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大雪?年味

龍與蕾

又過大年，眼前閃現(xiàn)的又是黑土地的情景！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橋頭河煤礦——四方山。那晚外面飄著大雪，雪花在漫天飛舞，我家的煤球爐子燒得旺旺，火苗撲棱棱地躥！外面冷，家里確如暖春！ “快來，她爸爸，糯米蒸熟了！快點來！”媽媽在喊爸爸了，在屋外洗刷器具的爸爸已脫去外套，衣袖高高挽起，洗凈的雙手分別拿著大龐箕和陶罐，聽到“命令”立馬進了房“復命”！“老婆大人，手和這兩樣東西都洗得干干凈凈了！”爸爸還像小孩子一樣把手伸出來給媽媽看，因為爸爸知道媽媽是特別特別講衛(wèi)生的。媽媽可從不馬虎，照例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才讓爸爸動工！ “要做甜酒咯！要做甜酒咯！”我和妹妹手拉手轉著圈歡呼著，這可是我和妹妹最喜歡的年事了！爸爸把一大鍋剛出籠的糯米飯倒在了大龐箕里，頓時，香香濃濃的霧氣充滿了十來平米的房間，仿佛仙境一般，媽媽會喜笑顏開地說著：“我們家新一定年蒸蒸日上！”我和妹妹圍著爸媽爸爸笑著、鬧著。媽媽曾經(jīng)囑咐我們姐妹倆：“做甜酒的時候要乖，說吉利話，這樣做出來的甜酒才好喝，我們家來年就紅紅火火！” “我是姐姐要做妹妹的榜樣！”我這么想著便帶妹妹很快安靜了下來，照例完成媽媽交代的“工作”。妹妹用干凈的紗布有模有樣地擦陶罐，總問我們她擦得好不好，我們都會夸張地表揚她，她是越干越起勁，把我們逗樂了！我負責把鹽水瓶洗干凈，又灌滿開水，把兩件要包裹陶罐的舊棉衣在火上烤熱。沒干多久，我和妹妹的臉紅撲撲的，甚是漂亮，爸爸媽媽看見了會心地相視而笑。 爸爸媽媽配合得天衣無縫，爸爸抄起鐵砂掌似的手，將熱乎乎的糯米飯均勻散開，為了防止粘連結坨，爸爸的手上要時不時粘一點濃茶水才行，手燙得紅紅的，還揮舞如大龍蝦般的雙臂，逗得我們傻傻地笑！ 等到糯米飯不冷不熱的時候，媽媽也已經(jīng)把適量的甜酒丸子捏碎了，于是她一邊均勻地撒甜酒藥子，爸爸一邊用雙手把糯米飯和甜酒藥子和勻，因為攪拌得越均勻甜酒就越好，這可是力氣活，非爸爸莫屬！糯米飯在爸爸的手里舞蹈著，我們感覺特別有趣，手癢癢的，和妹妹幾次想去“幫忙”，都被媽媽制止了，理由是我們一“幫忙”這甜酒就不好吃了，想想那香甜的雞蛋甜酒，只好忍住。爸爸見我們乖巧得可愛，就抓一坨糯米飯讓我們過過癮，妹妹不懂事，把糯米飯往嘴里塞，還喊著：“苦苦的，不好吃，不好吃！”“剛出籠的糯米飯可以吃，現(xiàn)在摻了甜酒丸子就不能這樣吃了！小傻瓜！”看著妹妹的傻樣，我一本正經(jīng)地向她解釋道。 大慨半個小時后，攪拌工作已完成。媽媽檢查我和妹妹“工作干得漂亮”，答應獎勵我們每人一元錢，一元錢對于兒時的我們來說是筆“巨款”，可以隨心所欲買想吃的零食，妹妹咧著缺了兩顆大門牙的嘴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兩個羊角辮也像喜鵲似的上下飛舞！我不敢太張揚只敢在心里偷著樂！ 看著爸爸小心翼翼地把這糯米飯均勻地放進已擦干凈的陶罐里，在燈光下，在火光中，在我們的眼中，這些糯米飯顆顆潤滑，泛著光，很是漂亮！慢慢的，它們安安靜靜地躲在了陶罐里，似乎在說：“等我們再見面時，你們就更喜歡我了！”每每那的時候，想到要和它們作別幾日，我心中居然還有幾分不舍！ 爸爸趕緊蓋上蓋子，麻利地拿烘熱的兩件舊棉衣把陶罐嚴嚴實實包裹好，又把燙呼呼的鹽水瓶塞進去。還不忘在檢查一遍，這時的陶罐就如可愛的大胖娃娃，父親力大，一把抱起它就塞進了柜子里，大功告成，只等發(fā)酵變成甜酒了。那時我和妹妹不懂“發(fā)酵？也不知為啥要把陶罐捂得嚴實？雖然父母反復叮囑不能開柜門，會影響甜酒質量，可好奇心重的我們哪會顧及，總覺得那柜子有魔法才使糯米飯變成甜酒的，沉不住氣的我們，第二天就會打開柜子門去看去聞去摸，即使被媽媽發(fā)現(xiàn)我們也不怕，因為媽媽非常傳統(tǒng)，過年圖的是大吉大利，她不會真罵。一天下來，柜子門不知被我們偷偷打開多少回？ 在我的記憶中，在四方山過了好幾個年，媽媽就做了好幾次甜酒，雖然“不守規(guī)矩”的我們常打開柜門“搗亂”，但每年的甜酒都是那樣香甜好吃，我們家也真是蒸蒸日上！媽媽每年用心做的甜酒，都會給礦里的親朋好友送一些，美好的祝福也一并送上，他們都如獲至寶，每每那時，媽媽是春風滿面滿載而去，又春風滿面滿載而回！ 小年一過，年味就更濃了：那年月，雖然物資遠不如現(xiàn)在豐富，辦置年貨也是少不了的！ “芳芳，在干什么？”一位阿姨笑盈盈地問我。我剛和媽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大麻布袋干紅辣椒拖到車站旁的空地上，我就催媽媽回家了。我正準備剪開袋口時就碰到了這位阿姨。雖然我是第一次“做生意”，但我是自告奮勇挑“重擔”，阿姨又是第一位顧客，我可不能錯失良機，雖然還有些膽怯，但阿姨的微笑給了我自信，于是我立馬又脫口而出：“阿姨，這紅辣椒是媽媽從漣源街上一個熟人那里批發(fā)來的，干干的紅辣椒，有了它年夜飯更和吃！”隨即拿起剪刀“咔嗤咔嗤”剪開袋口，抓起一把干紅辣椒就遞到阿姨面前。阿姨一邊夸贊我又一邊大把大把抓紅辣椒…… 就這樣，生意開張了！阿姨樂呵呵地走了，伯伯來了又滿意地走了……我這生意火而不忙：秤有人幫著看，錢有人幫著算，辣椒顧客自己裝，我這“小老板”當?shù)锰剌p松，不到兩個小時，辣椒全賣光！我緊緊拽著鼓囊囊的錢袋，拿著空的麻布袋，提著秤心花怒放地跑回家，雖然穿的棉衣棉褲厚實，也是健步如飛！ 我一到家，就一臉自豪地把褲兜里的錢一分不剩地掏出來放在桌子上，氣喘吁吁地說道：“媽媽你看，我說了可以幫你去賣吧，你還不信！”媽媽看了看桌上一堆零散的錢，看看凍得通紅的小臉，心疼得不行！連聲說到：“嗯嗯，辛苦了！冷！快烤烤火！”“不冷，一點都不冷！做生意還蠻有味！我去賣，你就可以在家里做其他事！”“媽媽，今天那些買辣椒的顧客都說我們的辣椒物美價廉！……”聽我一直在匯報“生意”情況，媽媽也甚是欣慰，我看見了媽媽的眼中閃著淚花！媽媽再次告訴我，賣這個辣椒不為掙錢，只是給這些親好朋好友行個方便，他們平時對我們很好，人要懂得感恩！我點點頭，把媽媽的話記在心間！ 我催媽媽數(shù)數(shù)錢，“不用數(shù)，不會錯的，你長大了真的可以幫媽媽做事了！等會爸爸從漣源回來就可以把買雙杠洗衣機的錢還給別人了！”“雙杠洗衣機是什么？”在一旁玩耍小我?guī)讱q的妹妹問道。“聽你大叔說，是洗衣服的機器，夏天的衣服洗完甩干就可以穿！”“這么神奇，衣服洗完就可以穿？那到底是什么樣？！”我猜測著，一會陪妹妹玩，一會翹首望著校門口，希望出現(xiàn)爸爸的身影。媽媽一邊搞衛(wèi)生一邊笑著對我說：“從漣源返程的車要下午四點多才能到，現(xiàn)在才兩點！”于是我和妹妹照例把爸爸的“永久牌”單車推出來，過年了是要給它“洗個澡”過大年的哦！爸爸的“寶座”已經(jīng)騎了兩年了，但因為爸爸騎得愛惜，我們又總在它“休息”的時候主動給它“做護理”，它可真是“青春永駐”。 自行車洗完澡了，爸爸還沒有回來。媽媽已燒好了熱水要我們洗澡，我和妹妹在特殊的“浴室”洗澡，那是用塑料做成的像一件大大長長的斗篷，往衣架上一夾再掛在走廊高懸的繩子上，把兩桶熱水放進去，熱氣一沖，這“浴室”立馬呈現(xiàn)在你面前。我和妹妹在熱氣騰騰的浴室里洗澡，毫不夸張地說，能比得上現(xiàn)在的浴室，只是不能淋浴罷了！說是洗澡，打水仗更為確切，臨近大年，媽媽做任何事都要圖個吉利，雖然她有點窩火，但她還是一次次忍住，最終大喊一聲：“爸爸回來了！”我們手忙腳亂地結束沐浴。 果真是爸爸回來了！他倆說笑著正拆著一個大紙箱，里面裝的就是雙缸洗衣機。很快，我就見到廬山真面目了——一身綠衣服，跟妹妹差不多高，“威力牌”，爸爸拿著一本薄薄的書，那時候我知道了什么是“說明書”，爸爸看著說明書告訴我們怎么使用，媽媽越聽越興奮，爸爸越講越起勁，我和妹妹倒是機靈，拿起換下的臟衣服就往洗衣桶里塞！爸爸媽媽直夸我們是機靈鬼，樂得我倆手舞足蹈！媽媽往洗衣桶里倒水，放洗衣粉，按按鈕，“轟……轟……轟”衣服在里面扭來扭去的，我和妹妹像看西洋鏡似的，趴在操作臺上盯了好一會，水變黑了，還真像媽媽用手在搓一樣，水變臟了，好神奇！ “以后有它幫忙你就不要那么辛苦了，而且衣服也洗得干凈！”爸爸一臉笑意。“我們家有洗衣機咯，媽媽不用洗衣服咯！”我和妹妹為這個新朋友的到來歡呼拍手鼓掌！媽媽笑了，我分明看見了媽媽幸福的淚水在眼里噙著！ 是啊，爸爸是體育老師兼任政教主任，他可是一心撲在這個子弟學校，就連每年放寒暑假我們都還住學校，因為假期學校要留一個老師在校值班，爸爸總是替別人考慮，承擔了寒暑假在校值班的重任！每當我看到教師子弟寒暑假都可以回老家跟親人團聚，開學時又活蹦亂跳地入校時，甭提我有多羨慕了！那時爸爸總語重心長地說：”四方山子弟學校就是我們的家，我們有這么大一個家你們應該高興啊！”是啊，我們在那學習、工作、生活，那個“家”給了我太多童年記憶！以前不太懂爸爸的話，但后來我就明白了！ 晚餐后，又下大雪了！我最愛雪——愛那純純白白的色，愛那輕輕柔柔地舞！比精靈更有情趣——它所到的房舍、操坪、大樹、大山、菜園靜了！美了！在我眼中，銀裝素裹的子弟學校勝過任何風景名勝！我會舍不得踏出門口半步，就那樣出奇地望著那一片片白茫茫！”發(fā)什么呆！快進屋來烤火！”媽媽在喊我了。我被雪勾住腳了，仿佛自己成了其中一片，飄啊、飄啊、飄啊，有幾次夜里下大雪，我趴在窗戶看雪，看著看著居然睡著了！我為什么如此愛雪？因為我是大雪天來到這個世界的，我跟雪有著不解之緣！在后來的大年里很少有兒時那樣鋪天蓋地的大雪了，那雪又怎能不讓我懷念？ 感洗衣機還在工作著，也許它也為成為我們家一員開心吧，我仿佛覺得那機器的轟鳴聲悅耳動聽，不僅為這雪中的校園的美，又似為我們一家唱著贊歌！ 媽媽把兩床被子都拆洗了，被甩干后真的像大叔說的那樣幾乎可以直接用了。那晚，在媽媽的建議下，我們一家四口每人拽著一個床品的角，圍坐在熊熊的炭火旁，在媽媽的指揮下烤著被單和被套。紅的被套，紅的火光，印在媽媽的臉上，這位能吃苦耐勞的媽媽真的好美好美好美！“你們看，現(xiàn)在國家越來越富裕了，我們不僅穿得暖吃得好，還可以用上這么好的家電，你們要發(fā)狠讀書，以后也搞發(fā)明創(chuàng)造！”媽媽對我們說。 “現(xiàn)在你們的生活比我們小時候幸福多了，這都是黨的政策好，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長大了報效祖國！”爸爸對我們說?？粗鵁釔垠w育事業(yè)的爸爸，火光中的他是那么健壯帥氣！我們姐妹倆雞啄米一樣的點著頭。 爸爸又講了年的故事，還給我們唱歌，他心血來潮，把音樂教室的腳踏風琴搬來了，彈起他最愛的《運動員進行曲》《我們走在大路上》《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我和妹妹又唱又跳，《媽媽的吻》《小螺號》《小草》《山鄉(xiāng)小渡船》……媽媽閑不住，在一邊準備第二天過年的食材——大公雞剁好了、大魚剖好了、豬爪燉好、粉蒸肉上鍋蒸……雖然還是八十年代初，但我家的菜肴已經(jīng)是很豐盛了！ 溫暖的小屋蕩著歌聲，飄著菜香，裝著快樂，溢滿濃濃的年味！此時的眼前又浮現(xiàn)那晚的情景！ 雪一直下到大年三十早上——操坪已蓋上了厚厚的雪被，松松已穿上厚厚的雪衣，房頂已戴上厚厚的雪帽，美極了！ 我家是大年三十早上吃團圓飯，我和妹妹從不敢怠慢，聽到我家的鞭炮聲一響起，就欣喜若狂地穿上媽媽親手為我們做的燈芯絨套裝，對鏡梳頭，心情好到了極點！ “過年了！吃團圓了！”爸爸媽媽開心的喊著！穿上漂亮的新衣、兜里揣著壓歲錢、聆聽父母美好的祝福、咬著美味的雞腿、喝著濃香的雞蛋枸杞甜酒，看著門衛(wèi)迷人的雪景，我覺得我過上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 我家在四方山的口碑非常好，爸爸愛崗敬業(yè)，媽媽善良勤儉，我們乖巧懂事，是他們眼中的“有福之家”，所以他們都會趕早來我家拜年。媽媽待客之道也是遠近聞名，物資雖是憑票購買，但媽媽的點心盒里總裝著香噴噴的油炸食品、穿著花外衣的糖粒子、香脆脆的瓜子和爆花米，還有一大壺香甜甜的雞蛋甜酒…… 我們趕早吃完團圓飯，拜年的人就三五成群地來了——有老師學生、有叔叔阿姨、有鄰居朋友，磕著瓜子，喝著甜酒、聊著今天和未來……誰都是那樣喜笑顏開！ 當客人離開后，我會主動幫媽媽打掃，又會和妹妹欣喜若狂撿地上的糖紙，壓平，夾進書本，謹小慎微的收好，因為一到開學，就能派上大用場哦！ 我們要去拜年了咯！我和妹妹早已像出籠的小鳥喜不自勝，但出門前媽媽總會照例叮囑——她爸少喝酒！你們要講禮貌，講衛(wèi)生，不要吵……“好，去拜年吧！”媽媽話語未落，我和妹妹牽著爸爸歡天喜地地踩著雪，聽著“嘎吱嘎吱”的雪之歌走出校門，美好新年就在這樣的幸福中拉開了序幕！ 一家人離開黃土地有三十多年！過年不下大雪有三十多年！不再歡天喜地牽爸爸的手拜年有三十多年！時過境遷，但那年味永駐我心間——要傳承家風！要有家國情懷！要努力創(chuàng)造更美好的未來！ 又過大年，怎能不讓我回想那黑土地上的大雪和濃濃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