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皮箱

沈憲

一 他第一次踏上西方的土地，德國南部城市慕尼黑，是1987年3月。宗長申在飛機即將進入慕尼黑之前，在腦中努力搜尋對這個城市的一鱗半爪知識，“一個奧地利青年畫家，從維也納混到慕尼黑當(dāng)了陸軍通訊兵，參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后在慕尼黑的一個地下啤酒館參加了“德國工人黨”，他就是希特勒?！鄙俚每蓱z有關(guān)慕尼黑的了解，對自己的孤陋寡聞，并不覺得懊惱，反而因踏上了西方土地，有一點小小的慶幸，默想著：西方世界，我來了。 此時，他已經(jīng)站在慕尼黑機場大廳中間，經(jīng)過8天西伯利亞火車顛簸，又從莫斯科轉(zhuǎn)車三天到達布達佩斯，兩次在布達佩斯民宿和小旅館之間的轉(zhuǎn)轍攆行，身邊一大堆開始破損的行李，唯一完好無損的扁手提皮箱______當(dāng)時社辦工廠老板跑城市的必配行頭。 時間在流逝，它決不會等待長申遲鈍腦子的緩慢思考。在一年半后，他終于帶著手提皮箱，有些悲涼又滑稽地站在慕尼黑“舊貨市場”很邊緣的攤位上。 在一大片破損不堪和有許多凹凸小坑的水泥地上，一塊硬紙板墊在小箱子下面。翻開小皮箱蓋子，滿滿的顏色鮮紅的小鐵皮盒，上?！褒埢⑴魄鍥鲇汀保涯康爻尸F(xiàn)在9月的陽光下。時過境遷，第二次來到這座城市，他已是奧地利德國邊境城市“庫夫斯坦”（Kufstein）中國飯餐館跑堂。 慕尼黑皮箱 將近12:00左右，只賣出了約20盒“清涼油”，在他攤位前駐足觀望、詢價的人很少，他開始苦思尋找原因。 正想著，一個身高約1米80的老頭，站在攤位前，久經(jīng)風(fēng)雨吹淋，驕陽歡曬而略顯紅色的臉堂，腮邊胡里扎拉的，兩腿直立站著，看上去像一個士兵稍息的動作，黑色的高幫皮鞋也是軍用的。深灰色的舊外套袖管上卷著一個已經(jīng)疊縮成如繩子的袖章，一點也看不清上面的字母，大概是市場管理員，德國人喜歡戴袖章，電影中納粹黨衛(wèi)軍袖章的標(biāo)志讓人過目難忘又極具恐怖。 “哈啰”聲音和形象并不匹配，是和氣友好的。 “是”（Ja）長申用德語回答他。 “德文？”老頭顯得輕松一些， “是” （Ja ）長申第二次回答， “一米位置，十個馬克”老頭用手指著腳下的水泥地，口氣有些隨便，但眼睛盯著清涼油，快速地瞥了貼在箱蓋內(nèi)側(cè)白紙上說明文字。 墨尼黑跳蚤市場一景 　　”這是我的護照”，長申快速地從內(nèi)衣袋中掏出有體溫的中國護照，恭敬地遞給老頭。 “這個我沒興趣”，老頭仍然看一眼護照上的中文字，揮揮右手，兩眼看著長申等待詢問的臉。 “我在奧地利有工作居留”，長申以為要知道更具體，急忙地把自己底牌亮出來。 這句話引起了老頭小小的微笑和不解，他把兩手一攤， “這個與我更沒有什么關(guān)系”，老頭心里想我的德文難道沒有講清楚，便更耐心緩慢地講。 “我再重復(fù)一遍，一米攤位10馬克，…………不過，下次不要讓我再看到這些小東西了。” 長申想了一想回答： “是”，已經(jīng)第三次用這個（Ja）。他開始耍小聰明，先不疑問你，同意你的講話，不頂撞，也不否定，再裝出一副天要塌下來的可憐相。 “為……什……么？”他故意地拖長了發(fā)音，讓老頭知道他此時的心情和懇求解釋清楚的意愿， “紙上寫是藥品，不能在這市場里出賣?！?lt;/span> 老頭的提示，長申才恍然大悟。 看著老頭收錢的架勢，說明今天還是可以擺攤的，長申馬上拿出十馬克遞給他，老頭給發(fā)票單據(jù)，他馬上在老頭手中又塞了一張5馬克，輕輕地講一句“喝一杯啤酒”，長申笑嘻嘻地看他的反應(yīng)。 “謝謝” 老頭仔細認真地把兩張紙幣揉合在一起，放進口袋，“下次再來，說明書注意一下，有事來找我。“ “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叫別人老板總不會錯，他有些輕松和大膽了， “我叫漢斯” 說完朝對面攤位走去。 上海龍虎牌清涼油 　　心中暗喜，今天雖初遇麻煩，自己冷靜靈活應(yīng)對，已經(jīng)一切過去了，又搭上了市場管理員關(guān)系。 面對下午來逛“舊貨市場“的人，他不斷地調(diào)整解說詞和叫喚聲，以應(yīng)對出現(xiàn)不同的顧客和訊問。這樣，從中午到晚上，總共賣出了近100盒“清涼油”，除去成本還賺到了25馬克。 一天擺攤結(jié)束后，他來到市場對面“巴伐利亞布勞”飯店，點了一份慕尼黑名菜，“烤豬蹄膀配酸菜“，加上兩個土豆丸子澆上肉汁，喝大眾的“慕尼黑黑啤酒 ”。 這種烤豬蹄膀，把豬蹄膀先在蔬菜加調(diào)料的高湯中煮熟，臨上桌前放入高溫烤爐猛烤，四五分鐘就外皮酥脆。肉質(zhì)有味咬嚼口感適宜，是德南地區(qū)有悠久歷史的主菜。也可做成紅色和白色，長申要白色的，很像上海人的三鮮腌篤蹄膀一樣味道，很大一個，狼吞虎咽吃相不雅地十分鐘全部下肚了。 慕尼黑烤蹄膀和土豆 剛吃完這個大白蹄膀，看到中午那個市場管理員老頭也進了飯店，坐在前三排的座位上，一個人在看報紙，長申馬上叫跑堂給老頭送一杯黑啤酒去。 老頭手持啤酒杯過來與他聊了幾句，問他吃了這里的烤蹄膀了嗎？今天生意如何。是韓國人，還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他覺得自己很有面子，僅僅花了幾個馬克，老頭就特意過來打招呼，關(guān)心我的生意，邊上來來往往的許多人也都與老頭打招呼。 晚上回奧地利“庫夫斯坦”的火車上，回想三十幾年來的人生經(jīng)歷。在上海工廠中用勞動力維持生活，因為很難選擇。出國一年多來還是用勞動力維持生存，以穩(wěn)定為重，不敢出手做打工以外的事。今天才是真正地走上了買賣的路。想起一句話，商業(yè)就是解決商品的距離。我也在解決“清涼油”的距離，上海的產(chǎn)品，變成慕尼黑市民手中的商品，是我把它實現(xiàn)了價值又變成了手中兩個馬克的貨幣，我就是商人。文革時期學(xué)的“政治經(jīng)濟學(xué)”還記住一些。 想到這里，他多少有些埋怨自己，從一個工廠的體力勞動者，他開始想要努力爭取做一個腦力勞動者，與知識思想意識或者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打交道，在上海他沒有成功，只怪自己沒有努力?，F(xiàn)在混到西方社會，自由度更大了，但離理想的腦力勞動更遠了，明明是悲哀的事，還為自己成為一個商人而歡欣愉悅。這是人生的墮落還是新的輝煌起點，真的難以回答自己和說服自己?？拷鉀Q商品距離來換取利潤的小販商人，不登大雅之堂的社會低層最小的人物，對人類有什么大的貢獻可言呢？此時，腦中的阿Q來了，退一萬步講，我已經(jīng)是一個做國際貿(mào)易的商人，對世界商品的流通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一切由小到大么。好聽一點，自己是中德商品的橋梁。 想著想著他迷迷糊糊地在火車座位上睡著了，一天下來，又累又困呵。 “護照，票子，請出示”火車將要過邊境時，他被海關(guān)人員叫醒，檢查完畢后已經(jīng)在漆黑如墨景物模糊不清的窗外，隱隱約約地看到了“庫夫斯坦”車站外教堂的尖頂了。 慕尼黑飯店內(nèi)景像 二 十月中旬的慕尼黑有時氣溫會接近0度，他已經(jīng)穿上了黑呢大衣站在“舊貨市場”攤位上。照上海人的講法是“依油壹點做生意腔調(diào)了”。第二次來“舊貨市場”，生意情況好多了，大多時間都在應(yīng)付客人，倒也覺得心里和身上都有些熱乎乎。 中午，管理老頭又來收攤位費，不見功效作用的廣告紙，他說這一切對了。此時已經(jīng)賣掉了100多盒，收入200多馬克，沒有老頭的照顧，擺攤的資格都沒有。中國人報恩心切，上海人講要“現(xiàn)開銷”，請老頭晚上在“巴伐利亞布勞”吃晚飯。 老頭沒有馬上回答，他慢悠悠地把袖管上的袖章全部扯平，拍去袖管上灰塵，“舊貨市場管理委員會”的字母清楚地顯露出來，他兩眼對著長申看了一分鐘。想了一想后說： “晚上我?guī)闳ナ兄行摹盎始液婪虿紕凇逼【起^喝酒，7點鐘在大門口等你，Ok？” 跳蚤市場內(nèi)的攤位 見面后，他們叫了一輛“的士”朝市中心的啤酒館去。老頭在車中問長申，怎么會從上海來到奧地利的，當(dāng)他知道長申之前在維也納住過一年多時間，就像遇見老鄉(xiāng)一樣。 “我是維也納人，你住在維也納哪里？” “瑪利亞希爾復(fù)，6區(qū)”。 “什么街？” “斯通帕街”， “幾號”，老頭問的有些奇怪， “21號”， “你知道在這街上29號住過一位小畫家嗎？” 長申搖搖頭，關(guān)于這條街沒有聽說什么趣聞逸事。在維也納一年多時間里，忙著做工學(xué)德語，賺錢之后四處找人幫忙辦一個奧地利居留。不過漢斯肯定講一位有名氣的人物。 老頭抬頭看看前排開車“的士”司機，壓低了嗓音講，我的老鄉(xiāng)希特勒，他住了兩三年“斯通帕街”。關(guān)于他的書中都寫了。 “哦，我記起來了，希特勒當(dāng)初在維也納學(xué)畫，靠賣畫生活?！痹谏虾r買過一本“第三帝國興亡史”。 這條街的景象，這個29號建筑，長申每天要經(jīng)過四次，整棟房子一樓以上中間的幾個窗結(jié)構(gòu)是突出墻體的，再走過去五六棟建筑，一家很小古色古香的咖啡館。自己有時去喝咖啡，與中國朋友碰面聊天?！爱嫾摇笨隙ń?jīng)常與他林茲一起來的老鄉(xiāng)庫比席克在那里喝咖啡談藝術(shù)，庫比席克來維也納學(xué)音樂。兩人也在自己坐過的位子上展望自己和國家世界的將來。小人物總想能與大人物一點點相聯(lián)系，那怕世界級反面人物也無所謂。看到長申很想聽他講下去，老頭情緒很好。 “等一會喝酒時講一些給你聽聽”。 奧皇朝最后完成的皇家布格沒有使用 　　與一個人建立更深入的關(guān)系，除物質(zhì)條件不沖突有互惠之外，就是要找到真正的共同語言切入點，了解彼此個人真實的經(jīng)歷。則會給互動的機器齒輪加入更多的潤滑劑。 “皇家豪夫布勞”飯店在慕尼黑最中心的黃金區(qū)域，慕尼黑市政大樓，慕尼黑大劇場和精品街都在周圍。歷史上奧地利西西公主，德國文學(xué)家歌德，俄國革命領(lǐng)袖列寧，奧地利音樂家莫扎特，都曾在那里飲酒吃飯，留下足跡。長申走到里面才發(fā)現(xiàn)確實比想象的還要大，但并不豪華。上海，北京，香港的豪華飯店也見得多了，還是不能與它相比。更不能讓人理解的是飯店的流動性和平民化，難以讓剛剛出國的長申明白。底層店堂桌椅與中國鄉(xiāng)下農(nóng)村的大食堂差不多，在20年代和30年代，這里經(jīng)常舉行德國工人黨幾千人的大會和演講。 他們兩人各要了一份豬蹄膀和一杯特大黑啤酒，菜端上來時，老頭先把自己那一份切一半給長申， “年輕人多吃一點，中午肯定沒吃好什么?！崩项^慈祥的臉在飯店高懸的光照下，讓長申既感謝又憐憫他。 一老一少，兩個天涯淪落人。紅蹄黑啤，有緣人總會相遇 天下萬般皆商品，走遍世界靠關(guān)系。經(jīng)商得利有門道，見人識面重義氣。 長申一邊用刀叉大塊大塊地吃蹄膀，一份半的量，看上去盤中一大堆，在腦子中閃現(xiàn)出這些不倫不類的詩句會增加進食的趣味，增加牙齒咀嚼的頻率，和口腔進食的興奮點。 酒廳鬧哄哄，人多少見怪。排隊長桌邊，只為喝一杯。大嘴嚼紅肉，滿腸灌黑啤。人生一個爽，只因喝太多。蹄膀好滋味，忘卻在異鄉(xiāng)。遙想千里外，妻兒在夢里。 此時上海已經(jīng)半夜3:30了。 慕尼黑皇家啤酒館的玻璃門 當(dāng)跑堂把盤子收去之后，老頭開始講他自己， “你來摸摸我的小腿”，老頭伸出他的右小腿，長申隨意地把手伸過去碰觸一下，憑手指的感覺，心頭一震，與觸摸飯桌木板一樣，沒有溫度和柔軟，是摸到了一個假肢？冷不防的觸覺，一點思想準(zhǔn)備都沒有，這種體驗還是人生第一次。老頭，你為什么要嚇我呢？長申有些微微地不滿，身上有這么一個假東西，有些可怕啊。 漢斯開始講，他在維也納的生活，斯特勞斯公園滑冰場上學(xué)會了溜冰，在多瑙河上與小伙伴游泳，是多么美好又無憂無慮的生活。 1937年，18歲時雄心勃勃地參加了陸軍，當(dāng)時已經(jīng)知道了希特勒當(dāng)上了德國領(lǐng)袖。38年在德國蓄意的干預(yù)下，實現(xiàn)了希特勒的“宿愿”____德奧合并，漢斯在軍隊的游行列隊中，走過維也納“英雄廣場”，接受希特勒站在新皇家豪夫勃格檢閱臺上檢閱。為自己的祖國，為奧地利出了這么一個“偉大天才式人物”而自豪。 他所在部隊是奧地利陸軍第4步兵師，進入德國后，改編為德國陸軍第45步兵師，離開慕尼黑，向波蘭邊境挺進，在大量坦克的掩護下，沒有幾天就攻克了全波蘭，老頭突然問長申： “你知道有一個城市叫布里斯特嗎？” 黑啤酒和蹄膀 　　在文革的學(xué)習(xí)中，曾經(jīng)了解列寧當(dāng)初為新生蘇維埃政權(quán)的穩(wěn)定，忍辱與德國簽訂了《布里斯特條約》， 他回答知道有一個蘇德《布里斯特條約》，對這個城市幾乎一點都不了解。 漢斯拿起大杯啤酒喝了一口。 我的老鄉(xiāng)希特勒在1941年6月22日之前做的一切都很正確，就是從這一天，他帶領(lǐng)德國走向死亡，起始對蘇聯(lián)的戰(zhàn)爭。 “布里斯特”這座城市是德國“閃電戰(zhàn)“進攻蘇聯(lián)首先要解決的目標(biāo)，我們奧地利士兵并入德國45步兵師作為攻打“布里斯特城堡“的先頭沖鋒部隊。打得非常激烈，德軍像螞蟻一樣的兵，在城堡前的陣地上如潮水涌上又退下，涌上又退下，我們時常踏在自已士兵兄弟的尸體朝上沖，退回來時，有人就倒在剛才自己腳踏過的士兵兄弟尸體上，雙方死傷很多人，為爭奪每一個小小的據(jù)點。 歷史在1830年前，“布里斯特”僅僅是一個軍事要塞，1842年才改建為永久式一體性堅固的城堡，第1次世界大戰(zhàn)后，再從外圍增建的兩片堡壘地帶，使堡壘前的開闊地更大一倍。1918年列寧與德國簽訂條約后，因德國戰(zhàn)敗，“布里斯特”曾歸還給波蘭。39年隨著德國軍隊攻入波蘭，時隔約十幾天蘇聯(lián)紅軍進入占領(lǐng)波蘭。德蘇兩軍在《布列斯特城堡》勝利會師，波蘭全境在德蘇占領(lǐng)之下，蘇聯(lián)占領(lǐng)城堡一側(cè)，德軍后退幾公里，兩軍在這里保持一定距離。 老頭講，就在攻城堡戰(zhàn)斗中，他被蘇軍的迫擊炮炮彈擊中腳板，只有少量皮肉掛連在右腳上，被送下戰(zhàn)場，戰(zhàn)地醫(yī)生做了簡單手術(shù)。失去了右腳板的漢斯被送回德國，接受治療的城市是慕尼黑，從此僅能用拐杖行走，一年后因傷口炎癥只能全部截去右小腿。直到戰(zhàn)后1950年，才用奧地利高超的假肢安裝技術(shù)，安裝了右小腿假肢，扔掉了拐杖。 聽朋友講在維也納“科技博物館”中對這一奧地利的醫(yī)療技術(shù)有很詳細的介紹。講到這里漢斯長嘆一聲，“奧地利的假肢連接技術(shù)解放了我，讓我看起來與普通人一樣了”。 啤酒館內(nèi)桌椅走廊 　　38年從奧地利來到德國，追隨同鄉(xiāng)領(lǐng)袖希特勒，他頭腦清醒一些，我的腿永遠是一條真正的腿，漢斯此時用手拍拍自己的假肢小腿，“啪 ……啪……” 的聲音如音樂小鼓，他苦笑著說，這個聲音很悅耳吧，又愛又恨呵，選錯一條路，只能走到頭。 “舊貨市場”在40年代是一個臨時兵營，漢斯受傷無小腿后繼續(xù)留在兵營做看守。一年之后德國青年都上了戰(zhàn)場，兵營空蕩蕩，軍費也已斷絕，吃喝的東西都是留守傷兵四處活動想辦法。四五年初春，慕尼黑遭受美軍大轟炸，美國對已經(jīng)全部是廢墟的城市還是無止境地扔炸彈，人有時很多時間是“無理智對無理智”的，盟軍對德國古典建筑遍全城的“德累斯頓”城的濫炸就完全看出戰(zhàn)爭是“極其不講理的”。 兵營中的同伙都被炸死。戰(zhàn)后美軍物資和生活用品成了市場搶手貨，兵營諾大空地成了交易市場，漢斯把兵營唯一沒有炸毀的小樓作為自己的住房，和代人保管交易物品。在政府作為舊貨市場后，利用我的小樓。月付給我一些辦公費，我年齡大了作為編外人員。 此時長申很想問問他有沒有結(jié)婚，話在口中還是忍住，看他夠悲哀的人生經(jīng)歷，不愿讓他再想起更難以敘述的私事。 老頭指指啤酒館場地中心演奏樂器的小房間，這個小舞臺我聽了維也納老鄉(xiāng)的三次重要演講，當(dāng)然也聽過許多戈培爾和其他人的演講。人是需要直接語言來鼓動的，聽一次就激動一次，有什么用呢？戰(zhàn)敗還是戰(zhàn)敗，慕尼黑的歷史忘不了。 長申冒出一句話：回過維也納嗎？ 老頭剛剛在車上聽長申在維也納住過，會有一陣興奮。此時看他的臉，維也納如同南美洲哥倫比亞的一個小城市。與他沒有絲毫關(guān)系似的。 過了幾分鐘，他還是開始回憶，50年我裝假肢之前拿著拐杖，我不能在維也納人面前丟臉，再說父親和兩個兄弟都在戰(zhàn)爭中被炸死和戰(zhàn)死，我回維也納去找誰呢，他沒有提母親，最好不挑起這個令人更難以接受的回憶。 希特勒來到維也納 還是覺得講一些舊貨市場與猶太人打交道的故事，他認為氣氛會好一些。 在50年代中期，猶太人又回到德國來了，他們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舊貨市場”，他們可怕的商人意識，經(jīng)常在市場上得到值錢的“古董”和物資，他們的知識能看清所有歐洲美洲的“好貨”。有些人一賺錢，就跑到美國去了。平時在這里時與我的關(guān)系也都很好，送我一些小古董之類的玩藝兒，也經(jīng)常請我吃飯喝酒。我的地下室臨時堆放一些箱子，但也有一些人永遠不再回來取存放的箱子，我知道又有人發(fā)了大財，對德國，他們有潛意識的恐懼。但也會讓一些親友來取箱子，變賣貨物，給我一些寄存費，他們對我很大方，就像你一樣，老頭不用長申回答的問話，他知道了長申不會生氣。 長申馬上開口：“我們中國人父母總是教導(dǎo)孩子，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在德國，在墨尼黑，我只有靠你幫助了。” 此時已經(jīng)晚上十點半，長申給老頭又點了一杯大黑啤，就叫跑堂結(jié)了賬。看看男跑堂與老頭是熟人朋友，講話又很投機，就多給了跑堂一些小費，老頭向跑堂介紹長申認識，說這個中國人是我市場上新擺攤位的朋友，他有許多東西要學(xué)，他已經(jīng)像一個精明的生意人一樣，習(xí)慣先拿出給人，你看多給你一些小費，以后他帶朋友來，你總會客氣一些吧。這就叫先投一些小錢，等機會賺大錢。跑堂馬上自報大名，與長申握一握手，就離開去了。 老頭突然笑起來，覺得把長申和猶太人聯(lián)系起來，自己是會看人的，特別是會看那些開始擺地攤的人，很多人一開始來到“舊貨市場”，三天攤位擺下來，不管今后賣什么，一個人的勤快相，老頭就預(yù)言這些人會發(fā)財?shù)摹?lt;/span> 老頭突然問：下星期六來嗎？ 當(dāng)然來的，我有很多貨，這個生意很合我的胃口，現(xiàn)在又有你這個朋友。 老頭知道長申至少下星期是來的，講下次你來我有些貨讓你看看，我開始要清理這地下室的貨，不知能夠不能夠在我臨死之前全部處理完畢。 長申馬上回答，下星期六我一定來的。 外面還是不斷有人涌進“皇家豪夫布勞”啤酒館，許多人只能站在桌子邊，還與坐著的人相互交談碰杯，像朋友一樣嬉笑。只有一個方面毫不謙讓，就是屁股下面的位子。有時一桌人會放開歌喉唱起來，用手拍桌子加以節(jié)奏感，偌大的一個大飯廳1000多人坐在長長的原木桌子邊，聽不懂他們唱什么內(nèi)容的歌。附近桌子唱的時候，老頭也會加入他們的歌聲之中，此時看漢斯臉上的神情是忘卻往事后的雄壯，與眾人同欣喜而無畏。 一個出了許多優(yōu)秀嚴肅哲學(xué)家的民族，也會出那么多的傻子，跟著一個外國小畫家，用生命來瘋狂追求新生存空間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這個民族的人完全可以用思想技術(shù)追求“無形的生存空間。”被一個小畫家難以抗拒的激情演講所激勵，那是一個什么樣的時代？ 看著那些用手拍著唱著進行曲的人，長申此時有些理解了，這些人覺得自己不能思考，就交給了一個思考了很久的人來決定一切，從這一點來講，德國人和中國人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嗎？還有美國人也差不多。 一個外國僑民，要么用慷慨激昂的演講去愚弄欺騙這個民族的人民，要么被這個有德意志日耳曼精神深入骨髓的人民，當(dāng)作傻子看待。 23:30兩人在飯店門口各自叫了一輛“的士”，老頭去舊貨市場小樓，長申的車去慕尼黑火車站。 當(dāng)初維也納人民狀況 三 長申又踏入了慕尼黑“舊貨市場”。 第三次進入這里時，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慕尼黑人了。有穩(wěn)定的生意收入，上星期六就賺了300多馬克，聽說一個德國汽車工程師一天工資也沒有那么多。在城市歷史知識上，聽了許多關(guān)于慕尼黑二十和三十年代的故事。作為一個中國人，在書中是看不到的。有了做生意的地盤，有了人脈關(guān)系，漢斯又有一些中國古玩貨要賣，初到這里，他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中午，漢斯老頭又來收攤位費，他穿著一件短黑色毛呢大衣，收緊了腰帶，新的紅袖章整齊平整地套在袖管上，天冷了，他穿了高幫靴子，遠處看去有幾分威嚴，只有少了一頂大沿帽，一剎那有如前面在拍攝二戰(zhàn)慕尼黑電影中的演員。他今天晚上要等一個人，因此不去《比格布勞地下室啤酒館舊址》旁的飯店了（此處啤酒館是當(dāng)年那個瘋子搞政變的地方，一九五四年因新建筑原因被拆除）。要長申收攤后去買一些香腸和啤酒帶到小樓來。 在“舊貨市場”大門邊，有一棟小樓孤獨地在一片空場邊，面對著大街。 漢斯的住處和舊貨市場管理辦公室。 周末一位政府官員來督查舊貨市場。小樓底層分為兩個部分，前面大部分為一間市場管理辦公室，通往里間是廚房客廳休息室。另一部分是廁所，為擺攤?cè)怂庇?，門開在朝市場的一面與辦公室不相通。老頭有自己的廁所和洗澡間。 孫中山銀幣 　　二樓是一個尖的頂層，兩間很簡陋的睡房，一個大衣櫥，一把椅子和單人鐵架床，兩間差不多。老頭在這里睡了近50年，簡單牢固的鐵架子單人床是當(dāng)年士兵們用的，他還是不舍得扔掉。 兩人吃慕尼黑小白香腸和黑面包，長申忘記了買一包酸菜，“只要啤酒沒忘記”老頭笑呵呵地為長申卸去不安之責(zé)，后馬上稱贊啤酒買對了，“埃爾巴赫”黑啤酒，長申拿的是超市貨架上最貴的啤酒，想拍老頭的馬屁，沒想到老頭平時專喝這牌子啤酒。 他并不急于把物件拿出來。 “這里只有這個牌子和皇家啤酒館的HB最好喝”， 老頭啤酒一杯一杯地喝下去，關(guān)于這小樓的故事，自然而然地從他嘴中娓娓道來，還無意中講了自己在小樓中的兩次婚姻。長申知道，這是關(guān)于別人的私生活，是不便多問的，老頭只是一句話帶過，看來是不愿露的悲傷多于令人追憶的幸福往事，孤獨一人是無奈之舉，誰不愿有個溫暖的家庭。 長申像一個在上歷史課的外國學(xué)生，開始形象地接近一個人，感受一個城市，思考一個近代史上大起大落的民族。老頭拋出來的歷史碎片，落在長申腦中的某些部位，不知他會不會在今后有興趣去拼湊。 布列斯特要塞攻堅戰(zhàn) 十瓶啤酒在一個小時之后還剩下兩瓶，看著剩下的啤酒，漢斯突然講：跟我到下面去拿東西，過一會再來喝。 長申啤酒量只能兩瓶，他知道再跟著漢斯喝下去，生意就可能無法再談了。隨老頭來到走道上，漢斯用手指勾住地板上的凹陷處，用力一拉，就把一塊板豎起來，靠在墻板上，再用鉤子鉤住，一個黑乎乎的地下室在面前。 老頭走下三階后，按了開關(guān)，地下室一片通明。共有4個房間，漢斯摸出一大把鑰匙，嘩啦……嘩啦，他在挑選哪一把。 找到了，他就塞進鎖的孔，格拉……格拉，轉(zhuǎn)動了幾下才停止。 門被打開時，摩擦聲與鉸鏈的轉(zhuǎn)動，吱咕……吱咕，里面全黑，一股異味撲鼻而來，…………，按了門邊的開關(guān)。 房間中整齊地堆放著各種不同材質(zhì)的箱子，皮質(zhì)和木板的，古色古香油漆過的，用布包嚴實的，還有一些紙板箱有老式的藝術(shù)德文書寫，沿四周墻壁站立和堆放著，中間有一塊大的空間，在最角落的頂層上，老頭抽出一個滿是灰塵的老式皮箱，因把手已沒有了，他抱著傳給長申，長申雙手抱過來箱子，心想這里的東西馬上就要屬于自己了，雖然不是很重，他仍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抱緊，也顧不上箱子的灰塵，把它緊貼胸前，一步一步從地下室上來，來到剛才喝酒會客休息房間里。 老頭用布擦干凈那個淺灰色的小皮箱，箱子每一條邊都發(fā)毛掉色，鉚釘全部生銹了，而且少了許多，顯現(xiàn)出年代久遠和使用頻繁，老頭去辦公室找到箱子鑰匙，打開了鎖。 兩個大紙盒緊密地抵在箱子里，老頭從箱蓋布兜中拿出一個小麻布袋，解開繩子，小心地把銀幣全部倒在桌上。 一小堆閃爍著暗色銀光，叮當(dāng)……叮當(dāng)?shù)仨懼湓谧烂嫔希项^把每一個整齊三排攤平在桌子上。第一排：9個大的袁大頭銀幣，第二排：12個銀角幣中有孫中山和帆船的銀幣，第三排，22個銀小分幣，全是袁世凱的。年份全部是1914年到1922年的都有，孫中山銀幣是29年份的。 長申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銀幣，對它們的價值完全心中無概念，馬上產(chǎn)生一個念頭：我不是為了交易中賺錢，因自己一直不知袁大頭和此類銀幣的價格，今天如手中現(xiàn)錢足夠，就作為收藏玩賞買下這些銀幣。 皇家啤酒館樂隊 　　漢斯指著銀幣，他說“當(dāng)初在市場上這些銀幣和銀餐具價格不相上下，就是金銀市場上銀子的價格，好的餐具稍微貴百分之十到二十，如果是歐洲和美洲“哥倫布”時期的銀幣，就是比銀價貴一到二倍，特別少的才是“古董”，可以有一個好價格。漢斯又講：一九五O年，一位猶太朋友在這地下室寄放了兩個皮箱，60年代他從維也納來慕尼黑，處理了全部物品，余下中國銀幣和一個瓷器花瓶，當(dāng)時講定算做寄存費和漢斯的買賣介紹費，給了漢斯，當(dāng)時口頭估價為120馬克。 這個朋友后就去了美國，一直沒有回來過，聽別人說在做金融生意。20年過去，覺得價格應(yīng)該上升三倍很合理，所以說銀幣360馬克，老頭心里底價300。花瓶一點參考價都沒有，猶太人當(dāng)初也沒有什么看中。老頭給這個花瓶的價值，出價300，心底價是100。 對長申來講，這兩樣?xùn)|西總價只有660馬克，根本不考慮賺錢問題，自己完全可以接受，但要裝裝樣子討價還價一番。掉一個零頭，長申說600馬克。 回答“630馬克” “620” 老頭“620成交” 老頭對當(dāng)時銀子的價格清清楚楚，這些銀幣的重量是多少也很清楚。但是他對中國的現(xiàn)狀，百姓對古董的熱情卻不清楚，特別是那個花瓶。他也去慕尼黑“古董商店”了解過情況，這個款式的和大小的花瓶在50馬克至80馬克左右，店員叫老頭四十馬克可以放下，多一個馬克都不收。 長申爽快地答應(yīng)老頭的報價，主要原因有兩點： 第一，后2次的地攤賣“清涼油”，他總共賺了700馬克，他只不過是兩天地攤贏利換來這些舊貨，實在很值得。 第二，今天自己口袋里總共有850馬克，準(zhǔn)備傾囊而出，搞定這些貨，再高就放棄，或者下次再談。一切都作為和老頭搞好關(guān)系的投資，要讓老頭開心和如愿，讓他有些甜頭，這就叫放長線釣大魚，做生意人要懂得這一點。老頭不是要乘自己健康時，快一些把地下室的東西全處理掉。眼睛要看著以后貨中是否有更值錢的，老頭永遠不知道有些中國貨在大陸的價值。明年回上海去尋找和研究“古董”類出貨的商家。 長申馬上就從口袋里拿出620馬克付給了漢斯。老頭很認真地寫了一張收條給長申，講明多少銀幣大小的數(shù)量和一個花瓶大小，收到長申620馬克。同時要長申也在上面簽字，附帶寫明舊皮箱和一把鑰匙歸長申。德國人辦事的認真勁，長申也真領(lǐng)教了。 長申把銀幣全部小心地放回小袋，扎緊袋口放進了箱內(nèi)的布兜里。然后用原包布把花瓶全部包好，放回盒子。接過漢斯遞過來的鑰匙，上了鎖。 吃晚餐時答應(yīng)漢斯他今晚不回“庫夫斯坦”了，等老頭朋友走后，再陪他喝酒。不知這筆生意賺還是賠，長申覺得作為自己個人收藏，已經(jīng)是賺了。再陪漢斯喝一瓶也值，如不醉，長申去對面飯店買二瓶來，陪陪老頭喝，醉了就上床睡覺。 一個沒有了把手的皮箱 老頭去隔壁辦公室打電話給今晚要來的朋友，長申把桌上鎖好的皮箱和自己已經(jīng)空空的手提皮箱放在客廳的一個開放大櫥里，自己就上樓去休息一會，老頭答應(yīng)等客人走后再上樓來叫他。 長申就和衣躺在床上睡著了。 已經(jīng)過去了五六個小時，長申醒來，一時還搞不清自己身在哪里，單人鐵桿軍人簡單床，墻一邊是斜角，這個房子，噢！這里是老頭漢斯樓上的小睡房，他答應(yīng)來叫的，大概時間晚了，老頭也不想喝了。長申想上廁所，這必須到樓下去。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走廊，開了燈，沿樓梯朝下面去。 廁所在底層過道盡頭，出了廁所，長申朝廚房客廳進去，想去翻看自己的二個箱子，推門，開了燈，整個客廳恐怖得令長申想嘔吐，漢斯面朝上躺在地下，左手拉住椅子背，地上滿是銀幣，舊箱子蓋開著，在一米遠的地方，放花瓶合子蓋開著，瓶子已打碎，瓶底部完好，瓶腰以上部位全碎掉在合子里。 恐懼之后的長申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慌”，東西沒什么，人第一重要。他一下子跪在漢斯身邊，漢斯一只手護在胸口。 救人要緊，拉開他的手，胸口一切都正常，把手放在漢斯鼻孔前，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再去按他的脈搏，拿起他粗大毛茸茸的手，脈搏一點也沒有，僅有一點救人知識就是馬上用力按他的嘴唇上的“仁中”，用力按了二分鐘，長申想自己不會救人，不要耽誤了救治黃金時間。 他馬上沖進隔壁辦公室“報警”，電話中回答講：警車五分鐘就到，要長申走出房門，雙手舉過頭在門外等侍。 長申再去摸摸漢斯，身體還熱的，又大聲地喊了： “漢斯”，他沒有動， “漢斯”，他還是沒有動。有些聲嘶力竭，眼淚也幾乎要出來了， 老頭一點也不動，他馬上走出小樓門外，警車馬上就到，門外是陰森森的風(fēng)，遠處僅很弱的路燈，這才覺得很冷很冷，想去拿衣服，不可以！警車馬上要到了，否則他們以為我在暗處會攻擊警察。 暗暗的天，長申面朝馬路站著，舉起雙手，如果此時有人騎自行車和摩托車在面前經(jīng)過，他們會怎么想？他們會把我當(dāng)“鬼”嗎？遠處傳來了警車的鳴叫聲，越來越響，紫色的燈光顯示在很遠的街盡頭， 街上還是無車也無人。 有好幾輛警車出現(xiàn)，德國警察好像就在附近等著長申電話似的，還有救護車都朝自己開來，一會兒警車在長申面前了，他們的剎車聲也那么悠哉悠哉，德國的車就是好，唉，還想這些干什么？把手舉高舉直，手掌完全放開，突然想到德國警察和美國警察是不是一樣的（美國警匪片看過二三部），德國警察如果叫我要跪下來，自己聽不懂怎么辦？…… 像漢斯一樣高大的警察已經(jīng)站在面前了，手上沒有拿槍，只是戴了全白的手套，像儀仗隊隊員的白手套，他叫長申手放下來，走在前面，帶警察進入了小樓 一堆皮箱在地下室堆放著 尾聲 三天后，長申穿著黑呢大衣，在腋下用手夾著那個無把手的舊皮箱，走出了慕尼黑警察局。他的手提小皮箱已經(jīng)放進了舊皮箱中，臨走之前，他向警察局提了一個要求，漢斯的葬禮什么時候舉行，希望能告訴他。 昨天晚上，警官和一個從上海移居來德國的女翻譯，讓他在許多文件上簽了字，并告訴了他漢斯死亡的情況。 那位舊箱子的主人在離開維也納去美國之前，欠了漢斯的朋友一筆錢，涉及到戰(zhàn)后“舊貨市場”黑市買賣，沒有什么憑據(jù)。最近讓這位朋友到漢斯小樓來，取箱子中的銀幣，作為還債。講這些中國銀幣，現(xiàn)在在中國和紐約都升值100倍以上了，與30年前不能比。當(dāng)這位朋友要漢斯把全部銀幣給他時，漢斯把箱子放在桌上，講這原來已經(jīng)歸我了，現(xiàn)在屬于一個中國人了。朋友強行拉開箱子后，和漢斯發(fā)生了打斗，花瓶打碎，銀幣灑落在地上，漢斯氣極了，想抓起椅子砸他，突然胸口痛苦萬般，護著胸口后就倒在地上，朋友見狀，發(fā)現(xiàn)事情嚴重就馬上逃離了現(xiàn)場。第2天，第3天都來小樓觀察，發(fā)現(xiàn)大門緊閉，這是五十年來從沒有的，就主動向警局自首投案。做尸體解剖后再作定論，此人全部證詞基本證明長申無罪。 95年長申回上海，委托朋友找到一家正宗的古董收購商。銀幣中袁世凱三枚小分幣存世已經(jīng)很少，價格較高。孫中山銀幣民國18年一元幣，是維也納造幣廠設(shè)計的，品相極好，屬于廠商藏品，有很大收藏價值。 花瓶雖已破碎，只有底部，但印章清晰。經(jīng)過物理和多種手段測試，鑒定師認為市場上很久沒有這種很特別瓷土制成的瓷花瓶，曾經(jīng)手過十幾個都是仿制的，可以斷定這花瓶屬于清朝康熙年間，宮廷珍藏品，傳世已極少，雖已破碎，皇家御制品的地位還在，收購商愿意留下作為珍品樣本。講如果不碎的話，可以在香港競拍，起價300萬港幣，上限就看市場了。最后，長申從收購商處拿到78萬人民幣。當(dāng)時浦東到處開始新建住房，他就在近陸家嘴和徐家匯等地，為家人和自己共購置了三套住房，一直使用到現(xiàn)在。 每年的11月1日是奧地利天主教祭掃逝去人的日子，這一天長申一定會去慕尼黑郊外漢斯墓地，點上一根蠟燭和獻上一把鮮花。 鮮花和蠟燭是長申從維也納開車帶去的，代表長申，也算是代表漢斯家鄉(xiāng)_____維也納。 沈憲小說《墨尼黑皮箱》 2020 8 31 于維也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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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 尼 黑 皮 箱

沈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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