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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煙隆福寺……

周伯昆

<br>夜色降臨,起風了,胡同里的路燈吱嘎吱嘎晃動,將昏黃的燈光投射在土路上,胡同里稀稀落落有幾個行人慢悠悠走著,還有一兩只狗匆匆忙忙沿墻邊低頭竄行。我站在大院的門外,向東盡頭望去,“鐵蠶豆”、“鐵蠶豆”的吆喝聲再次飄進寂靜的胡同,我知道他就要拐過來了。<br>他,一位中年人,高而壯實,不知道何方人氏,因為除了“鐵蠶豆”的吆喝,我沒聽他說過什么話。每天晚上他都要來我們這一帶賣鐵蠶豆,總是從東邊大豆腐巷拐入,慢慢推著一輛自行車,一路高聲吆喝著“鐵蠶豆”,穿過我住的多福巷,緩緩西行。當他走到我家的大門口,我有時會遞給他300塊錢(相當于后來的3分錢),他接過錢,把錢塞進褡褳里,就把極大的手伸入懸掛在車把上的大口袋里,抓起一把蠶豆,放到我用手撐開的學生服的兜子里,每每他還會再捏幾粒,算是饒你的,于是我兜著滿滿一兜鐵蠶豆,望著他離去。他,繼續(xù)推車高聲喊著“鐵蠶豆”西行,不時停下,又像挖土機抓土那樣,用手抓起蠶豆,放到別的買家的笸籮或什么器具中,或像我一樣的小學生的口袋里。當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中,消失在胡同的西盡頭,那高亢、悠長、醇厚的吆喝聲依舊在夜空回蕩,“鐵蠶豆、鐵蠶豆”……<br>這平平常常但又難忘的一幕,時間:上個世紀50年代初,地點:北京隆福寺附近,人物:我,剛滿十歲,正上小學。<br>我不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我們家從南方來到北京也才幾年,而搬到多福巷只幾個月,新奇是我眼中的一切,仿佛世界剛剛拉開屏幕,一亮,“舞臺”上的布景和人物讓我目不暇接。<br>現(xiàn)在的小學生下了課,有大量的作業(yè),有各種各樣的業(yè)余班排著隊等著吞噬他們剩余的時間,可悲、可憐!而我們那個時代,做完少量的作業(yè)后,就都是玩的空間。星期日更是完全屬于自己,除非家里另有安排。因此我對這個陌生的地區(qū)開始的獵奇,很快就取得不菲的戰(zhàn)果。<br><br> <div> (1950年代東四牌樓被拆除前,有軌電車的走向是南北向)</div>東,我可越東四牌樓、西跨王府大街、南極東安市場、而北抵隆福寺。借用后來我才知道的一副長聯(lián)中的一句,當時我的感覺真可謂“喜茫??臻煙o邊”。這空闊,空得毫無頭緒,不知從哪里說起,那就先從我住的地方一點點道開來吧。<br>多福巷,這條胡同和臨近的大豆腐巷當年是北京一處豬肉集散地。雖然不遠處有一條以豬命名的大街---豬市大街,此地應該是北京曾經(jīng)熱鬧的豬肉交易市場,但我沒看到在那條大街上有大張旗鼓買賣豬肉的現(xiàn)象,不知何時這種交易轉移到多福巷和大豆腐巷里來了,以至這兩條街的路面總是油漬漬的,空氣里常充斥著騷臭氣味,狗兒橫行。然而,居住于此的人似乎都很平和,不像如今的人動不動就讓媒體“曝光”。至于京劇名角馬連良,從多福巷的寓所搬遷出去,是否與環(huán)境有關,不得而知。反正我,對胡同的狀況沒覺得有什么異樣。 (現(xiàn)在的多福巷) 巷內(nèi)7號,就是我家。那是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的家屬宿舍,一個典型三進四合院。最早的住戶大約有八戶,分別是一進門東偏房的王顯、南房東的邵榮芬、南房西的任先生(忘了名字)、東廂房的鄭奠、西廂房的李榮、正房東的孫德宣(傅懋勣先生在孫先生搬來前住過幾個月)、正房西的管燮初和最后一進后罩房的我家。門房是一位重聽的王大爺,我們都叫他老王,他住在一進門西屋的傳達室,守著一部電話,號碼是5局3866,除了大聲傳達“某某先生接電話”、收發(fā)不多的信件并按時開關大門外,似乎清閑得很。 (多福巷7號院落及1952年-1956年住家示意圖) 一堵有月亮門的花墻,將我們的院子和外院隔開,花墻外是一棵高大的丁香樹。每當春季滿樹紫花,整個院子都能聞到花香。從月亮門進去,就是我們家狹長的院子。院子左邊靠前屋后墻,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長得高而瘦,每到秋天,紅棗高懸;另一棵雖然也是棗樹,但矮而瘦,印象里只開花而無果。還有一排不高的柏樹,臨窗佇立。我家的四間平房坐北朝南,嵌在雕花木格中的窗玻璃又大又亮。在房間進門的右手邊,蹲著高約一米半,長寬各約半米,中間有一方孔的漢白玉石墩子。據(jù)說,這院子原來是清王朝的一個貝子府,大石墩子顯然是用來插旗桿,以表明其顯赫身份的。當時我就感到有點蹊蹺,要標榜這是貝子府,那旗桿一定是要樹在院子的大門外,蹲在深宅大院的最后一進向誰顯耀?剛好聽了孫敬修老師廣播里講西游記的故事,馬上聯(lián)想到我家門口那奇怪的石墩子。孫猴子被二郎神追急了,變成一座廟,尾巴沒地方放,就變成一根旗桿樹在廟的后面,結果旗桿反常的樣子被二郎神識破……這石墩子說不定就是孫猴子尾巴上一根毫毛變的,大圣再變回猴子時,忘記收回,因而還在屋子的后院。從此這石墩子在我眼中不僅神秘而且神圣,因為孫大圣是我心中的英雄偶像。<br><br> (多福巷7號和到這個大院來玩的孩子們在后院的花墻前,攝于上世紀50年代初,南面未長樹葉的一棵棗樹影子,映在我家窗子下方的壁上。最后一排左為管貫一,右為筆者;中排左起何小威、周仲炎、管靜籟、管靜芳、何蔚瑯;前排左起管弦一、何小伯、任星蓀。) (這張多福巷7號我家院子的照片大約拍攝于1953年春天,可以看到助我爬上房頂那道花墻,右邊兩棵棗樹,花墻和月亮門后面那棵丁香樹,左面小朋友挨著的就是那插旗桿的大石墩子。) <br>而那花墻是我爬上房頂極好的“天梯”。借助花墻上的十字型空磚洞,手腳并用只幾下,我就能爬上房頂。我常騎在四合院正廳的魚脊梁上,極目四望,遠近的建筑歷歷在目。南面灰撲撲的,都是平房的屋頂,遠處唯一稍高一點的兩層灰樓,那是我的小學—報房胡同小學;西面依然是灰色的平房屋頂,梢遠那四層的紅色建筑,是我們家剛到北京時的落腳地—北大紅樓;再望過去,高高的景山綠蔥蔥,巍峨的故宮黃燦燦;東面,還是灰色的屋頂,稍微偏北,赫然幾點絢麗的色彩,那是四座三間三樓四柱古香古色的東四牌樓;而北面,越過幾波灰屋頂,一座大廟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格外耀眼,我童年的樂園—隆福寺就在眼前。抬頭,天瓦藍瓦藍的,偶有白云幾朵。而一只老鷹高高徘徊在藍天和白云之間,翅膀一動不動,它是在“關心”前院孫德宣先生家養(yǎng)的幾只小雞嗎?遠處房頂上有人舉著小旗不停地晃動,一群白色的哨鴿聽從指揮在低空盤旋,扯出悠長的哨聲,時高時低、似無還有。鴿哨的聲音是任何管樂都無法模仿出來的,至少在我心靈中,少年時代在屋頂聽到的那種聲音是絕響,美妙的絕響,啊,連晚上叫賣“鐵蠶豆”的吆喝也是絕響。盡管我后來在富麗堂皇的東安市場“小吃街”聽到過“吆喝王”類似的叫賣聲,但完全沒有我兒時的意境,激不起心弦的共鳴。<br><br> (多福巷7號我家門前排排坐著的小朋友,時間大約是1955年初。右一為筆者,那位戴眼鏡的年輕人叫張炳祥,是隆福寺醫(yī)院化驗室的一位大夫,因給院內(nèi)的小朋友化過驗而結識,成為院內(nèi)常來的客人,后面隔窗笑著看我們拍照的是我的大舅媽。左邊靠墻能看到堆著的幾摞蜂窩煤。記得那時家里只有一個蜂窩爐,平日好說,一到周末就會來許多親戚。很難想象,當時就那一個小爐子是如何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能做出讓十多個人享用的飯菜的?我家現(xiàn)在有大功率電爐,有四個火力不等的灶圈,外面還有天然氣爐,兩個爐臺。要是來幾個客人,全部爐子工作,都忙得一塌糊涂。那時的慢生活,真的是慢得有條有理。) (20世紀50年代初期多福巷附近地圖) 每天早上上學,我都是出門往東,在第一個丁字路口右拐,沿大豆腐巷往南,遇第二個十字路口再右拐,順報房胡同往西,走不到百步就是學校。而下學我走的路線往往和上學時的不同。我出校門會往西走,快到報房胡同西口時拐入一座北朝南的“大廟”,穿過大廟,從后門出來就是多福巷的西口內(nèi)。那時大廟后門旁邊有一家私人餅干作坊,不時從作坊里飄出烘餅干誘人的香甜氣味。偶爾那餅干作坊也賣點不成型及破碎的餅干,很便宜。<br>大廟的后門正對著一座小院,那小院門面南,門牌是16號,門口常??恐惠v黑色的小汽車,那是多福巷唯一有小汽車的住戶,昭示出院內(nèi)主人不凡的身份。曾有一次,見一位圓臉很有點富態(tài)相的婆婆從門內(nèi)走了出來,她用手上拿著的書啪啪地撣撣衣服,拉開小汽車的后門,鉆進去,車身上下晃動幾下,啟動,很快就出胡同,左拐南去,不見了蹤影,真神氣!我知道那小院是丁玲的家,那位婆婆一定就是剛獲得斯大林文學獎的大作家丁玲了,我想。<br>最近看到一本蔣祖林、李靈源合著的回憶錄《我的母親丁玲》,其中有這么一段話提到:“多福巷16號是一家典型的方方正正的住家四合院,是公家的房子。媽媽1951年春天從東總部胡同22號中國文聯(lián)宿舍搬來這里。北屋西邊一間是媽媽的書房,另兩間打通為一間是客廳。西廂是臥室。東廂的三間中,有兩間打通為一大間是餐廳,房內(nèi)放了一套沙發(fā),也可以作客廳用,另一間空著......”由此證實我兒時看到從多福巷16號出來的婆婆一定是丁玲了。<br>1958年籌建老華僑大廈時,多福巷西口靠北的房院全都被拆光,當然丁玲曾住的小院也拆得全無蹤影,年前被打成右派的丁玲已經(jīng)“下放”到黑龍江墾區(qū),此狀何止是“人去樓空”這幾個字能承載得了的? (這是多福巷西口,左邊灰墻所圍的位置就是丁玲家的舊址) 回過頭來還是說說那座大廟吧?!按髲R”的確切名字直到最近找到一張老北京的地圖,看過后才知道它叫法華寺。據(jù)我所知北京還有幾座也叫法華寺的廟宇,可我都沒有去過。而位于報房胡同西和多福巷西之間俗稱大廟的法華寺,我無數(shù)次造訪。那時的大廟雖然早已沒有了香火,偏殿和下屋住滿了人,連進門的過道偏房也改造成了民居。記得我班里一位同學的姐姐結婚時的新房就在那兒。大紅的喜字貼在廟門上,可見移風易俗之徹底。大廟里幾座大殿巍然、殿前石碑石塔排列有序、殿基石雕雕刻精美,院內(nèi)幾株古樹樹皮粗糙而枝葉還算繁茂。大殿的門都是鎖著的,我曾趴門縫望殿內(nèi),黑黢黢的堆滿了不知什么東西。大廟占地面積不小,是我們捉迷藏,追逐嬉鬧的天地。大殿前光滑平坦的漢白玉地面,是我們拍洋畫的最佳場所,而磚頭縫里藏著的蛐蛐,也是吸引我常到此處搜尋的原因。<br>都知道中國歷史上有個名人袁世凱—袁大頭,可是我們誰都不知道這個袁大頭也曾在我們嬉鬧的地方,在我們拍洋畫的石路上度步?!白T嗣同夜訪法華寺會見袁世凱”是影響中國近代史的重大事件。多數(shù)學者認為譚嗣同夜訪的法華寺是崇文區(qū)法華寺街的那座。然而也有史家引經(jīng)據(jù)典、旁求博考認為,譚嗣同夜訪的法華寺就是這座大廟,當然這也是我長大以后才知道的。如今大廟早已經(jīng)被民宅徹底吞沒,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我希望那段歷史不要隨建筑物的消失而被時光吞沒或被記憶錯置。<br><br> (大廟,也就是法華寺如今只剩下這么一個石碑的上半部了) 大廟固然不錯,但不夠熱鬧,留在記憶中的影像遠不及隆福寺的豐富、深刻和精彩。我在多福巷住了大約4年,我最常逛的地方就是隆福寺和隆福寺街那一帶。從家到隆福寺,最近的路是走通一條叫小羊市的狹窄胡同,再橫穿過豬市大街,隆福寺前街,即過去的神道就在眼前。在前街入口西面,有一家賣鳥和鳥具的小店,各種鳥兒叫得歡實,閉著眼睛,一聽鳥聲嘰嘰喳喳,就知道前面是隆福寺了。這鳥家的店主姓張,他的一個兒子和我是同班同學,張同學下學就幫著父親料理生意,我很少在此停留,總是快步走完百余米的神道,進山門,一頭鉆進隆福寺。 從網(wǎng)絡上,人們不難找到關于隆福寺的歷史、建筑還有它的沿革與變遷的資料,因此我在這里也不必東拼西湊些“牙慧”以自詡博學。但劉心武先生的小說《四牌樓》中,有關隆福寺的文字,恰恰是我當時眼中的隆福寺,我把他的描述抄下幾段,因為那原汁原味的描寫正對了我的胃口。<br>劉先生是這樣寫的:“我童年時代每日穿行其間時,它大體仍是完整的,幾進殿堂和最后面的藏經(jīng)樓仍巍然屹立,里面的佛像壁畫壁雕等都并未損壞,也仍有幾位喇嘛居住在里面,看管廟產(chǎn)。不過,那時的隆福寺已無香火,殿堂都鎖起門不對游人開放,如織的游人之所以尋訪到那里,是因為那里有廟會?!?lt;br>他又說:“那廟會的攤檔,是在殿堂兩邊的通道上蛇形排開,在各座殿堂之間,也分布著一些;無論冬夏,攤檔大都以自制的布傘布篷或布棚作為遮擋,有的小,有的大,最大的攤檔像是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商店。那些攤檔賣什么的都有,比如有賣估衣的,賣針頭線腦的,賣絹花的,賣豬胰子球(當時的一種球狀香皂)的,賣香袋的(縫成粽子形、菱角形、蝙蝠形或其他種種形狀,里面是天然植物、礦物研成配制的有香味的粉末)。記得有個很大的攤子是專賣各種梳子的,從梳齒粗大得像火柴棍的大梳子到梳齒密得只間隔個頭發(fā)絲的小篦子,木頭的,骨頭的,賤的,貴的(最貴的是用犀牛角制作的),都有。攤檔中擺著一只真物大小的木雕猴,漆成金色,蹲踞著手里捧著個金元寶。據(jù)說那是該梳子攤的商標,“金猴為記”,很有名的……這些攤檔,還都不是吸引我的所在;吸引我的,有三種:一種是賣吃食的攤子,一種是賣玩具的攤子,還有一種是變戲法拉洋片練把式一類好看好玩的攤子?!?lt;br><div>劉先生寫的是小說,可我認為上面隆福寺的描述是寫實。那寺廟是我熟悉的,那廟會是我逛過的。我也曾從賣梳子的攤位前,從賣豬胰子和賣香包的攤位前走過,但我與張樂平先生的漫畫《三毛從軍記》中的三毛一樣,對梳子和香皂不感興趣,自然不知道還有犀牛角梳子和用豬胰臟制的肥皂,而香包倒頑固地在記憶中散發(fā)著香味。可能我逛隆福寺的路線有別于小說中的人物蔣盈海,我是從前面進入隆福寺,而小蔣是從后門進,我們的注意力不盡相同,山門附近就足夠讓我駐步不前了。<br></div> (上世紀50年代初,隆福寺的匾額換成了由董必武題寫的“東西人民市場”。) (從山門正面看隆福寺,也就是后來的東西人民市場) 那時隆福寺似乎沒有什么人來進香,連山門上的匾額都改換為由董必武題寫的“東四人民市場”了。進山門,中間巍峨的大殿還在,但大殿的兩側由南向北建了兩座如大倉庫似的建筑,寬各約20米而長則有百米。這“大倉庫”里有如蜂窩似的攤位,大約分六趟南北一字排開。東面的那座里面都是賣雜物、古玩、舊貨的攤位;西面那座里面的攤位大多是賣衣服、布匹、針頭線腦、鍋碗瓢盆之類的。我極少光顧西面的市場,而東面的市場幾乎每來必逛。這個“逛”字極妙,不在于買,而在于看。<br>我常在古玩攤位前看,看顧客拿起一個小宣德爐與店老板辯論真?zhèn)蔚募軇?、看店老板氣得滿面通紅的樣子、看顧客不動聲色手把爐子不放的神態(tài),真的是十分有趣。<br>我走到一舊貨攤前,一下子被一臺顯微鏡給吸引得走不動路了。自然課正在講細菌,只見到書上細菌的圖案,學校都沒有顯微鏡,我多想親眼看看細菌長得是什么樣子。于是我斗膽問老板,這臺顯微鏡多少錢?老板不說話,張開手掌在我面前一晃,“什么,5萬?(相當于現(xiàn)在的5元)”摸摸口袋,充其量只有500元,我愣愣地望著顯微鏡好久,失望地離去。<br> (隆福寺大棚內(nèi)的商場,這應該是西面大棚的內(nèi)部,時間應該就是上世紀50年代。) 這是什么?我一看,在另一舊貨攤上放著一塊U型的吸鐵石,和隆福寺街上常年蹲坐在路邊修鞋的老大爺?shù)奈F石一模一樣。修鞋大爺常用他的吸鐵石吸起掉在地上的釘子,太神奇了,要是我有一塊這樣的吸鐵石該多好。于是我拿起攤位上的吸鐵石,舉到胸前碰了一下我的小學校徽,校徽居然沒被它吸住,怪了?攤主走過來,把吸鐵石從我手中奪走說:“您傻帽了吧?它不吸銅!”原來?;帐倾~的,挺好的,今天沒白來,知道吸鐵石只吸鐵。<br>就這樣,我不能說天天來這里逛,可每個禮拜都會來,那是一點也都不夸張的。想了想,逛了好幾年,在這“人民市場”我自己單獨買過什么東西嗎?我一點也想不起來。<br>隆福寺山門的東面,一溜兒攤位都是買花兒、賣花肥和花籽的。我常從那一排攤位前走過,花的香和馬掌肥以及其它花肥的臭與西面賣灌腸攤位飄來的大油味奇妙地混合在一起,讓站在榆樹上發(fā)呆的烏鴉們聞之更呆。很奇怪,我在賣花的攤位前很少停留,而常停在賣花籽的那個攤位前。賣花籽的攤位上擺滿了一個個的小方盒子,小盒子里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花籽,總有八九十種,盒子里的種子都很??;靠后的鋪面上,則碼放著一排裝滿顆粒較大如蕓豆、花生還有摸樣怪異不知是什么種子的口袋,所以嚴格說,那是賣種子的攤位。<br>我從來沒有照顧過賣種子的老板(我怎么會去買種子呢?我口袋里的錢根本輪不上在這里消費),而那短白胡子老板也從不指望我這個小毛孩會掏錢買他的貨。對我的到來,似不存在,要嘛,他就揣著手閉目養(yǎng)神,要嘛,就站起身笑臉招呼有意買種子的客人。短白胡子看我總在他的攤位前晃悠,有一天終于對我喊了一句:“喂,說你呢,小孩兒,一邊玩去!”我頗有點生氣,心想:“看看又怎么啦?”<br>那時我天天聽連闊如在電臺里說評書《三國演義》,特上癮,很佩服諸葛亮的“計上心頭”。此刻,我也突然心生一計,看我如何不花錢就當著老板的面取走花籽。于是我到寺里繞了個圈兒,當我又快走到那種子攤位前面時,我把食指放到嘴里,蘸點唾液,背著手走過去。然后站在攤位前,伸出有口水的指頭到一個木盒里攪一攪,問老板:“這是牡丹花籽嗎?”短白胡子沒好氣:“你這孩子啥也不懂,什么牡丹花籽,那是雞冠花籽!”我啊一聲,把手縮回放到衣兜里,手指一搓,那蘸在食指上的雞冠花籽就落在口袋里。老板瞪著眼睛望著我,楞沒看出他的雞冠花籽有些已經(jīng)進入我的兜里。我忙捂住快要笑出聲的嘴,趕快離開種子攤位。如法炮制,后來我又從那里蘸了幾種花籽,而老板始終不知我搞些什么名堂。再后來,我想那老板沒招我惹我,也是小本生意,何必搞這種惡作???況且我蘸進口袋里的那幾種花籽,我也沒有種到土里,讓它們開花給人看,都讓我抖落掉了,或者忘在口袋里,洗衣服給洗掉了。良心蘇醒,打住不干了。但我依舊常從那花籽攤位走過,帶著歉意望著短白胡子,他依舊揣著手閉眼養(yǎng)神,依舊笑著站起照顧來買種子的客人,他的眼里呢,依舊沒我。<br>我到隆福寺和隆福寺街玩,多是我獨自一人或和我的同學一起。如果我父親帶我前往,十之八九是要去一個叫“修綆堂”的舊書店,書店在街東路南。書店的老板和我父親很有交情,我們一進書店,老板即迎上前來,讓座、遞茶,取幾本舊書讓父親過目。父親與老板交談,我就到處翻書看。對古香古色的線裝書我毫無興趣,好在架子上也有些連環(huán)畫書,讓我可以不用花一分錢就能看個夠,比在街邊坐小板凳租書看好多了。一次,在書店發(fā)現(xiàn)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的一套小人書,高興得很,就坐在椅子上低頭看。正看得來勁,父親要走,讓我把書放回去。老板走過來,看我捧書依依不舍的樣子,就笑對我道:“少爺要是喜歡,這幾本小人書我就送您啦。”父親連忙對老板說:“那怎么可以!”掏錢為我把書賣了下來。而那以后,我隨父親去書店,就再也不去看小人書,只是妝模作樣翻那些看不懂的古書,而老板依舊稱我為“少爺”,讓我聽得如芒刺在背,不知所措。<br> (修綆堂書店的照片沒找到,但發(fā)現(xiàn)一張隆福寺別家的書店,門面也差不多) (這家隆福寺小街上的中國書店應該就是修綆堂的舊址) (一張修綆堂書店助廉孫先生的名片,書店的地址北平隆福寺街153號,可見此名片是1949年前印制的) 到修綆堂里看書,倒不如是在那里陪我父親選擇他要買的古本或舊書。書店里僅有的小人書雖然不花錢就可以隨便看,畢竟只那么十來本,都被我看完了。我在店里呆得實在難受,父親也看出來我在里面“磨皮擦癢”的難受勁兒,于是每每會塞給我一些零錢,說:“自己到外面看小人書去吧?!蔽医舆^錢像飛出籠子的小鳥般沖出店門,立馬來到小人書攤,找出一本小人書,遞給攤主100元(現(xiàn)在的一分錢),就坐在攤前的小板凳上翻看起來。<br>那時在隆福寺街上有好多租看小人書的攤位,不過布局大同小異。書都碼放在輕便的書架上,遠看如許多“九宮格”再拼到一起那般,花花綠綠的,攤主端坐一旁,眼掃六合,攤前是一溜的小板凳。最新出版的小人書碼放在書架的最上面,而在不起眼的地方雜亂堆著一些很臟很舊的小人書。新出版的小人書都畫得十分講究,內(nèi)容大多以土地改革、愛國增產(chǎn)、抗美援朝、婚姻法等國家大事為題材,如《小二黑結婚》、《傳單》、《雞毛信》等。一些古典名著、歷史故事、民間傳說的古典題材小人書也以質優(yōu)而受到我等小孩子們的熱捧,如系列連環(huán)畫《三國演義》、《水滸》等,這些都是我的鐘愛。在眾多的連環(huán)畫中我最鐘愛徐燕孫的作品,如《三打祝家莊》、《火燒赤壁》、《古城會》等,運筆“工者如春蠶吐絲,寫意如風卷層浪”,精妙至極,嘆為觀止!至于那些藏在下面不太見陽光的小人書,內(nèi)容多是解放前出版的,畫的質量參差不齊,大多畫得粗劣,與解放后出版的小人書不在一個檔次,但還是有一些小讀者聞訊從很遠的地方跑來借閱,神神秘秘地低頭翻看。我有時好奇也曾蹭過來過去瞜一眼,不過是《火燒紅蓮寺》、《三俠五義》以及《小五義》等武俠類的小人書,對此類書我一向不感冒,是從不借來看的,真不知那些小朋友為什么看得津津有味? (小人書攤。照片未必攝于隆福寺小街,但當年的小人書攤大致就是這個樣子) ( 隆福寺內(nèi)賣雜貨的攤位) (隆福寺內(nèi),攝于上世紀初) 從多福巷往隆福寺方向走還有另外稍微遠一點的路,就是出家門往東,到大豆腐巷,往北面拐,過豬市大街,穿過極窄的一條叫做孫家坑的小胡同,也能到隆福寺街。我到蟾宮電影院看電影就一定要走這條路,因為“蟾宮”就在孫家坑胡同和隆福寺街交口處西面。<br>隆福寺街不長,但街內(nèi)卻有四家劇場和影院。其中有一家“東四劇場”,在隆福寺東面東廊下的胡同深處,經(jīng)常演出一些評劇、京劇和話劇,也不時舉辦點文藝、曲藝演出。有一年六一兒童節(jié),我去這家劇場看文藝演出,恰好坐在當時著名的兒童教育家、講故事專家孫敬修老師的后面。孫老師在電臺里播講《西游記》,講得極其生動,豬八戒饞蟲上來時,饞得咽吐沫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我聽得如醉如癡。但孫老師我只聞其聲,從未見到過他本人,因而當我見到他,特別高興,就在他后面說:“孫老師好!”孫老師轉過頭來笑著對我說:“你好呀,小朋友!”還問了我在哪個學校上學、幾年級了。那親切、和藹、感人的聲音與我在電臺里聽到的完全一樣。<br>因為東四劇場不在隆福寺街上,逛隆福寺街無法直接看到,名氣不大,不知道現(xiàn)在這家劇院是否還在?另外三家都坐落于隆福寺街的北面,從東向西依次為明星電影院、東四工人文化宮,以及蟾宮電影院。東四工人文化宮的外形獨特,圓弧形的屋頂,下面是三個倒U字型的拱門,標新立異于隆福寺街四方平直的老房子之間,有點別扭,我似乎沒在文化宮看過什么演出,或者看過也記不得了。如今文化宮更名為“東宮影劇院”,雖然翻新了,然門面依舊。那個名字“東宮”我看得很不爽,讓我立馬想到曾經(jīng)的皇太子的居所“東宮”,以及在那里面上演的一出出篡奪皇權搞陰謀詭計的場面,不知誰人偏要將好端端的“工人文化宮”那很有時代特點的大眾娛樂場所更名命名為這等散發(fā)著封建腐朽余臭名稱的? (當年的東四工人文化宮) (如今“東四工人文化宮”更名為“東宮影劇院”) (長虹電影院,原來叫蟾宮電影院) (一張蟾宮電影院的優(yōu)待證,未標年代,都是繁體字,因而估計不會超過1955年) “蟾宮”是離家最近,也是離學校最近的電影院。雖然不遠處隆福寺街東口的明星電影院,與蟾宮上映的電影基本同期,但我更喜歡到蟾宮看電影,近是原因之一,另外就是電影院中的小賣部賣一種包裝很別致、漂亮,非常好吃的葡萄干,而這種包裝的葡萄干似乎在市面上,在別家電影院都找不到?,F(xiàn)在我還清楚地記得葡萄干是裝在與火柴盒差不多大小的紙盒子里,盒子底色全紅,上面印著一位笑瞇瞇的女孩,雙手放在一籃葡萄上,背面是一輪放射著不等光芒的金黃色大太陽,沒有中國字,彎彎曲曲皆我不認識的洋文。葡萄干真是好吃,也不貴,記得是1000元一盒(一角錢)。每次看電影,媽媽都要為我和妹妹一人買一包,一面看電影,一面慢慢吃又甜又香的葡萄干,那味道你吃過就忘不了。然而好景不長,吃了不多幾次“笑瞇瞇”葡萄干,突然就斷了貨,從此再也沒在國內(nèi)見到過“笑瞇瞇”。<br>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到美國,一次逛超市,突然發(fā)現(xiàn)多年前在蟾宮吃過的,包裝一模一樣的葡萄干,只不過那“笑瞇瞇”的女孩變苗條,背后的金黃色太陽放射出的光芒短而均勻了。而我也認出了葡萄干的牌子叫“陽光少女”(SUN-MAID),原來這是產(chǎn)于美國加州著名品牌的葡萄干。我連忙買了一盒,一嘗,嗯,就是兒時的那個味道!我想,在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美關系惡化的那個年代,這種美國食品居然還能在蟾宮買到幾次,也真的是不可思議。 (“陽光少女”牌葡萄干,大圖是我當年在蟾宮電影院買到的葡萄干包裝盒上的“陽光少女”圖案,小圖是現(xiàn)在“陽光少女”牌葡萄干盒子的包裝。) “蟾宮電影院”的名字不知何時更名為“長虹電影院”了,其實“蟾宮”這名字挺雅的。當然“蟾宮”更名為“長虹”,大約是諧音,讓我等老人依稀從“弦聲”振動間還能聽到到點“余音”,這也是好的。<div>我在“蟾宮”我看過不少電影,有時是和家里人一起,有時是學校組織的包場。如果學校包場,我們只需交500元,比自己買票要便宜一半,可班里還是有不少同學不去看。倒不是他們不想看,是他們的父母拿不出多余的錢給孩子消費。要知道,那時的500元,也就是現(xiàn)在的5分錢,能買一斤醬圪塔或者半斤玉米面。雖然那時學校的學雜費極低,但還是有交不起錢而輟學的同學。<br></div><div>記得五年級時,我們班里一位學習成績很好姓王的女同學突然退學了,同學們問班主任怎么回事,老師說,她母親生小弟弟,沒人照顧。其后,有一次我們包場到“蟾宮”看蘇聯(lián)電影《黑孩子馬克西姆卡》??赐觌娪?,我就到電影院對面的小吃店買冰棍,而站在冰柜后的售貨員居然是剛退學的那位王姓同學!面對面我們都有點尷尬。她比在學校更瘦了,一臉菜色,我問她:“聽說你回家?guī)〉艿?,不來上學了,怎么在這里?”她嘆了口氣說:“哪兒呀!我爸沒了,媽身體不好,我沒辦法,只能退學,在我爸原來的單位賣冰棍。”我無言,她才十一、二歲呀。她問了我和她要好幾位同學的情況,知道我剛看完電影,她又嘆了口氣說:“我成天守在電影院門口,可我從來沒看過一場電影。哎,其實看不看電影沒事,我要有錢,還是得上學,我特想回學校?!蔽覠o言!<br>當我拿著她遞給我的冰棍時,我覺得電影中的黑孩子的經(jīng)歷雖然很悲慘,但那是電影,不是現(xiàn)實。而眼前的王同學,小小的年紀就要擔起沉重的養(yǎng)家糊口包袱。我可以上學、看電影,還有零錢買零食,和她相比,仿佛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我邁出點門后,吃著那奶油冰棍,覺得索然寡味。那以后,我無數(shù)次經(jīng)過小吃點,但我再沒有進去過一次。我透過玻璃窗,總會看到王同學站在柜臺后的身影,不知道她是否瞥到我從門前走過?<br></div><div><br></div> (這個小吃店就是王同學工作的地方) 我們家從多福巷搬到中關村后,我就很少再來隆福寺逛。十多年后,有一天我路過那里,電影院還在,那對面的小吃店居然也還在。我在店外站立片刻,還是推門進去了,見冰柜后一位滿面紅光的女售貨員正和她旁邊的另一位售貨員聊天,見我進來也沒有停止聊她的孩子。我一進門就認出了“滿面紅光”者就是小學那位中途輟學的王同學,雖然她的臉色由“菜色”變成了“紅色”。我對她說:“買根冰棍,奶油的?!彼舆^我的錢,取出一支冰棍,關柜門,啪,把冰棍拍在冰柜上,繼續(xù)她的聊天,根本沒轉頭看我一眼。原本我還想和她寒暄幾句,可我拿起冰棍,再無此雅興。離開小店,我慢慢吃著奶油味很濃的冰棍,笑了。<br>我的小學同學,很多都和王同學那樣,是生活在社會底層人家的孩子。他們都住在附近的胡同里,我常去一些同學家玩,他們的住房都很簡陋,他們的長輩干啥的都有,如修自行車的、賣豬下水的、賣虎皮鸚鵡八哥的,也有給人號脈、算命和代寫書信的。他們過著簡單甚至貧寒的日子,和其他地段的老北京人一樣,他們隨遇而安、講面子、重禮數(shù),讓我體會最深的是他們能在平淡的生活中自得其樂。<div>在貧乏的文化生活中,聽電臺里的評書是當時是一大享受。我也受感染,有那么一段日子,下了學我就到豬市大街和孫家坑胡同路口東側的一家茶莊外去聽連闊如說的評書《三國》。<br>這家叫做“汪元昌”的茶莊生意很好,至于茶莊內(nèi)賣什么茶我是不清楚的,只是在門口聽推門入內(nèi)穿著并不講究的人高聲叫道:“老板,來一兩高末兒?!辈胖?,雖然茶莊高雅,但也賣最便宜的茶葉末,供普通老百姓享用。<br></div> (“汪元昌茶莊”的照片沒有找到,倒是看到一個“汪元昌茶莊”的茶葉罐) <div><br></div><div><div>那時收音機還很稀罕,我家也沒有,好像我們院子里的人家都沒有。而汪元昌茶莊很會做生意,買茶喝茶的,可以進屋坐在雅座聽評書,還特意拉出一個大喇叭,掛在窗口外,讓不買茶喝茶的人也能停下,坐在臺階上聽,這叫和氣生財。<br>連闊如的評書說得真叫一個絕,讓我聽得如醉如癡。尿憋極了,我也強忍著一動不動,一句不落地聽,直到休息放廣告時,才急忙跑到隆福寺的公共廁所,解決后狂奔回來,坐下繼續(xù)聽。老連一拍案,說到最精彩處,就會來一句:“請聽下回分解”,所有的人都用手拍著膝蓋,大聲叫道:“哎呀,這是怎么說的!”一面說一面站起,然后一哄而散。于是第二天,由不得你不過來,再次坐滿茶莊前的臺階。<br>記得有一天,刮大風。風攜帶大量的沙塵,落在灰屋頂和黑色的胡同地面上,天地皆黃。風從胡同口呼嘯著吹來,掃走地面剛剛覆蓋上的黃沙,又鋪上了一層新的。其實那就是沙塵暴,可當時還沒有這個名詞。學校放學了,我背著書包,一只手不斷揉著眼睛,另一只手捂著鼻子,頂著風沙往北走。我和往日那樣,提前坐在茶莊門口的臺階上,準備聽茶莊收音機播放那吊胃口的“下回分解”。<br>那天雖然風沙嚇人,但臺階上還是坐滿了和我一樣等著聽評書的人,有老有少。有天天來聽,我熟悉的人,也有我不熟悉,如蹬三輪路過歇腳的,一個個皆灰頭土臉。廣播正在播“愛爾染料”的廣告,廣告一播完,連闊如就會咳嗽一聲出場??山裉炱婀郑B播了幾遍廣告,都沒有聽到連闊如出場清嗓子,氣氛有點不大對頭。<br>正當大家納悶而交頭接耳之時,突然收音機播出低沉而悲壯的哀樂。坐在臺階上的人們一下噤若寒蟬,都明白,那位蘇聯(lián)老大哥去世了,因為昨天和今天早上都有他患腦溢血的報道,這本來就是兇多吉少的事。哀樂低旋,大家仿佛被天上無形的手提著,一個個都慢慢站了起來。哀樂結束,開始播報訃告。我身旁那人突地失聲大哭,轉頭看,是位中年漢子,他的眼淚從眼睛里淌下來,淚水在黃塵撲面的臉上沖出兩道清亮。風夾著沙繼續(xù)狂烈地在上空呼嘯,他臉上的兩行淚痕立刻又糊上黃沙,很像雨后蚯蚓爬行在地下,讓地表面微微隆起的樣子。聽書的人都默默離去,隱身于風沙中,豬市大街一片昏黃,對面的房屋都看不清楚了......<br>那是1953年的3月6日的下午(斯大林是3月5日逝世的)。幾天后,在天安門廣場舉行了極其隆重的追悼大會。開大會的那天,學校停課,我跑到東四牌樓北面,隆福寺街口的一家新華書店門外,看著趕往天安門廣場參加悼念活動群眾急匆匆流過。那隊伍仿佛是一條灰藍色流動的河水,滾著黃煙,無聲無息向南淌去,那陣勢,真的無法確切形容。這輩子,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如此奇特的“河水”。<br>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日子該怎么過還得怎么過,我們該上學還得上學,我還是總到隆福寺附近玩。<br>春去夏來,一天,我下學后還是習慣地走到茶莊前,見臺階上沒人坐,才想起昨天已經(jīng)“三分歸一統(tǒng)”了,于是百無聊賴的我沿著豬市大街往西,想去找陳昆同學玩。</div><div>我兒時有幾個要好的玩伴,除了同院子的管行一和管貫一外,還有小學的二個同班同學陳昆和穆景焜,因名字中都有“昆”字,因而號稱“三昆”。<br></div><div>陳昆家住在一家補習學校的后院,補校全稱為“朝陽補習學?!保ㄎ挥谌缃衩窈娇偩执髽悄莻€位置),“補?!崩锏膶W生的年齡都比我大,我想這個“補校”大約是為沒考上大學的學生而辦的?;蛟S是方便補校的學生吃飯,學校前面有一個買炸醬面的簡易攤位,一頂支起的葦棚下有一張原木長桌,兩條長凳。好像是夫妻店,兩口子就當著顧客的搟面、煮面、切黃瓜絲,還挺忙活。我走到攤位前,剛要轉身進學校大門,就聽馬路邊吱的煞車聲,一看,是一輛三輪車停了下來。車夫從車上跨下,騰騰走向面攤,扯下搭在肩上的毛巾,邊走邊擦頭上的汗,叫道:“老板,來二斤炸醬面,快!”我一聽,嚇一跳,二斤!炸醬面!<br>好家伙,能吃得了嗎?我好奇,站在一旁,竟然忘了來這里的目的。老板看生意來了,笑得合不上嘴,連忙說:“好啦您呢(發(fā)‘耐’的音),您坐,就得!”三輪車夫坐下,問老板要了一頭蒜,把一只腳蹬在長凳上,斜坐著細心地剝蒜。這是一位壯漢,和許多當時的勞動者一樣,穿著一件無領也無袖的白褂子,胸前那兩片和背上那一片用白色的布條相連,敞開著懷,露出健壯的胸肌。不一會兒,面做好啦,老板一字在三輪車夫的桌前排開四只大碗,碗里綠色的黃瓜絲、白菜絲和深棕色近于黑色的炸醬把面條蓋住,透過菜碼兒,面條冒著熱氣。只見那漢子抓過一雙筷子,挑起一只碗里的面攪了幾下,張開大嘴,一嘬,半碗面就進了嘴,又見他丟進嘴里一瓣蒜,嚼了幾下,嘴一閉,喉嚨一鼓,面就下肚了。兩三分鐘的功夫,第一只碗里空空如也。隨后,他拖過來第二只碗,一瓣蒜一口面,風卷殘云,面條很快被消滅。第三只和第四只碗里的面,他的吃速稍微慢了些,然仍頗有余勇,沒過多久,最后的一只碗中的面也一掃而空。在我看得目瞪口呆之際,他又問老板要了碗面湯,這叫原湯化原食,他打著飽嗝喝湯。喝完,把錢拍桌上,用毛巾擦了把汗,起身站起對老板說了聲:“回見!您呢!”,搖晃著膀子,蹬上車走了。<br>如今,每當我吃炸醬面時,都會想到當年在隆福寺附近,一氣吃了二斤炸醬面的那位車夫的樣子。而且我也一定要剝幾瓣蒜就面。很奇怪,如果沒有蒜就著炸醬面,那面的味道滿不是那么回事?!鞍駱拥牧α渴菬o窮的,”然也!<br>現(xiàn)在,那炸醬面的攤位早就沒有了,隆福寺內(nèi)原有的殿、報房胡同的大廟、“修綆堂”、我聽《三國》的茶莊、我住過的四合院(為了蓋冶金部的辦公樓,將這個典型的四合院給拆了?。?、小學的小樓都已經(jīng)湮滅在時空中。<br>我偶爾也會再到那里走一走,看一看,兒時的許多往事會隨著我的步履而像電影的蒙太奇樣一跳一跳映在我的腦海里。<br>哦!那小吃店還在,已經(jīng)裝飾得面目全非,店里賣的全是北京的傳統(tǒng)小吃,艾窩窩、驢打滾、豆汁、糖耳朵什么的。服務員甚多,皆青中年,相信可能當了奶奶的王同學不會在他們中間了,況且這里也沒有賣冰棍的柜臺。<br><br><br></div></div> (王同學還在小吃店賣冰棍嗎?) ??!“蟾宮電影院”,對,現(xiàn)在應該叫“長虹電影院”,中國人很喜歡與時俱進,名字也是一樣的,喜歡改為時髦。電影院正在上映美國大片《勝利大逃亡》,很想進去看看里面的小賣部是否重新進口了“陽光少女”牌葡萄干,想了想,大約不會的,如今與時俱進,一定也是在賣爆米花和可樂了......<br>啊,這是隆福寺山門的舊址嗎?一點當年的模樣都找不到了。在東四人民市場的基礎上蓋起了一座隆福大廈。據(jù)說大廈里安裝了當時還是稀罕物的電動扶梯,內(nèi)部裝潢也是現(xiàn)代化了??烧l又料到,1993年的一場大火把隆福大廈燒了個精光。更想不到的是,大火不但燒掉了大廈,似乎也燒掉了隆福寺地區(qū)的人氣兒。我站在想象中原來的山門位置,望著那個兒時最愛逛的那個地界,不禁感慨萬千。<br>啊,隆福寺街還是那么長,兩邊的店鋪還是那么密集,人流稀稀拉拉并不太多,然而花花綠綠的,不復有灰藍的色彩。小人書攤沒有了、路邊打鼓賣蕓豆糕的沒有了、賣小金魚的賣蟈蟈的沒有了、沒有了,沒有了,記憶猶存,一切兒時的身邊之物都沒有了。高亢、醇厚、洪亮“鐵蠶豆”的吆喝聲、藍色天空時高時低鴿子的哨聲、嘰嘰喳喳小鳥的叫聲,統(tǒng)統(tǒng)淹沒于工地施工時巨大的噪音之中,一切的過去都將被時代的浪潮淘得干干凈凈。<br>但是,不!聞,什么味?炸灌腸的油煙味,一個極小的灌腸小店,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它頑強地窩在原地,盡管門面變了、盡管價格高了百倍,然而依舊!那時我兒時最愛吃的炸灌腸,我連忙開門走了進去…… (據(jù)說“豐年灌腸“從隆福寺小街搬走了,在何處?) (兒時最愛吃的小吃灌腸) 附: (隆福寺的精美藻井) 隆福寺大殿內(nèi)的藻井,據(jù)說是中國最漂亮的藻井。在拆大殿時,曾用刀砍斧劈,木硬如鋼,紋絲不動,只好整體拆了下來,完整保存在北京某地,但連劉心武先生都不知道在何處。不妨到北京古建筑博物館看看,沒準在那里呢。 (隆福寺精美藻井的老照片,下面的佛像及裝飾皆無存!) (隆福寺內(nèi)賣冷飲的攤位) (隆福寺山門,攝于上世紀初) (隆福寺內(nèi)的小吃攤位) (隆福寺內(nèi),攝于上世紀初) 早年在隆福寺內(nèi)搭臺的的戲班 (攝于隆福寺的神道的南口,南口路西就是賣鳥和鳥具的店鋪。) 早年隆福寺內(nèi)生意興隆的市場 隆福寺內(nèi)耍雜耍的藝人 隆福寺變戲法的小攤位 隆福寺內(nèi)捏糖人的藝人 隆福寺內(nèi)賣蟈蟈的生意人在編制蟈蟈籠子 隆福寺內(nèi)聽書的人,說書的在哪里? 隆福寺內(nèi)賣藝的女藝人 <br>注:<div>1,此美篇內(nèi)的老照片源于網(wǎng)絡,不知何人所攝,一并表示感謝。</div><div>2,此美篇的部分文字曾發(fā)表于上海的《文匯報》。<br><br><br><br><br><br><br><br> <br><br><br> <br><br><br><br><br><br> <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