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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上阿里（七）高原逮魚

隨大流

兩個星期時間在獅泉河阿里分區(qū)座談，適時完成了中印邊境西段的勘察調(diào)研，接下來就要向東南方向的中印邊境中段開進。 一大早，整個走廊回蕩著李參謀催促大家下樓將行李裝車的吼聲，剛熟悉了幾天的軍分區(qū)辦公樓宿舍又要做別，多少有點不舍。我這人戀舊，到新地方總要調(diào)整一兩天，更何況是在高海拔的地方，頭疼失眠是常事。出門嘟囔一句，聽到了，別嚷了。 中印邊境西段阿防區(qū)邊防點沿著新藏公路以西，日土至獅泉河段沿線分布，雖然海拔地勢高，但大部分砂石鋪的路相對平坦。距離軍分區(qū)最遠的斯潘古爾邊防站到日土縣不遠了，連隊駐地就在斯潘古爾湖（也稱“曼冬錯”）邊上，從陣地最高點向北可眺望班公湖。從軍分區(qū)到這里，邊防站接待能力有限，起早貪黑每天尚可以打個來回，盡管都到了深夜。 接下來十多天向東南方向的中印邊界中段進發(fā)，邊防站地處山高溝深，兩國實控線犬牙交錯，道路崎嶇，從此點到彼點都要一兩天，吃住在邊防連了。 阿里高原水資源非常豐富，喜馬拉雅、岡底斯、昆侖、喀喇昆侖（余脈）等山脈在這里相聚，無數(shù)的雪山孕育了數(shù)不清的江、河、湖、泊。當之無愧的成為雅魯藏布江、印度河、恒河的發(fā)源地，使其成為"百川之源"。當直升機飛翔在昆侖、喀喇昆侖冰峰雪線上，吉普車穿梭在岡底斯、喜馬拉雅間，耀眼的紫外線倔強的穿透嚴寒的封鎖，融化千年高原積雪，匯聚成數(shù)不清的河流、湖泊，滋潤了大地也哺育了眾生。 其中著名的如獅泉河（森格藏布）、象泉河（朗欽藏布）、馬泉河（當卻藏布）、孔雀河（馬甲藏布）;瑪旁雍措、班公措等，另有小得叫不上名的湖及河流遍及高原。陽光下登高眺望，散發(fā)出的裊裊霧氣，恍如仙境。一路行走于顛簸無比的搓板路，真可謂“一步（布）再步（布），搓搓（措措）相銜”。 那些地圖上未曾有過標識的無名湖泊，或許是因為面積小或偏居一隅而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江湖地位”。也許在漫漫歷史長河的某個清晨被放牧路過的藏民一家取過一兩個美麗名字，終因隨著牧羊人和羊群的遠去慢慢的被遺忘。但大自然賦予她的美決不會因為名字缺失而失去色彩。<br> 在前往普蘭途中，路過神湖邊，看藏族老阿媽一步一躬身，虔誠的向湖里“放生”幾條曬干的魚，祈禱來生平安幸福；更有卷發(fā)腆肚，面色黝黑的印度富豪雙手合十面對納木那尼雪峰喃喃自語，祈望財富輩輩傳承。 山神賜水于河（湖），河水澆灌大地，養(yǎng)育眾生。站在遠處靜靜觀望遐想，不同社會階層精神需求盡管不同，從他們的虔誠眼神中我讀出了人類對山的崇拜，水的敬畏其虔誠卻是共同的。 吉普車行駛在去邊防哨卡的路上，蠻荒寂靜的岡底斯和白雪皚皚的喜馬拉雅沉重、肅穆的常常讓人喘不過氣。 與同車老竇、老邱下車小憩遠眺，遙想古人感慨大漠邊關(guān)冷月、遠山狼煙烈烈，陡然間英雄豪氣倍增。一排漢子挺立溝邊開閘如排山倒海，酣暢淋漓，一個激靈，好不愜意。禁不住跟著甘肅籍的老竇吼兩嗓子自編秦腔直抒胸臆：老漢呃（我）西出陽關(guān)，看長河落日，大漠孤煙，踏破賀蘭，江山社稷豈容......一時間，藏地群山間陣風伴著“秦”聲和豪氣順流而下，一瀉千里。 老邱兜頭潑一瓢冷水，“快走，矯情，看嚎地，把狼都招來咧......”。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在牧人眼中，草肥水足的地方是他們放牧的天堂。海拔的原因，這里草場稀疏幾乎看不見牧人。去邊防路況很差或根本無路，我們的司機是新疆軍區(qū)專門抽調(diào)的有高山行駛經(jīng)驗的老兵。邊防線一千多公里，但是到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來回路程決不止這么長了。 前往邊防，經(jīng)常圍著山峰湖泊周邊兜圈打轉(zhuǎn)，在這片布滿馳名中外名山秀水的土地上。不經(jīng)意間，就與歷史的“著名”、“輝煌”擦肩而過。 <h5> 夕陽映照下的古格遺址</h5> 國道邊上就矗立著佛教最古老的廟宇遺跡之類以及承載吐蕃復(fù)興佛教夢想的古格王朝遺址；撒開著宛如珍珠的中國透明度最高，且為亞洲四大河流的發(fā)源地，被原始苯教、佛教頂禮膜拜尊為神湖的瑪旁雍錯。和她毗鄰的還有一個“鬼湖”拉昂錯。 走入一條峽谷，崖壁呈現(xiàn)的造型鬼斧神工目不暇接。一打聽才知道稱為土林。著名的班公湖就在新藏公路--219國道不遠，在車上就可欣賞婀娜多姿，變幻無常的景色。 去扎達的路，在平坦的峽谷河流間穿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岡底斯山脈的主峰，感覺很長一段行駛就是照著岡仁波齊的方向去的，走了很久也沒走出她的視線。雖然目睹著被稱為佛教“神山”，海拔6656公尺的岡仁波齊的北麓，不像站在瑪旁雍錯旁看南峰那般雄偉壯觀。但突兀的矗立在眾峰之巔的架勢，其非凡氣質(zhì)果然不同一般。及至到“圣湖”邊再見“岡仁波齊”埃及金字塔般的“正容”，對視覺的沖擊力和震撼是深入靈魂的。 車行間，我問：那山是“納木那尼”嗎？因為中日聯(lián)合登頂不久，報紙廣播連篇介說，以我那點常識，知道此山就在此附近。老邱說：我們還在岡底斯的腹地，這是佛教的神山?！凹{木那尼”再向南在喜馬拉雅山脈吶。那時沒手機沒網(wǎng)路，我大腦能儲存的知識點就這些了，慚愧！ <h5> 扎達土林 </h5> 老邱是我們車的活地圖，無論車行至昆侖或喀喇昆侖還是岡底斯抑或喜馬拉雅山脈，所有地域他都門清。奇怪的是大家都是第一次來阿里，他怎么就知道的！還有上次獅泉河的“羊尾山”（陽痿山）故事，神湖邊上還有個“鬼湖”以及班公湖的咸淡水之分，邊防xx團組建了班公湖“湖軍”定期巡邏等等，都是從他嘴里聽到的?？磥碥娪?xùn)部門確實比我們聯(lián)系基層多并且對未來作戰(zhàn)地域地形地物胸中有數(shù)。 凡此已經(jīng)令我對這位仁兄非刮目而是仰慕了。 高原行車，心境總隨著美的山河和劣的道路間交替循環(huán)而變換。正胡思亂想，突然的劇烈顛簸，狹小空間里除了哥幾個又擠進以億量級計算的黃塵，不堪重負的車頓時咿咿呀呀，瞬間的好心情蕩然。 點多線長，砂石土路路況極差，每天在路上奔波，前車卷起的滾滾黃塵罩住路面，我們跟進的后車里被黃塵嗆得淚 一把鼻涕一把，加劇了呼吸的負擔，人人臉和衣帽罩滿黃沙。 公路是繞著山腰修筑的，山與山之間形成往往寬達數(shù)公里的河灘盆地，綿延幾百公里。 老竇提議駛出公路下到河灘壩子，一來抄近路走個橫切面，二來減少前車蕩起的沙塵。誰知遠看似平坦寬闊的河灘，被高山雪水融化沖刷形成了縱橫溝壑，高低起伏間大大小小的溪流，布滿整個河灘。 為找到合適的淺灘，司機小鬼不得不在起起伏伏的沙石戈壁間繞來繞去。北京吉普上蹦下跳、劇烈顛簸，身體幾乎無法落座，頭頂不斷碰到頂棚欄桿，車里卻撞做一團。。 車外藍天雪山河流已然分不清上下，車里前排后排“亂燉”根本沒有左右。 又是老竇一手緊緊攥著前座的靠背，一手緊緊拉著車頂拉手隨著顛簸作騎馬狀唱起了“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wèi)兵，從草原來到天安門......”。逗得幾人哈哈大笑，“硝煙彌漫”的車里氣氛好多了。 老竇是故意的。上山以來，除了飽受高原反應(yīng)帶來的不適，每天車行幾百公里往返于邊防，除了陣地哨所，連隊官兵，偶爾駐足的兵站，看不到報紙，聽不到新聞，被世界隔絕的狀態(tài)。沒事找一樂子，調(diào)節(jié)氣氛，這事擱山下，會被說成小兒科。 說笑間，吉普車涉過一條不足兩米寬的小河，無意間瞟了一眼車輪打滑處，竟翻起了幾條魚，車軋住魚了！精神一機靈，疲態(tài)頓消。 山的沉重、疆域的遼闊，此次邊境調(diào)研勘察時時處于亢奮激昂和深深思考，邊防現(xiàn)狀亟待改善的緊迫給每個人心頭壓了沉甸甸的責任，缺氧及信息閉塞找不新話題感覺空氣更窒息。寸草不勝的高原竟出現(xiàn)魚，繃緊了多天的神經(jīng)終于找到了宣泄口。 軍人的習慣跳下車先觀察。這是坐落于岡底斯和喜馬拉雅山脈間的高原盆地，隨著起伏地勢遍布的大小河流，從懸掛于岡仁波齊峰西側(cè)巨大冰川的無數(shù)“手指縫”下偷偷溜出，爭先恐后奔向河谷，被擠壓成大河順著山腳一瀉而下，急吼吼追風趕月流入盆地。 寬闊的峽谷，是千百年高山冰雪融化自然沖刷所致。放眼望去，融化的冰雪一如既往在河床中撒歡肆虐，見縫插針般向前一路播撒。沁潤著雪山的風，冷峻的月，裹挾著古格的情懷，向雄的夢，不經(jīng)意間又在盆地遍布的溝溝岔岔中刻劃出千千萬小溪與河流。小溪河流一路高歌朝著西北方流去，滋潤了紅柳，養(yǎng)肥了魚兒，進入恒河匯入了印度洋。 藏族同胞給她起了個好聽的名字——朗欽藏布。我們稱之為象泉河 沿著山邊有簡易公路，一直通向我們所要到達的幾百多公里外邊防點。吉普車行走在象泉河主流的峽谷河床，期間河流不斷分分合合，車是在涉過一條河的支流時軋住了魚。幾百米外上游十多只皮毛黃白相間狗似的動物徘徊于河邊，沒有藏民哪來的狗呢。老邱說是狼，也在抓魚吃。狼抓魚，開玩笑吧。不管他狼不狼的，我們先下手了。后來聽當?shù)厝苏f，西藏的狼其實不可怕，狼多數(shù)時候是畏懼人類的，而野藏狗卻極富攻擊性。 蒼天之下，“岡仁波齊”領(lǐng)地，在此地膽敢冒犯神靈的恐怕自佛教的光輝普照這塊大地以來我們是第一伙了。 無知者無畏嗎？ 高級紅了這幫饞蟲了。但明知故犯豈能一個“饞”字所能概括。 車的后備箱取出工兵鍬，把與大河相連的口子用土堵住，再“甕中捉鱉”。幾輛車上七、八個人紛紛脫衣卷袖下到河里，老宋竟不顧有些刺骨的河水脫得只剩個大褲衩子，好在沒有藏民更沒有游客。 <h5>照片上方我們那輛最先軋住魚兒的“功勛吉普車”。豐收時刻風塵仆仆的它正靜靜地歇息</h5> 藏民族是世界上僅存不多不吃魚的民族，藏地的魚都被供奉為神。佛教的大慈大悲也為此普照到了生長于雪域高原魚兒的身上。在這天高氣薄阻隔了人類襲擾的圣地，魚兒們一定生活得無拘無束，無法無天！ 神仙的圣地，魚兒的天堂。我們是唯物主義，無神論者，在“打牙祭”與觀賞膜拜之間的選擇，前者為大！ 老宋提出的“適當幫助大自然減負，人為促進優(yōu)勝略汰，物種進化，促進山川河流輕裝前進”的“行動”的口號，實為我們魯莽的“冒犯”和“不恭”打掩護再好不過的理由了。 <h5> 幸福滿滿噠</h5> 河里魚的密度大的夸張，密麻麻在兩腿之間來回的穿梭碰撞，感覺有些站不穩(wěn)。突然降臨的“魚事”令所有人幸福感爆棚，都自顧自的山呼海叫。魚鉆來鉆去麻酥酥的感覺引得個別仁兄發(fā)出壞笑，摸樣怪怪的。大家挽褲腿下河的，在岸邊抄家伙甚至脫下鞋、帽打撈的亂作一團。 后勤部老宋出一計：從大河分支出小河岔口的連接處開始，所有人三到四人走成一排，共分成兩三波次，輪番下水，首尾銜接，鬼子掃蕩一般，把魚向著河的斷頭方向的岸邊趕，如此來回幾遍。這招不但將各自為政局面控制了，效率也大大提升。猶如篦子趕虱子，魚兒們爭先恐后的跳向岸邊，霎時間白花花的布滿戈壁碎石間，活蹦亂跳。 沒有捕網(wǎng)沒有釣竿，車后備箱一把工兵鍬，鏟些石頭塊把大河流向小溪的岔口閘住；幾個鐵桶和帆布桶用來裝魚。個把小時的戰(zhàn)果，竟裝了滿滿三、四個鐵皮和帆布桶，又騰出幾個裝其他物資的袋子，足足幾十斤。 仔細觀察這河里的魚，通體金黃，細圓光滑，無磷，長約三十公分左右，小的也有半斤多。后來查資料，屬青藏高原地區(qū)特有物種，學名高原裸鯉。 由于高原地區(qū)冬季冰凍時間長，即使夏季水溫也很低，這種在嚴峻環(huán)境中生活的高原裸鯉生長緩慢，繁殖力極低。一般生長6～9年體重才能達到一斤左右。細想想，也只有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魚類才能有如此生存空間，也才能夠發(fā)展到這么多，長到這么大。 大概它們的天敵除了能遠遠看到的高原狼及白天見不到的躲進深山的棕熊、雪豹等野獸，也就是偶然路過的我們了。晚上請就近的兵站做了一大鍋白水煮魚，就是那種連隊拉練埋鍋做飯的戰(zhàn)備鍋。多刺，肉嫩，挺重的土腥味，加上大半鍋的水，魚肉和魚骨分離，筷子一撈，不是夾住一個帶著魚頭的整個魚骨就是碎魚渣。吃這種魚，最好是油炸將骨頭酥脆，但此時此地哪有這條件。 好在上山十多天第一次新鮮動物蛋白補充，大家吃的格外興奮。重要的是這么嚴肅的活動之余還能體驗“偷腥”，的確夠刺激！我們87.6分隊只吃了三分之一，余下的全留給了兵站。 <h5> 高原裸鯉</h5> 后來去過青海才知道，俗稱的青海黃魚也稱為“青海湖裸鯉”與此魚應(yīng)屬同科。那時每年10月份以后，蘭州大街小巷大小商店門口堆著冰凍的魚兒。旁豎一紙牌“青海黃魚”。其實學名“湟魚”而非“黃魚”。但沒有阿里的魚兒肥碩，個頭也小了不少?？赡苁菫E捕的結(jié)果吧。 專家說，如果任由捕撈，甚至可影響到三江源的生態(tài)。現(xiàn)如今，青海湖已經(jīng)禁捕多年，青海湟魚也只有到青海湖附近當?shù)厝碎_的餐館才能吃到。 生物進化發(fā)展有其內(nèi)在規(guī)律，無節(jié)制的獵捕會導(dǎo)致資源枯竭，給自然生態(tài)帶來災(zāi)難性的后果。一個物種如任其無限制增長，就像澳大利亞袋鼠，密西西比河的鯉魚，擠占其它物種生存空間，嚴重影響生態(tài)平衡。那時，阿里不存在濫捕問題，更不存在野蠻生長，真真的“魚滿不患”。這群自由自在遨游水中的精靈被佛教寓意為再生、解脫的象征，帶給這蠻荒之地卻是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