)過了阿克蘇、喀什、莎車,三日后,我們集結(jié)于南疆重鎮(zhèn)葉城。這個喀喇昆侖山腳下的小城,是新藏公路的零公里處,因葉爾羌河而得名。我們住在兵站,等候著開進的消息。這時的喀喇昆侖山依然銀裝素裹,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從“阿前指”傳來消息說,“冰雪覆蓋”,“前進受阻”,命我原地待命。南疆軍區(qū)成立了邊防建設前線指揮部,駐阿里首府獅泉河鎮(zhèn)。部隊開進中的總指揮,是南疆軍區(qū)副政委林忠(后為副司令員羅源泉),他是我團的老政委。我和他溝通了聯(lián)絡,首長說,不要著急,短期內(nèi)開通不了。誠惶誠恐的南疆軍區(qū)惟恐貽誤了戰(zhàn)機,大部隊開進,竟然忽略了氣候這個重要的因素,況且昆侖山又是個詭秘之地。</p><p> 遙遙無期的待命,我們抓緊時間進行了“再動員”,開展了“戰(zhàn)前練兵”活動。練體力,每天早操來一個五公里越野。練思想,請老高原述說阿里,介紹高原病的特點和預防,并組織人員到葉城烈士陵園憑吊英靈。這里長眠著在1962年的那場戰(zhàn)爭中犧牲的英模和二等功以上獲得者:張代榮、王忠殿、羅光燮、司馬義買買提、羅德清等。</p><p> 葉城基地給我們補充的后勤物資裝滿了46臺汽車。配屬的是汽車11團9連,由該團熊副團長親自帶隊。待命持續(xù)了23天。4月18日,開進的命令終于下達。</p><p> 開進之前,我們不妨先認識一下阿里。</p><p> 昆侖山乃萬山之祖。新藏公路是一條名副其實的天路,全長1201公里(葉城至獅泉河)。它是世界上最艱險、環(huán)境最惡劣、路況最差、海拔最高的高原公路。它穿越了舉世聞名的昆侖山、喀喇昆侖山、岡底斯山、喜馬拉雅山。沿途翻越4700米以上的冰達坂11座,其中有6個在拔海5000米以上,涉冰河數(shù)十道。所經(jīng)地段幾乎全為無人區(qū),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諝庵械暮趿坎蛔闫皆?4%。生物學家稱這里為“生命禁區(qū)”,地質(zhì)學家則稱為“永凍層”。平平常常的感冒如得不到及時救治,就會引發(fā)高原腦水腫或肺水腫,24小時內(nèi)斃命,這絕不是唬人。“氧氣吃不飽,風吹石頭跑。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六月下大雪,四季穿棉襖?!边@是戰(zhàn)士們對它的概括。阿里行政人員享受著64%的地區(qū)補貼,為全國最高。其條件的惡劣由此可見。</p><p> 僅這些足以讓從未上過高原的人心驚膽顫。我們的百人隊伍中有99個未上過高原,上過的一人是汽車班長羅建民,他是青海格爾木汽車5團調(diào)來的。阿里高原的神秘、奇特和驚恐,時時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p><p><br></p><p><br></p> <p> 第一天翻越的是阿卡孜達坂,拔海3750米。我們被告知,這是全部行程中最為艱險的路段。</p><p> 這一天,大家的情緒都很高漲,既有期待已久的渴望,也有初踏征途的喜悅。盡管我們早有預料,但當汽車爬上山巔,依然被它的驚險、奇特征服了。路本是沒有的,是在山的胸膛上開腸破肚,由一段段的“飛線”連接而成。像竹筍般的節(jié)節(jié)攀升,形同登天。有的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深淵。車和路,可丁可卯。拐彎處的巖壁上,鑿著一個個貌似貓耳洞“崖躲”,用以會車。坐大廂的,由于車廂四周圍了個嚴嚴實實,眼不見心不駭。坐駕駛室的則個個瞪大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雖然要求不準出聲,還是有女兵嚇得忍不住驚叫。</p><p> 噫吁嚱!即便是千古浩嘆的蜀道,也會自嘆弗如。因為李白在那個時候,尚不知道世界上有個地方叫阿里。</p><p> 葉城是新藏公路的“0”公里,海拔800米。相距150公里的庫地,海拔達到3900米,陡升了3100米。陡峭的山崖幾近垂直,無異于天梯。翻過一山又一山,山山相連。越過一峰又一峰,峰峰比肩。長長的車隊翻下山谷,又躍上山巔,真真切切地體驗了一回“隔山能說話,相見得一天”的真景實況。</p><p> 這就是氣勢凜然的阿卡孜達坂!</p><p> 山里的落日特別早,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們來到了庫地兵站。這是一個群山環(huán)抱的山凹。清凈的小院,四合院式的屋舍,一條小溪從門前流淌,那是山澗的清泉匯聚而成的。駕駛員說,這是新藏線上最好的地方。在這里,我們有幸見到了被譽為“喀喇昆侖不老松”的吳德壽老師傅。他60多歲了,無兒無女,孑然一身,數(shù)十年轉(zhuǎn)戰(zhàn)喀喇昆侖山,不曾歇肩。早年,他拉著駱駝運給養(yǎng),四進四出。后來,駝隊解散了,他當了炊事員,又輪番走遍昆侖山每一個兵站。年齡大了,領導動員他休養(yǎng),全國的好地方任他挑,他就是舍不得離開昆侖山。面對這樣的老人,不由得肅然起敬。</p><p><br></p><p><br></p><p><br></p> <p> 第二天翻越庫地達坂,夜宿麻扎兵站。</p><p> 越過了庫地,我們就踏進了莽莽昆侖的腹地。只見雪原接著雪原,高山連著高山,冰河套著冰河,天地混沌一片,正應了“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著名詩句。山越來越高,路越走越遠,空氣越來越稀薄,人人都悶困無力,昏昏欲睡。往日笑語歡歌的車廂悄無聲息。停車解手、休息,也難壞了女兵。一片開闊地,隱蔽的旮旯是沒有的。一個叫韓亞玲的女兵走著走著,就暈倒了。楊秀民主任從我們乘坐的小車上開門下車,也順勢溜倒在地。原來高原反映的幽靈已經(jīng)纏上了我們。再往后,停車、休息,男兵一邊,女兵一邊。地形復雜的一邊留給女兵,在無遮無攔的地段,女兵們會肩并肩,圍成圈,輪流“方便”。這屬于野外行軍的“應急”措施。</p><p> 這一天的宿營地是麻扎。一聽名字就令人發(fā)怵,“麻扎”,維吾爾語意為墳墓,好一個名至實歸。車到兵站,一個個精神困倦,情緒低落。我到各個房子察看了一遍,許多人飯也不吃,倒頭便睡。女戰(zhàn)士羅燕的驚厥抽風,又讓大家忙活了一陣子。其實,“驚厥”也是高山反應之一種。這天晚上,誰的頭都像針扎一樣,誰都像烤燒餅一樣地翻來覆去睡不著。與我同住一屋的布澤仁主任咳嗽、抽煙,他折騰,我們陪著他,天明起床沒有不喊頭疼的。有的經(jīng)過一夜的總結(jié),獻出妙方:用背包繩一圈一圈地把頭扎起來,謂之捆綁療法,據(jù)說效果明顯。</p><p><br></p> <p class="ql-block"> 第三天翻越黑卡達坂。宿營地三十里營房,海拔3700米。</p><p class="ql-block"> 三十里營房是新藏線上一個響亮的名字。西去可達神仙灣哨卡,南行直通西藏阿里。戰(zhàn)士們還給它取了一個別致的名字:小上海。它受到戰(zhàn)士的垂青,除卻地理位置外,還有不可明言的原委:這里是千里新藏線唯一有女人的地方,駐守著一支野戰(zhàn)醫(yī)療隊,名為喀喇昆侖醫(yī)療站。守衛(wèi)昆侖山的官兵常年過著出門兵看山,進門兵看兵的生活。艱苦卓絕的地方必然是男人的世界。他們戲謔說:連看到的野羊、牦牛都是公的。看女人是一種奢侈,去趟三十里營房成為奢望,來來往往的汽車兵,也特別鐘愛和留戀這塊地方。盡管不添水不加油的,也要磨嘰磨嘰,借口看病要片藥。寂寂高原區(qū)區(qū)小站被冠以“小上海”,大概是和能嗅到女人的氣味有關(guān)。一般而言,女兵們倒也落落大方:“想瞧,就讓他們瞧唄!”領導也發(fā)過這樣的話。</p><p class="ql-block"> 醫(yī)療隊靠近公路,幾排房舍圍成一個小院。門口聳立著兩尊巨大的水泥門柱,門楣上書“喀喇昆侖醫(yī)療隊”。這是一個有著光榮傳統(tǒng)的小分隊,組建于1962年的那場戰(zhàn)后。40多年來,他們扎根高原,為兵服務,成為喀喇昆侖一面鮮艷的旗幟。一部取名《昆侖女神》的電視劇就是對這支高原醫(yī)療隊故事的演繹,故事引起我的關(guān)注是必然的。30多年后故地熒屏重現(xiàn),山還是那座山,門還是那座門,門楣上還是那7個鮮紅的大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第四天翻越康西瓦達坂,海拔5300米;宿營大紅柳灘,海拔4800米。</p><p class="ql-block"> 康西瓦屬阿克塞騫地區(qū)。這里和印度有30萬平方公里的爭議地區(qū)。1962年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時,西線指揮部就設在這里,稱為“康前指”。當年的這場戰(zhàn)爭分東、西兩線,東線為西藏亞東、察隅戰(zhàn)場,西線就是阿克塞騫地區(qū)。據(jù)說,毛澤東對這場戰(zhàn)爭有過如下的話:“中國人都知道,中國有960萬平方公里國土,小學課本里寫著哩,連小娃娃都知道,不能到我毛某人手里就成930萬平方公里,憑空少了30萬平方公里。你們不能讓我背著賣國賊的罪名去見祖先呀!”看來這場戰(zhàn)爭在所難免。我團3營和西線參戰(zhàn)部隊就在這片土地上作戰(zhàn),捍衛(wèi)了祖國神圣領土。</p><p class="ql-block"> 我們草草地用過午飯,便急急趕往大紅柳灘宿營。天天翻越冰達坂,山越來越高,氧氣越來越稀薄,還有那如影相隨的高原反應,令人不堪忍受。點個香煙也滅火,連汽車發(fā)動機也發(fā)出了怪異的轟鳴,何況血肉之軀的人呢!</p><p class="ql-block"> 大紅柳灘強烈的高原反應令人難以忍受。連近在咫尺的廁所也“其修遠兮”,中途得“歇會兒”再走。上床脫衣,如此簡單熟悉的動作,做起來也力不從心。脫半截,歇會兒,還氣喘吁吁的。系個鞋帶也彎不下腰。晚點名說不到十分鐘的話,我的氣兒就接不上,得緩一陣兒。相反,內(nèi)科的幾名女兵倒顯得異常興奮,唱唱、跳跳的欲望相當強烈。其實,女性的這種表現(xiàn)也屬于“高反”之一種。兵站飯?zhí)帽緹o桌凳,習慣就地圍成圈。初來乍到的我們蹲著站不起來,站著不想蹲下。寧愿站著吃,搗不上菜也不要緊。此前,我聽說過,邊防連隊吃飯要指導員“動員”,還要黨團員帶頭,覺得挺新鮮。這回也輪著我動員大家“克服困難吃下去”。面對如此嚴重的高原反應癥,人都沒了一點脾氣。不服不行。只有束手就擒,聽憑擺布,還得乖乖的。上山前的豪情萬丈驟然一落千丈。</p><p class="ql-block"> “阿前指”首長了解到我們的情況,迅速作出指示:就地休整三日。這是一個英明的決定,因為自開進以來,我們天天爬高,機體來不及調(diào)節(jié),“反應”驟增是必然的。其實,高原反應在于適應,適應即征服。三日后反應癥狀明顯減輕。</p><p class="ql-block"> 站在空曠的大紅柳灘極目四望,竟然尋覓不到一株紅柳??磥砑t柳灘是徒有虛名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第五、第六天的行軍最為艱難,它是我們邁上阿里的沖刺階段。這兩天,我們要翻越界山達坂。取名“界山”,意即新疆、西藏的分界線。出發(fā)那天我們進行了再動員,準備迎接最艱苦的考驗。</p><p class="ql-block">這天,太陽噴薄欲出的時刻,我們就出發(fā)了。翻越了拔海5140米的奇臺達坂后,來到了一個叫甜水海的地方。甜水海,初聽名字,竟給苦苦跋涉的我們帶來幾分意外和喜悅,豈不知這又是個名實不副的稱謂。兵站設在一個低洼地,甜水海享有大名,是因為它是昆侖山自然條件最惡劣、生存條件最艱苦的地方。洼地嚴重的堿蝕使得兵站的房舍瀕臨倒塌,記憶深刻的是相鄰的兩座屋墻,分向傾斜,人在墻中走,床上看星星。更無奈的是飲水,甜水海其實是苦水一洼。兵們過著半年冰雪半年苦水的日子。因我們的來到,兵站把僅存的冰塊全部溶解了,讓我們有甜水喝,后續(xù)部隊恐怕就沒有這份待遇了。也許是寂寞所致,兵站養(yǎng)了成群的狗,只只高大而兇猛。這天,少有的喧囂打破了兵站的寧靜,狗們也顯得異常興奮,在雪原上追逐,撒著歡。本來,狗們對往來的兵們(凡是穿黃軍裝的)是友善的,對女兵就有點眼生。一群撒歡的狗竟對單行獨走的女護士賈榮霞實施了包圍。幸好圍而未攻,狂吠而已,卻嚇得小賈蹲在地上,掄著皮帽子抵御著,僵持著,是男兵劉振虎跑過去才解了圍。</p><p class="ql-block">“甜水?!比∶我猓?lt;/p> <p class="ql-block">阿里見聞(二)</p><p class="ql-block"> 走 進 西 藏</p><p class="ql-block"> 作者 黃永毅</p><p class="ql-block"> 阿里是一個特殊的政區(qū),行政歸西藏管轄,軍事屬于新疆軍區(qū)防衛(wèi)。</p><p class="ql-block"> 我們目的地是札達縣。它是阿里地區(qū)的一個邊境縣。到札達的路不遠,中間卻橫亙著兩座達坂,像一座天然屏障。</p><p class="ql-block">休整一天后,我們被告知:前方的碟布林達坂依然冰封雪堵,命我在噶爾縣繼續(xù)集結(jié)待命。噶爾,藏語意為軍營、帳篷。清時,這里曾駐扎過藏軍。早年的阿里專署亦設在這里。頹廢的城廓、圍墻依稀尚在。它是一個周圍環(huán)山的草甸,有著較為開闊的視野。海拔4300米。在阿里,這是一塊好地方,是縣府所在地。</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們向著噶爾進發(fā),幾十公里的路竟爬行了4個多小時。這是因為獅泉河是新藏公路的終端,再向前,公路就沒了,只有便道,不常通汽車,運輸大都靠牦牛。牦牛踩踏出來的路段多被流沙掩埋,成了名副其實的海綿路。汽車陷進去,任憑轟油門,揚起蔽天沙塵,汽車紋絲不動。無奈只得挖沙子、墊石頭、鋪木板,肩拉手推,一步步向前挪。如此這般,無論是開車的或是坐車的,都成了土猴一個。</p><p class="ql-block"> 抵達噶爾已經(jīng)是后半天了。天公不作美,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風刮得天昏地暗,似乎要把我們整個兒地拋向空中。下車第一件事當然是搭帳篷,配發(fā)的是那種方形的軍用棉帳,中間豎根桿,四角立個柱,可容八個人居住。臨床科室女兵人數(shù)占到一半,支帳篷是費力氣的活兒,拉的拉,扯的扯,需齊心協(xié)力。一陣狂風襲來,還得用力抱住帳篷桿,四個邊角用身子死死地壓住,才不會被風卷走。人在危急時刻煥發(fā)出的能量是不可估量的,我們硬是餓著肚子,頂著風沙,鏖戰(zhàn)三個多小時,趕在暮黑前,搭好了13頂帳篷。這時,天無分東西,一片陰沉;人無分男女,滿面灰塵。個個灰頭土臉,除了一雙紅紅的眼睛在撲閃,誰都不認得誰了。有的拿人開玩笑,豈不知都一個嘴臉,鼻孔、耳道灌滿了沙粒,跺跺腳,沙粒順著褲管抖落。炊事班做好了飯,竟沒人想吃。盡管早餐還是在獅泉河吃的,已過去了10多個小時。這樣的考驗對誰來說都是平生一遇。</p><p class="ql-block"> 噶爾待命,又是38天。</p><p class="ql-block"> 數(shù)千里長途跋涉,40多臺汽車轟轟隆隆,百十號男女浩浩蕩蕩,逶迤輾轉(zhuǎn)喀喇昆侖山、喜馬拉雅山、岡底斯山兩月余,卻怎么也到不了目的地,這種散兵游勇式的運動,即便是作風硬朗的正規(guī)部隊也很難經(jīng)得起這樣的折騰,何況一支松散的衛(wèi)勤隊伍。況且,我們的團隊是臨時組建而成,其中的部分后勤人員是出發(fā)前才從31分部修械所借調(diào)的,叫不上名字、也不認識人,就上了汽車。意料不到的事終于發(fā)生了。“五一”節(jié)那天,因為“吃飯”問題鬧起了糾紛,炊事班的河南兵和四川兵打?qū)⑵饋?。其實也沒打出啥名堂,無非是互相追打了一陣,鬧個亂哄哄而已,卻驚動了“阿前指”,名揚喀喇昆侖山,招來了分部工作組。末了,以帶走一個“為首”的河南兵了事。原因固然可以羅列若干條,但“管理松懈、思想政治工作不落實”的帽子扣在我這個副政委的頭上,不服也不行。</p><p class="ql-block"> 不愉快的事很快就煙消云散,愉悅的事兒總能激發(fā)大家的情緒。噶爾河撈魚便是一例。</p><p class="ql-block"> 噶爾河是一條蜿蜒的小河,它從雪山中流淌出來,滋潤著這片廣袤的草地。河面不寬,像是一條寬大的水渠。河床有沙無石,清澈見底。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剛起床就聽到平素愛咋呼的周立軍吆喝起來。只見他赤裸著腳板,鼓囊囊的魚在胸前的褲管里掙扎。他帶來了好消息:噶爾河有魚。</p><p class="ql-block"> 幾乎是不約而同,吃罷早飯,不少人來到河邊,拉開約兩公里的陣線。我和丁奇主任也提只水桶,緊跟其后。眼見著一撥一撥的魚兒游來游去,許是藏人不喜食魚的緣故,這里的魚兒不避人。盡管岸邊大呼小叫,魚兒卻悠閑自得。我們?nèi)巳嗣Σ坏赝煅澒埽撁抟\,打魚的家什如同械斗的器具,通火棍、火鉗子、鐵鍬、鐵勾、木棒、樹條子,五花八門。什么都沒帶的,赤手空拳也下水。有的在水里驅(qū)趕,有的在岸邊呼喊,吆吆喝喝,好不快活!這種原始的獵魚法使人興奮。無論是用棒插、鉤搭、鍬拍、手捉,都會有所斬獲。也許是少有人跡,呆頭呆腦的“大頭魚”硬是朝著人的腿上撞,在腿間擦來竄去,一捉一個準。逮著一個,呵樂一陣。捉到手的,扔向岸邊。岸邊上的人邊揀拾,邊指揮,不亦樂乎。情急中,一群魚朝著器械技師孫仕江的腿邊游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聽“撲騰!”一聲,小孫一個“狗爬式”,囫圇個兒撲進了河里,弄了個渾身精濕,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不大一會兒,岸上的人高喊:“不捉了,不捉了。拿不動了!”方才陸續(xù)收場。我和丁奇主任也不緊不慢地捉了滿滿一桶。于是,滿載而歸。豈不知捉魚快樂,返回卻難。在通過一片沼澤地時,或許是因缺氧,一桶魚竟然難住了我倆。提一陣,抬一陣,歇歇手,換換肩,明明帳篷在望,卻怎么也走不到頭。</p><p class="ql-block"> 有魚吃自然高興,座座帳篷飄出噴噴魚香,打架造成的陰霾一掃而光,我們的營地又是一片歡騰。通信員丁小奇為“所部”人員熬制的一盆魚頭湯,成為我記憶中最美味的佳肴。</p><p class="ql-block"> 距噶爾20公里有個叫那布羅的地方,駐著步兵12團7連。他們擔負著道路保障任務,負責打通勞孜達坂和碟布林達坂。這兩座達坂橫亙在噶爾縣和扎達縣之間,成為一道天然的屏障。達坂的另一方是個奇特的世界,這里有大半年的封山冰凍期,不到來年6月冰雪消融,連飛鳥也難以逾越。6-10月才是冬藏、夏貯和部隊換防的黃金季節(jié)。施工部隊之所以心急火燎地開進,甚而違背自然規(guī)律,蓋因施工期短,需要搶速度,爭時間。六月進點,十月下山,這是定律。七連自二月底進駐那布羅,天天挖雪不止。戰(zhàn)士們上工“三件寶”:十字鎬、墨鏡、皮手套。超強度的作業(yè),高原紫外線的強烈照射,使他們和非洲人無異,黝黑的臉上一道白眼圈和白牙齒格外顯眼。那道眼圈是長期戴墨鏡落下的。兩個多月,七十多天,他們的施工像蝸牛爬樹一樣,天天從頭開始。白天挖通,夜來填平,周而復始,日日循環(huán)。我們同是庫車當兵人,見了他們,心里自然涌起幾多感慨幾多欽佩。</p><p class="ql-block"> 查看中國地圖,西藏高原的湖泊星羅棋布。湖泊密集的地方,地熱同樣充足。七連的駐地就有一眼冒著蒸蒸熱氣的泉眼。四周稍加修飾,就是一口溫泉。水溫可達六七十度,還需挖導渠降溫。我和劉天祿所長來到溫泉邊,擦把臉,又洗了頭,聞到一股濃濃的硫磺味,經(jīng)溫泉清洗的頭發(fā),飄逸、光滑。戰(zhàn)士們在溫泉邊支了頂帳篷,成了戰(zhàn)地浴室。整天冰埋雪裹的人收工歸來,搓把溫泉澡,是別樣的享受。</p><p class="ql-block"> 隨著氣溫日漸升高,冰雪開始消融。至5月下旬,道路保障分隊艱苦卓絕的勞作方顯露出端倪,碟布林達坂的打通才成為可能。至此,3萬筑路大軍隆隆開上了藏北高原,新藏線上的兵站個個塞得滿滿當當。</p><p class="ql-block"> 從噶爾到札達,只需一天路程。由于道路的原因,遵照指示,我醫(yī)療所是分批開進的。5月20日,我?guī)ьI內(nèi)科及部分后勤人員先期出發(fā),是為打前站。十多臺車歷時30多個小時,至次日12時左右方抵達札達。途中因車輛拋錨,全體人員在冰達坂上凍餓一夜。我乘坐的嘎斯69吉普車在冰達坂上也陷入了雪窟,駕駛員陳興國師傅左沖右突,越陷越深。方寶我們幾人輪番用手刨、臉盆挖,墊上皮大衣都無濟于事。萬般無奈之際,來了道路保障分隊的牽引車才救了急。至此,小陳師傅不敢有絲毫懈怠,翻越勞孜達坂時,通過的是一段堪稱奇觀的冰雪長廊,它是一條由人工開鑿的通道,驚險而奇特。通道兩側(cè),冰墻陡峭,冰凌倒掛。連路面也是水晶的,呲著牙裂著嘴。汽車穿行其間,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顛顛簸簸,上下跳躍。</p><p class="ql-block"> 翻過了冰雪覆蓋的勞孜達坂,碟布林達坂又橫亙在眼前。不過,前一個是上,后一個是下。汽車行進在冰雪道路上,下山比上山更難。蜿蜒而下的便道是在羊腸小道上開鑿的,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深淵,既不能靠里,也不能向外。要命的是曲里拐彎的路面,呈內(nèi)高外低狀,向著懸崖一邊傾斜。汽車蹣跚爬行如同走鋼絲一樣,裹滿泥雪的車輪,還一個勁地打滑。車輪不時會懸空,誰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無論開車的、坐車的,都真真切切地體驗了一把“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有的寧愿下車步行,也不愿“坐以待斃”。我也顧不得小陳師傅的不悅,下車步行了一段。等下到谷底,人人直呼:“這是一輩子都難遇的!”我就聽到隨行的西安公路設計院的技術(shù)人員說:“這是天底下最難走的路,只有解放軍才敢走?!?lt;/p><p class="ql-block">車過土林。</p><p class="ql-block"> 翻過碟布林,車隊進入了一條黃土疊壘的峽谷,如同置身于無水海底。這就是世界獨特的自然奇觀——札達石林。</p><p class="ql-block">札達石林的地貌特征是陡峭挺拔、雄偉多姿。蜿蜒的象泉河在峽谷旁靜靜流淌,如同置身于夢幻一樣的奇妙世界。夕陽西下時分,明媚的晚霞賦予土林生命的靈光:似城堡,似碉堡,似帳篷,似宮殿,參差嵯峨,儀態(tài)萬千,不由得驚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土林的“樹木”,高低差落數(shù)十米,千姿百態(tài),蔚為壯觀。剛剛穿越了冰雪世界的我們,轉(zhuǎn)瞬又進入了一個夢游樣的境界,撲朔迷離,似夢似幻,目不暇接。我們在九曲回腸中穿行約兩小時,才走出了迷宮一樣的土林。</p><p class="ql-block"> 提起札達土林的成因,據(jù)考,在100多萬年前,這里是方圓500多公里的大湖,喜馬拉雅造山運動使湖盆升高,水位線遞減,沖磨出山體的層高。歷經(jīng)風雨侵蝕,在陡峭的山崖上,雕磨出錯落有致、瑰麗壯觀、令人震撼的幻海迷宮。</p><p class="ql-block"> 出土林,過象泉河,遠遠看見一片民居,還有久違了的樹木,家家屋頂上插著三色彩旗。啊,這就是我們?yōu)橹氜D(zhuǎn)兩月之久的札達縣。</p><p class="ql-block"> 札達是一座邊境小縣,距印度邊界不足百公里。全縣4000多人口。札達,藏語為“下游有草的地方”,地勢南底北高。阿里第二大河象泉河穿境而過。全縣設有四個區(qū),其中有三個區(qū)可對印通商。什布其、底雅等三個鄉(xiāng)還是“未改區(qū)”(未進行民主改革),政府通過喇嘛、頭人統(tǒng)治。邊防哨卡有大巴、薩讓、波林、什布其。什布其是我國邊境最西的一個邊防站,而薩讓邊防站的艱苦令人聞之膽顫。</p><p class="ql-block"> 薩讓邊防站是烏魯木齊軍區(qū)上百個邊防站中最偏遠、最艱苦的一個。我親耳聆聽過一個邊防戰(zhàn)士的自述,它的艱苦讓我咋舌。為險山惡水所阻,這里的交通閉塞,不通公路,邊防戰(zhàn)士換防需步行四天,許多路段連馬匹都不能走,運送給養(yǎng)全靠雪山之舟的牦牛和羊群。他們說,給羊和牦牛的背上綁一袋面粉,晝行夜宿,放牧一樣地趕著尚需一周時間。到了站點,雨淋、汗?jié)?,面粉成了半袋不消說,還帶一股羊嬗、屎尿的混合味。這里沒有吃菜蔬一說,七、八月間,靠著挖野韭菜、野洋蔥度日,往往吃得中毒。戰(zhàn)士們大都面如菜色,嚴重的營養(yǎng)缺乏癥。1982年,總部調(diào)研組來到這里,臨走,一位處長流著淚說:“我走遍了全軍多數(shù)邊防、海島,從沒見過這樣艱苦的地方。我們身在北京坐機關(guān),下趟基層都覺得像吃了多少苦似的,你們卻常年生活在這里。我回去要把錄像放給他們。”有如此暖心窩的話,戰(zhàn)士們覺得值了。南疆軍區(qū)副政委林忠對我說:“我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到過朝鮮,吃過多少苦,走過多少路,從沒見過像這樣的地方。那個路不叫路,既不能走,也不能爬。既不是沙,也不是石。清一色的礫石片,踩上去嘩嘩墜落,只能手足并用,蹲著、靠屁股挪,連指甲都趴出了血。”他曾是我的老政委。南疆軍區(qū)羅源泉副司令員則說得更直接:“老子光著屁股打日本鬼子,什么苦沒吃過。就沒見過像薩讓這樣的鬼地方?!彼f的“光著屁股打日本”,是指在一次追擊敵人的戰(zhàn)斗中,一個連隊的多數(shù)人跑肚拉稀,拉屎就得掉隊,想不掉隊,就脫了褲子,邊走邊拉。等和日本兵遭遇時,哪還顧得上穿褲子光著屁股一個沖鋒打過去,打得鬼子蒙頭轉(zhuǎn)向:不明白這是什么魔法。阿里人說,去北京容易上阿里難。這里人說,上阿里容易到薩讓難,薩讓的艱苦可見一斑。30年過去了,如今的薩讓不知會怎么樣了。</p><p class="ql-block"> 我全部人員于5月29日抵達札達,并迅即開展了對病員的收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從1983到2013年,時光流逝了30個年頭。當我坐在電腦前回味和記敘這段經(jīng)歷時,依然感到陣陣眩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