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掃墓祭祖的清明節(jié)剛過，又將迎來父親110周年誕辰（農(nóng)歷1911年3月初5日），謹以此文追憶紀念崇敬的父親。</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貧窮苦難的家庭</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110周年前出生于四川省樂至縣貧窮農(nóng)民家庭，五兄弟中排行老幺，按當?shù)亓?xí)慣，我們稱呼"幺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從曾祖父開始家境衰落，祖業(yè)被典當，只好佃租別人田地耕種。田土質(zhì)差，又缺肥料，一大家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祖父帶著大伯學(xué)做棉花生意，二伯幫人放牛，大姑當童養(yǎng)媳。幺爹生于農(nóng)歷三月初五日，正是青黃不接時節(jié)，祖母只好去割才灌漿尚未成熟的小麥水煮充饑。李姓鄰居對祖母說："你有5個兒了，我無兒，拿10斗米4吊錢給你，把這小兒送我家。"祖母不同意才留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伯昌海稍長，為了家人生計，起早貪黑勞作。有一天在大路邊挖土，幾個豬販子趕豬路過，有只七八十斤豬走不動，豬販支付120個錢請他背到十里外鄉(xiāng)場去。他很高興背著就走。時值冬月，穿件單衣汗流浹背把豬送到后，冒寒冷返家，受重風(fēng)寒臥床下起，不幸身亡，年方19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伯昌田體弱多病，讓他讀書學(xué)醫(yī)，醫(yī)門興旺。可是，1932年出診被傳染痢疾而亡，其幼女也同病故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四伯昌均沒讀過書，成年后患流鼻血不止，千方百計沒能醫(yī)好，長淌兩天一夜后，先于三伯逝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短短幾年間，祖父母的三個兒子為家人、為事業(yè)獻出了年輕的生命，悲傷之余，于1933年動員幺爹去成都跟他舅父學(xué)醫(yī)。</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仁術(shù)濟世救人</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親88年前在成都學(xué)習(xí)中醫(yī)的手抄本《諸醫(yī)總訣》節(jié)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去成都并沒學(xué)很長時間，因前母生子，幺爹中斷學(xué)醫(yī)返家。但是，他的入門之師，肯定是四川中醫(yī)名家。從他那里，父親毛筆手抄了兩本非出版醫(yī)著《諸醫(yī)總訣》和《望云樓》，共計不到一萬字，卻濃縮了中醫(yī)經(jīng)典理論、辯癥識病、處方用藥之精髓。讀來朗朗上口、字字精貴。他講了學(xué)醫(yī)之初的醫(yī)案："遇大姐患病數(shù)月，多醫(yī)無效，媽令我非醫(yī)好不可。我只好叫把姐姐接回。查其病狀，四肢無力，唇焦多夢，腹大不食瀉痢。前醫(yī)多認為鼓脹。我翻書閱對，與五鼓脹不合，而合瘀血證，兩劑血府逐瘀湯痊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經(jīng)常在鄉(xiāng)場上，與當?shù)孛t(yī)鄧尊五先生結(jié)為好友。鄧先生給了他醫(yī)療實踐指導(dǎo)；也給了他行醫(yī)的信心：“你的醫(yī)術(shù)是賣得到錢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說，他醫(yī)理的完善深化、治病的得心應(yīng)手，得益于解放初幾年，戒鴉片煙遠離煙友，在家系統(tǒng)熟讀鉆研中醫(yī)經(jīng)典著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 1956年獨自漂闖貴州，在甕安草塘鎮(zhèn)，醫(yī)一個病人好一個，很快名聲頌揚。草塘聯(lián)合醫(yī)院動員他加入為中醫(yī)師。1957年貴陽中醫(yī)進修學(xué)校招中醫(yī)生進修，他被縣衛(wèi)生局選送入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進修學(xué)校一年里，父親與有真本領(lǐng)的同學(xué)玩得好，特別與四川習(xí)醫(yī)、貴州供職、留校后成為貴陽中醫(yī)學(xué)院教授的貴州名醫(yī)李昌源是好朋友。上世紀70年代幾次陪同父親走訪他家。有次吃飯時，教《傷寒論》的李教授，就詢問他《傷寒論》到底怎么教學(xu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畢業(yè)后被縣衛(wèi)生局分配到邊遠的珠藏區(qū)聯(lián)合醫(yī)院。不久后聯(lián)合醫(yī)院在同樂公社設(shè)立診所，又派他一人去獨擋一方多年。有一年傳染病流行，他明確診斷為"斑疹傷寒"。遂安排在公社院埧搭灶，架上頭型大鍋煎藥，幾十人同服而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供銷社陳姓之幼女，患病奄奄一息，其母擬放棄了。父親一劑麻辛附子湯，回陽救逆而起死回生。此類虎口奪生的案例不少。父親說，寒極似熱、熱極似寒的危重病人，一劑定生死才顯膽識真本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從珠藏聯(lián)合醫(yī)院退休后，到縣城與弟弟家同住。城關(guān)鎮(zhèn)聯(lián)合醫(yī)院又聘請他，該院有中醫(yī)生姓周，行醫(yī)多年名聲也大。周醫(yī)生對我說：“你跟你父親學(xué)真本事，再來跟我學(xué)‘嘴皮子'玩江湖?！庇械尼t(yī)生，記幾個藥方，千人不變，當然也能治好一些人。這種良莠不齊的現(xiàn)象，也影響了中醫(yī)的聲譽和發(fā)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應(yīng)我的請求，父親于1993年82歲高齡、且多年白內(nèi)障致視力很差狀況下，沒有翻找過一篇資料，信手拈來7000字文（我擬標題《中醫(yī)泛談》），講述了天、地、人關(guān)系，天干地支五行生克，四時六氣，學(xué)醫(yī)上法，治病大法（無虛虛，無實實），最重要的是陰陽表里寒熱虛實的辯識等等。他指出："《傷寒論》是不好讀，我覺得明白天地生物之理，四時五行運化之妙，人與天地之關(guān)系，經(jīng)絡(luò)臟腑之聯(lián)屬，六氣邪正之區(qū)分，辯證施治之方法就容易讀了?！彪y怪前述李教授向他問此問題，可見他理論功底之扎實深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正如他命中所在："懷抱一棵梭羅樹，走遍天下無處栽?！弊⒍ㄊ怯型露鵁o可論道者的孤獨處境，至少在貴州這塊土地上，天論中醫(yī)理論，還是60多年全科實踐經(jīng)驗，沒有同行能與他比高。</span></p>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 22px;">仁心近佛</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般人印象中，老中醫(yī)師都是長長白胡子、慈祥面容。父親卻是愛打抱不平，性格剛直之人。我體會最深的是他的仁愛之心。他懸壺60多年，主要服務(wù)于農(nóng)民大眾。他深知農(nóng)民經(jīng)濟困難，雖然一副中藥一角多兩角錢，可是，3分錢1個的雞蛋，全家老小舍不得吃，要積存好幾個雞蛋趕集售賣才能換一副藥。因此，農(nóng)民生病后總是久拖不愈才看醫(yī)生。服一副藥后，病輕就好了，或者有好轉(zhuǎn)就不再找來了；病重的有好轉(zhuǎn)才再來復(fù)診，無效果也不再來了。父親說，"我一生治病，多用經(jīng)方，兼用時方。得滿意者，多是經(jīng)方?！彼幏接盟幹v精求專，沒有過超12味藥的大處方；沒有過1張?zhí)幏綋?副以上藥的。講究一劑中的顯效，也是要為農(nóng)民省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看重孝道。只要是兒女，特別媳婦或女婿，來請陳先生出診為老人看病，無論天晴下雨，無論山路崎嶇遠近，從不推辭。背起藥箱，拿起當拐杖的長土煙桿就走。從沒收過一分錢出診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親80歲生日，我回去陪他。他笑問我：“我家祖祖輩輩沒人有如此壽數(shù)，你看是何原因？"我回答，您長期在農(nóng)村生活空氣好，有請出診就走，鍛煉了身體。他說這也對，但根本的是，我反思一生光明正大，自信所作所為，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對得起人。只有培德，沒有損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受父親影響，我從小就立志讀中醫(yī)大學(xué)，然后師從家父。做他那樣仁術(shù)近仙仁心近佛的良醫(yī)。無奈，我們的職業(yè)是那個時代和社會的安排，不遂己愿。他逝世前兩年還希望我能棄職從醫(yī)。沒能衣缽傳承，是我倆父子終生的遺憾。</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造福子孫</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親來貴州的原因之一，是四川農(nóng)村生活很苦，農(nóng)業(yè)勞動強度大。特別挑較肥沃些的塘泥改造土質(zhì)，男女一樣評工分，媽媽干到收工累得邁不開步。吃的是紅苕稀飯，紅苕爛了，只能是牛皮萊煮稀飯。年僅兩三歲的弟弟不吃。幺爹1956年5月中旬，借20元錢作路費，揣幾個皮蛋，背起背包闖貴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親到草塘后，因為醫(yī)好了區(qū)公所秘書唐世麟之母，唐勸說父親把老婆孩子遷移來。1957年冬天，我們?nèi)镝淘谟H戚的幫助下到了草塘，并變成城鎮(zhèn)居民。因為父親在進修無收入，靠媽媽忍饑挨餓想方設(shè)法度過那段艱難時光。直到父親畢業(yè)工作后，全家才團圓，逐漸走上正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一直認為，幺爹如果沒有立功立德于世的才能；如果沒有65年前舉家遷徙的抉擇，也許我們就是固守那片田地而辛勞的農(nóng)民，改革開放離開故土的"背篼川軍”之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感恩父母改變了子孫命運，給了我們不一樣的人生境遇。</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思念無盡</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好象我的命運總是與孤獨為伴，從12歲進入初中開始，之后的高中、大學(xué)及工作都是遠離家，常與親人離別而浪跡遠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無數(shù)次聚散離合，是無數(shù)次的悲喜交替，更是無數(shù)次的恩念和牽掛。只有書信傳情、互通信息。再讀保留著的父親來信，看到他那熟悉的筆跡；再次回憶和他相處的美好歲月，他的音容迴蕩耳旁，他的笑貌浮現(xiàn)眼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曾有感于一些社會不良風(fēng)氣，教導(dǎo)我："以前的人，三黨四親要分尊卑親疏，反眼看堂叔都是犯罪，尤其是父母不敢冒犯，兄長不敢輕視?！薄跋Ｍ銈兇嫘墓饷髡螅v究八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94年我寫信告訴他去南寧工作，任辦事處副主任。他回信說，我最喜歡你頭銜上的那個"副"字。你沒當一把手無實權(quán)，不容易變壞。共產(chǎn)黨是會常搞運動揪壞人的。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和警示，就是當了一把手有了實權(quán)，也不敢變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親85歲生日，不能去陪他，寫過封信傾訴肺腑之言："我們?nèi)说街心?，父母健在、弟兄有為、兒女齊全，是最圓滿最幸福的了……但是，當我們?yōu)閮号砷L而寬慰時，心中又升起悲涼，那就是可惜父母確實衰老了。我怕有一天老人倒下，我們家的圓滿就打破了，幸福就失去一半。希望雙老保重身體，健康長壽。"他回信說，人生有限，生離死別不可避免，珍惜了就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還是我一字之師。我們團聚的最后一個春節(jié)（1997年），母親初一日79周年生日。我有感而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慈母八十今仍在。他說，后句表達愛不夠，改為“喜慈八十今仍在"。我說：太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97年4月下旬，我回去探望倆老。幺爹說他最近出現(xiàn)吐血，去小診所輸液無效。我大吃一驚，立即送縣醫(yī)院檢查，化驗員告訴我，從抽出的父親胸腔積液中發(fā)現(xiàn)了癌細胞，真是晴天霹靂！我告訴他回南寧去安排好工作就趕回陪他。他要我去工作，并要我留下通信地址。我不知道他還要給我講什么，但我知道永遠也不會再收到他的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才回到貴陽沒來及去南寧，就接弟電話得知父親病情惡化?；氐剿砼裕冗^我48歲生日時，開了瓶"竹葉青"酒，他只喝了一小口。那酒、那酒杯，用他平時上街買菜的破爛塑料篼裝著，保留至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這個生日的第二天早晨，我倆兄弟去鄉(xiāng)下落實父親墓地。剛講妥就接弟媳電話叫趕回去，父親不行了。我倆趕到家后，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氣。87歲的幺爹永遠離開我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他生前就想過，他培養(yǎng)我讀書，我雖然不善于吟詩作對，也要用我的筆為他寫副長挽聯(lián)，表達敬意：</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幾千里懸壺濟世仁心不渝求索川中遺愛黔南萬民盡祛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數(shù)十年寄情治家厚德猶存無愧平生光耀祖宗子孫皆蒙萌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b><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不禁傷心落淚，且嚎啕慟哭：當我們父子酒還沒喝夠、話還沒講完時，當我還想聆聽他闊談醫(yī)理、縱論人生時，他卻匆匆離去，象心中的圖書館瞬間毀滅，象心中巍巍圣山轟然倒塌，怎不叫兒哀慟欲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不禁傷心落淚，且嚎啕慟哭：幺爹逝去一個多月時，母親是疆尸的一個夜夢，催我回家。真是蒼天閉眼，克我椿萱，又奏起丁丑悲歌一一僅僅42天媽隨爹去！我深切體會到，永遠失去爹媽的孤單落魄。在媽去世7天、爹去世49天時，我只有向天國的父母，寄去一封信，傾訴給爹媽當兒子只有48年緣盡、與爹媽相依的人生盛宴散盡的悲慟和思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不禁傷心落淚，且嚎啕慟哭：在幺爹逝世三周年忌日時，我已垮過51歲了仍思念不斷。又只好寫信，把弟兄家人的情況、喜事等；把他們生前牽掛的幺姨娘的最后情況，去到成都找到表兄弟弄清楚了告訴他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4年來，多少次懷念爹媽；多少次回憶與爹媽歡聚的場景；多少次比對爹媽在我現(xiàn)在年齡時模樣；多少次羨慕且嫉妒那些六七十歲還有當兒福分、還有機會侍候父母的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爹媽?。耗銈兪俏医K生的心上人。你們在世時，曾是長久的牽掛；你們永別后，仍是無盡的懷念。</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