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無論是誰，作為一個剛出校門即遠離父母上山下鄉(xiāng)接受再教育的知青，“下放”，都是一段充滿迷惘前路漫漫不知未來去向何方的郁悶時光。值得慶幸的是，一九七四年夏天我下放到棗林，遇到了她－－董耀紅。</p> <p class="ql-block"> 董耀紅本名麗娜，當時21歲，正值花樣年華。她身材高挑、明眸皓齒、樂觀開朗、能歌善舞。雖說不上是傾國傾城，卻絕對算得上棗林山水間一抹亮麗的風景。</p> <p class="ql-block"> 據(jù)說她的出身不好。父親是國民黨的團長，這個“成份”在知青回城過程中政審是一道極難通過的“坎”。更名為耀紅，應該是時代要求使然－－在文化大革命那片紅色的海洋里，怎能容忍帶有明顯小資情調(diào)的名字存在？何況，自己還有個那樣身份的爸爸？與麗娜相比，耀紅肯定更能順應潮流。而可能正因如此，要想改變命運，她必須付出比別人更多。</p> <p class="ql-block"> 作為知青負責人和縣里樹的知青典型，她無時無刻不在要求自己為我們作出榜樣。她是這樣做的，同時我也確認她也是這樣想的。</p> <p class="ql-block"> 無論出工下地干活還是收工回來吃飯、晚上組織政治活動，她都是不遺余力全心投入。出工，走在前面，從不偷懶；收工，我們累倒在床上“攤大字”時，她經(jīng)常把我們的衣服收集到一起，在門口老松樹下一個大腳盆一個小凳子一塊搓衣板一下一下地用力搓洗。我時常在想，剛剛插了一天秧回來，我們大小伙子腰酸背疼動都不想動，她一個擁有婀娜舞姿的纖細身子哪來的力氣能夠如此堅持？</p> <p class="ql-block"> 一天晚上，她帶著程新和我（忘記了還有沒有水州）去“照水”（抽水灌溉農(nóng)田時，防止上游截流的一種活計）。從二級站到棗林，似要經(jīng)過何胡、胡祠，還得經(jīng)過棗林七、八、五、四隊，綿延十幾里，任一處扒個口子，水就流不到我們的田塊。</p> <p class="ql-block"> 夏夜無風、炎熱。如果不是浩渺星空燦爛銀河和此起彼伏的遍野蛙鳴，真會讓人感到窒息。職責所在，我們沿渠道默默前行。突然，走在前面的董姐緊張地說了聲：“不好，有人偷水！”側耳細聽，果然傳來“嘩嘩”流水聲。</p> <p class="ql-block"> 我們幾個人趕到前面一看，渠道被人挖開一個寬約半米、深達渠底的豁口，寶貴的水源正在流失！說時遲那時快，董姐當即命令：“你們趕快取土！”嘴里在說，身子也沒閑著?？v身一躍一屁股坐在了缺口處，水流受到阻礙，大部分改向正道流往棗林。</p> <p class="ql-block"> 我緊跟其后，也準備縱身一躍跳下去與她并肩作戰(zhàn)，細想一下，擔心溝底砂石硌腳，小心翼翼下得溝來也將屁股抵在缺口剩余的空間。</p> <p class="ql-block"> 當時心中涌起一片豪情，想起史上一眾英雄人物：董存瑞、黃繼光、邱少云、歐陽海、羅盛教，也想想起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但是沒找到合適的?！跋露Q心、不怕犧牲”？不合適，還沒到犧牲那一步。“要斗私批修”？也不行，這與蘇修沒關系。“向雷鋒同志學習”？雷鋒沒干這事。</p> <p class="ql-block"> 劉文學？一天晚上，劉文學幫助隊里干活回來，發(fā)現(xiàn)地主王榮學偷摘集體的海椒，他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去阻止，王榮學的收買和威脅，絲毫沒有動搖劉文學保護集體利益的決心，他不顧個人安危，與壞人展開了搏斗，終因年幼力薄，被王榮學活活掐死，犧牲時年僅14歲。也不太像，這里也沒有發(fā)現(xiàn)地主老財。啥都想不起來，我們這一壯舉倒底源自哪里？</p> <p class="ql-block"> 我坐在水里緊張思考，終于找了到個出處：剛剛看完的樣板戲《龍江頌》－－江水英說的“一碗水，也能救活幾顆秧苗”！坐在水中，我正在心里用普通話不住地念叨“一碗水，也能救活幾顆秧－苗！”“一碗水，也能救活幾顆秧－－苗！”感覺后面的“秧”拖得長一點更帶勁。這不是一點兒水的問題，它折射出我們一心為公奮不顧身的博大胸懷！</p> <p class="ql-block"> 正在為董姐和我自己的精神所感動所陶醉，一陣清涼從臀部傳來，夜半的疲乏一下子消減大半。遺憾的是水流太小，膝蓋的自然彎曲還像幾個問號一樣高高杵在水面之上。仿佛在詰問：多大個事，又不是什么人民生命財產(chǎn)遭受重大威脅、“千鈞一發(fā)”的關鍵時刻，水來土掩的小事情，值得以肉體為壩去大義凜然地構成那道鋼鐵長城嗎？</p> <p class="ql-block"> 當年似乎還沒有“做秀”這個詞，但是聳在水面的四個問號還是讓我們的壯舉稍顯滑稽。好像有點兒過了，我使勁把腿摁進水中。</p> <p class="ql-block"> 這時，程新挑擔草渣過來了。擔子很重，估計百十來斤。黑燈瞎火路又不好走，到了跟前，程新悶聲吼道：“起來！招呼尺倒巧?。儼碴懺?，里頭有很多含義。似是擔心我們著涼，也可能懷疑我在投機取巧）”。心中一個機凜，我訕訕站起身來讓開豁口讓他堵缺子，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也有點兒像蒙了冤的英雄。一擔草渣倒下去，兩個屁股抬起來，缺口堵住了。我們繼續(xù)前行，向下一個缺口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