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龐貝末日</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b></p><p> 公元79年10月17日,維蘇威火山突然爆發(fā),五點六米厚的火山巖屑毫不留情地抹掉了距那不勒斯海灣二十公里的古城龐貝。 </p><p> 塵埃落定,但無人痛定思痛。徜徉于古羅馬鼎盛期的龐貝人整個兒湮沒了,留不下一脈傳承的子嗣。個體的生命纏結(jié)著古羅馬不可一世的輝煌,隕落于大千世界絕然阻隔的冥冥的谷底——生命消逝了,記憶又何從提起?</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公元79年10月17日,維蘇威火山突然爆發(fā),五點六米厚的火山巖屑毫不留情地抹掉了距那不勒斯海灣二十公里的古城龐貝。</span></p><p><br></p> <p> 1594年,古羅馬的后人在薩爾諾河畔修建水渠,發(fā)現(xiàn)了一塊上面刻有“龐貝”字樣的碑石;</p><p> 1707年,火山腳下的村民在一座古墟的花園里打井,挖掘出了三尊衣飾華麗的雕像;</p><p> 1748年,在當(dāng)年挖掘出“龐貝”碑石的巖屑中,人們又發(fā)現(xiàn)了被火山灰包裹著的人體遺骸……</p><p> 直到這個時候,承載著過多榮耀的古羅馬后裔才懵懂地意識到,在他們腳下的這一片占地65公頃的火山巖屑中,掩埋了一座包容著太陽廟、斗獸場、大劇院和巫師堂的都市。史書上記載的公元七十九年的那一場空前的災(zāi)難,湮沒了古羅馬絕頂?shù)妮x煌,又將人類生命毀滅前的恐懼、絕望、掙扎和反抗,凝固成了一具又一具永恒的化石。</p><p><br></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行將死時,人類的恐懼、絕望、掙扎和反抗,以最外在、最激烈的形式,刻進(jìn)了火山灰凝成的冷酷、堅硬的模具。</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br></p><p> 人類的命運(yùn)是難以自控的。自然界的撕裂難以自控,人類自身的撕裂也難以自控,人類的撕裂,便是這種日益膨脹的傲慢和貪欲。維蘇威火山因多次噴發(fā)而帶來的奇異山貌和地?zé)釡厝?,吸引了地中海周邊無以計數(shù)的商賈和貴族。他們無視大自然的屢屢警告,執(zhí)意將熔巖上的龐貝營造成尋歡作樂的酒色之都。龐貝城中是鱗次節(jié)比的的浴場、妓院和神廟,龐貝城外是漫山遍野的的葡萄、檸檬和橘樹。公元六十二年二月八日,距這場慘絕人寰的災(zāi)難一十七年之前,一次強(qiáng)烈的地震突襲維蘇威周邊,地殼崩裂,建筑坍塌,龐貝城至今還橫亙著震裂的古墟。地震過后,維蘇威火山口濃煙繚繞,而龐貝人卻依然我行我素,又一次藐視了地殼給予的善意而終極性的示威。終于,一十七年之后,毀滅性的災(zāi)難突降而至,天火浩劫,地殼撕裂,加上那不勒斯灣沖天的海嘯,徹底粉碎了龐貝人的浮生斷夢 。</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維蘇威火山口</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維蘇威火山噴射的景象</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br></p><p> 一整段的歷史,一整段的文化,斷層式地毀滅了。人為的毀滅或還可有蹤可尋,自然的毀滅卻留不下一絲可覓的痕跡。龐貝與永恒為伴,凝固在與世隔絕的闃寂中一千五百余年。然而,這種永恒終究被那不勒斯海灣的另一脈子孫打碎了——意大利的考古學(xué)家在早已凝成固體的火山灰和枯骨的縫隙間注入了某一種特殊的液體,液體凝固了,再清除火山灰,竟呈現(xiàn)出一具具各種形狀的生命體的化石。人的肌體早已腐爛,而石與骨的縫隙卻活生生地構(gòu)造出人在生命毀滅前的生存百態(tài)。這或許是丑陋的,卻是最真實的;這或許是慘烈的,卻是最深刻的。行將死時,人類的恐懼、絕望、掙扎和反抗,以最外在、最激烈的形式,刻進(jìn)了火山灰凝成的冷酷、堅硬的模具。</p><p> 迄今,龐貝的開掘和考古工作仍在進(jìn)行,罹難者的枯骨和由此復(fù)制出的形象一一面世。形態(tài)是痙攣的,姿勢是蜷曲的,或死于火山灰的蒙裹,或死于天然氣的肆虐。一具具“凍結(jié)在行動中”的骨架,一幕幕生命嘎然中止的悲劇。曾幾何時,法國的羅丹將最純粹、最圣潔的情感賦予了大自然的杰作——人體。每一縷經(jīng)脈,每一聳肌肉,無不滲透著藝術(shù)家天才的寓意。而這里,火山灰的模具里翻版出的化石,是掙扎,是逃生,是冥河里企圖攀上"但丁之舟"的鬼魅。法國浪漫主義畫派的先行者德拉克洛瓦的名作《但丁和維吉爾共渡冥河》,入木三分地刻畫了《但丁神曲》中地獄篇的故事:頭戴月桂花環(huán)的詩人維吉爾正引導(dǎo)他的伙伴但丁乘坐小舟穿越地獄。濁浪排空的冥河之中,幾個被罰入地獄的求生者抓住船沿死死不放,此刻的人體再無強(qiáng)壯或悠柔的美感,只有猙獰、暴虐和一種扭曲到極致的瘋狂。遺軀以這樣的形態(tài)面世,確實是對罹難者的不恭,但卻真實地展示了人類的違逆必然導(dǎo)致的慘劇。二十世紀(jì)的人類巡游于公元之初的古墟之中,除了唏噓的感懷,更需對自身歸咎性的反思。大自然是最和諧的,而這和諧,正是億萬生命體共同編織的張闔有度、松弛有致的天網(wǎng)。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這一張?zhí)炀W(wǎng)便是自然之道。順道者昌,逆道者亡,無視于天網(wǎng)的約束,必然是對自身的毀滅。</p><p> 文學(xué)家習(xí)慣于唏噓,哲學(xué)家習(xí)慣于反思。 唏噓也罷,反思也罷,人類自有不同的思維形態(tài)。就擅長于形象思維的藝術(shù)家而言,更喜歡將看不見、摸不著的思維化為有形態(tài)、有觸覺的實體。于是,在龐貝的空曠、落寞的古墟之中,聳起了一簇簇藝術(shù)人體的青銅。</p><p> 雕塑藝術(shù)的力量從來是驚心動魄的。它不像細(xì)致入微的文學(xué)語言,從涓涓細(xì)流到滔天巨浪,從熙熙和風(fēng),到落地狂飆,有過程、有節(jié)奏地將人的思緒引入至臻的境地。雕塑的力量是侵略性的,它如狂飆驟落,剎那間壟斷人的一切思維,就如古墟入口處的那一豎斷臂的背影,野草縫隙間的那一尊孤零的頭顱,廣場空地上的那一橫崩裂的殘軀。</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寂寞英雄</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在龐貝古墟入口處不遠(yuǎn)的一片空地上,布滿了殘垣斷壁。殘垣斷壁之間,一條扯裂了的地殼的縫隙。久而久之,縫隙的深陷處被填平了,裸巖表面的狂暴也被磋磨成平和的皺紋。誰都不曾知道,是動物,還是人類,才是淪陷后的古墟里最初的蹤跡?一條原始的道路誕生了。這是一種鳳凰涅槃式的悲壯——天災(zāi)之后,萬物泯滅,浩劫降落后的數(shù)十年間,一定會在泥土的根基中率先冒出生命的幽綠。先是一點,后是一片,其間又竄出了一朵朵小花。我不時在想,天災(zāi)之后,何來的種子,萌發(fā)出一茬又一茬不屈的生命?這生命是輕賤的,只要粘上一丁點泥巴,便會顫悠悠地破土而出;這生命又是神圣的,大千世界毀滅后的第一時間,它便義不容辭地承擔(dān)起了涅槃后的重生??磥?,品性高貴的人類,正踐踏著一輪又一輪生命遞進(jìn)的階梯,攀上了大千世界至高的頂巔。</p><p> 說不上是曠野,還是古墟,眼前是一片片茂密的繁花 。斑斑斕斕,灑灑脫脫,無須形態(tài)上細(xì)致的描摹,便可在這繽紛的點彩中覓得生命的真諦。繁花盡處,一條扭曲了的地平線,左側(cè)是殘垣,右側(cè)是斷壁,矗立于中的是一尊孤獨(dú)的背脊。那背脊是殘疾的——雙臂缺失,左腿斷裂,一條抖嗦嗦的右腿支撐著一整個兀立的生命。</p><p> 壯士面對的是一橫攏在逆光里的群山。山巔的輪廓被亂云截斷,只剩下云下的那半截青中泛紫的巉巖的肌理。時近正午,山云依然沒有褪去,凌厲的冷光模糊了山的形態(tài),卻留下了山的氣勢??床磺迦簬n的峻拔,摸不著巖紋的粗礪,卻品出了一種無形的、但卻能夠統(tǒng)治生命,統(tǒng)治靈魂的宗教式的威嚴(yán)。</p><p> 眼前,是一幅無與倫比的圖畫。繁花、野草和頹垣占據(jù)了三分之二的前景,天空、亂云和群山占據(jù)了三分之一的遠(yuǎn)景。前景是實的,雜亂無章的亂石凸顯出天災(zāi)的酷烈,蓬蓬勃勃的繁花又征兆著生命的復(fù)蘇。遠(yuǎn)景是虛的,一條云練橫隔了群山和天穹。形、色空蒙,萬籟無聲,青紫色的意象營造了刻骨的驚悸。整一個畫面的C位,被這尊殘缺的銅象牢牢地占領(lǐng)了,不管你站立在什么位置,它是靈魂,它是核心,它是天宇間無可取代的的氣骨和精神。</p><p> 銅像的身形是殘缺的,銅像的脊梁是突立的,銅像的頸脖的彎曲的,銅像的頭顱是低俯的。自它問世以來,一直謙恭而</p><p>倔強(qiáng)地佇立于這一橫青紫色的山脈面前。寂靜中醞釀著欲火,朦朧中營造著權(quán)威,這就是兩千年前毀滅了龐貝、迄今仍在躍躍欲試的維蘇威火山。</p><p> 從子夜到凌晨,從正午到黃昏,無論是在哪一個時辰,這一尊銅像低垂的眉目始終在渾噩噩的陰影里沉睡。人們無法走近銅像的正面,那里橫著一條深深的溝壑;人們也無須走近銅像的正面,哲理性的思考,正在這虔誠的孤獨(dú)中汩汩流淌,默默呈現(xiàn)。</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阿波羅廣場的銅塑</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包囊著古羅馬建筑藝術(shù)特征的龐貝古墟,齊備了</span>朱庇特神廟、阿波羅神廟、大會堂、斗獸場、大浴場、引水道等等市政建筑必備的設(shè)施。而鏈接諸多建筑的樞紐,便是阿波羅神廟中心廣場。兩千年前的那一場災(zāi)難,毀滅了包括生命在內(nèi)的龐貝的全部,一聳聳突立的殘柱,把浩大的廣場圍成了空曠而寂寥的盆地。百余年來,一茬又一茬的游人憑吊了古墟,在蒼茫而細(xì)膩的悲憫之外,又獲得了宏觀而深邃的哲思性的體悟。</p><p> 我去過兩次龐貝:一三年的一次,一六年的一次。巡游古墟的感受是大同小異的,從亞平寧半島中部的羅馬和龐貝,到西西里島西南部的阿格里真托,從巴爾干半島南端的雅典、到土耳其西南的愛琴海沿岸,自然變故和歷史興衰渾然交并,融成了"沉實而飄逸、硬朗而典麗"的萬古壯懷。這是一個悠遠(yuǎn)卻依然光芒萬丈的時代,古希臘和古羅馬文明的源頭就滋生于此。遙想當(dāng)年,貴族、騎士和平民云集圣城,享受著無與倫比的富庶和榮光。時空變幻,滄海桑田,巨殿淪落為貧瘠的殘柱,臣民演變成可怖的化石。緬懷之余,總免不了落寞,傷感,并參雜著精神上難以自解的沉陷。這種感受,在我第一次巡游龐貝時尤為濃烈。三年后的第二次巡游,我因與朋友做伴,難以推卻。當(dāng)我拐入龐貝入口處的羊腸小道,看到了廢墟間的一聳又一聳青銅巨像的時候,慘淡的愁云驟然褪去。感謝意大利的古羅馬后裔,在灰蒙蒙的殘墟中創(chuàng)造了如此雄悍的銅雕,給人以興味的補(bǔ)充,力量的震撼,思維的延續(xù)。</p><p> 阿波羅神廟廣場的四周,依舊是蒼涼的斷柱,頹唐的殘壁;流連其間,仍然是愴天的長嘆,孤獨(dú)的沉思。然而,這一尊尊奇異的雕像——或是劈去額面的頭像,或是僅剩嘴、頷的腦顱,或是缺失雙臂的軀干,或是廢盡四肢的殘骸,竟以石破天驚之勢,蕩滌了浮游于古墟之上的世俗的悲情。</p><p> 恕我淺薄,我為廣場上的雕像起了一個個言不達(dá)意的名字。劈去額面的稱之為"天問",僅剩嘴、頷的稱之為"沉默",缺失雙臂的稱之為"殘軀",廢盡四肢的稱之為"折翼",而兀立于維蘇威火山下的那一柱蒼涼的背影,則稱之為"寂寞英雄"。</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天問"</b></p><p><br></p><p> "天問"的主角是一位古羅馬的絕世美男。雖被劈去了額頭,卻仍掩不住他炫目的雄奇。古羅馬是一個男風(fēng)盛行的時代,其源頭可追溯到更遙遠(yuǎn)的古希臘的雅典。那時候,女性的地位遠(yuǎn)不如男性,男子的德行、知識、力量和美貌,成就了古希臘文化滄海般的浩博和太陽般的光輝。在古希臘的神話和雕塑中,雄健的男性占據(jù)著無可撼動的地位。這種不為現(xiàn)代人理解的"男風(fēng)",承續(xù)到了登峰造極的古羅馬時代。古羅馬詩人奧維德在他的《變形記》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神話︰</p><p> 一個叫納西瑟斯的獵人,獲得了天神莫名的恩賜——智慧、美貌和力量。但恩賜也必定緊隨著詛咒。先知告誡他,決不能看到自身的容貌,否則災(zāi)禍必將接踵而至。一天打獵過后,納西瑟斯口干舌燥,移步池邊喝水,清凈的河水映出了他絕美的倒影。詛咒靈驗了:納西瑟斯深深愛上了池中的"自己"。不知多少個白日和黑夜,他癡癡地佇立于水邊,欲與倒影纏綿繾綣。終于,在一次忘我的沉湎之后,納西瑟斯縱身躍入池中,與水里的魂魄合二為一。生命隕落了,池的周邊從此長滿了清靈靈的水仙。</p><p> 納西瑟斯的故事是凄婉的,但卻發(fā)生在一個充溢著陽剛之氣的男性身上,總讓人有點難以為顏。好在古希臘、古羅馬神話的總體力度是硬朗的,由此衍生的一尊尊雕塑,創(chuàng)造了人神合一、氣拔山河的英雄詩篇。</p><p> 圈圍在廢墟中的阿波羅廣場,高聳著一簇簇清一色的男性銅像,佇立于廣場中軸線上的"天問",吸引了所有到訪者的目光。"天問"是現(xiàn)代的,又是古典的,抽象的,又是寫實的。虛實參半的造型滲透了古希臘人最推崇的“偉大的靜穆”和"高貴的單純”。深邃的眉弓,高挺的鼻梁,一雙堅毅而空蒙的眼睛。它徘徊于抽象和寫實之間,傳遞著寂寥的沉思,崇高的尊嚴(yán)。</p><p> 無人懷疑銅像的偉岸,就如納西瑟斯的雄健,就如阿喀琉斯的威嚴(yán)。如果你貼近"天問"的身旁,空寂之間,竟可察覺到烈日和青銅碰撞的氣息。額頭上冒著蒸騰的煙縷,鼻翼間淌著如雨的汗滴,青灰色的銅體上深綴著的銅銹,竟閃爍著孔雀羽毛上的那一縷縷炫目的青輝。</p><p> 這是現(xiàn)代雕塑藝術(shù)的一個范本,人的精神灌注到了銅的肉體之中,創(chuàng)造了形態(tài)和神態(tài)的空前和諧。感性美和精神美互為表里,令人驚嘆于人性升華至神性的凜然和高貴。</p><p> "天問"的銅雕異常高大,站在男神的右側(cè),欣賞著他凌厲的側(cè)顏。突然間,我想起了梵蒂岡博物館珍藏的古希臘著名的男性胸像,想起了佛羅倫薩美術(shù)學(xué)院陳列的米開朗琪羅的"大衛(wèi)"真跡。三聳天神,三座高峰,三座高峰,三個時代。古希臘男性胸像是古希臘、古羅馬雕塑藝術(shù)的結(jié)晶,米開朗琪羅的"大衛(wèi)"是文藝復(fù)興雕塑藝術(shù)的典范,而眼前矗立的"天問",則是由羅丹開啟的現(xiàn)代雕塑藝術(shù)的巨鑄。從額頭到眉眼,從鼻梁到唇頷,三尊側(cè)顏,竟是同中有異,傳承不息。藝術(shù)的遞進(jìn)從來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從這座凌空獨(dú)立的"天問"中,我看到了菲狄亞斯的典雅和精致,米開朗基羅的崇高和浪漫,奧古斯特?羅丹的流動和沖擊。</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古墟中的“天問”</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梵蒂岡博物館的男子胸像</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米開朗琪羅的“大衛(wèi)”</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從額頭到眉眼,從鼻梁到唇頷,三尊側(cè)顏,竟是同中有異,傳承不息。</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折翼”</b></p><p><br></p><p> 在"天問"的不遠(yuǎn)處,有一尊橫臥的銅雕。英俊秀美的臉龐,支離破碎的殘軀,軀干背部的那雙折斷的羽翼,牽出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悲劇。</p><p> 這又是古希臘的傳說,講述了一則父與子的故事,父親叫代達(dá)羅斯,兒子叫伊卡洛斯。這則故事的真正名字是"伊卡洛斯的墜落",由此衍生的有雕塑,有油畫,創(chuàng)作者們都在他們的作品中賦予了深刻的寓意。</p><p> 故事的真正主人公是伊卡洛斯的父親代達(dá)羅斯。代達(dá)羅斯是那個時代最偉大的建筑家和雕刻家,而與天賦如影隨形的是他的自負(fù)、傲慢和妒忌。當(dāng)親外甥塔羅斯的才能即將蓋過他的時候,代達(dá)羅斯殘忍地殺死了自己的親甥。為此,他帶著唯一的兒子伊卡洛斯逃亡了。</p><p> 代達(dá)羅斯流落孤島,為彌諾斯王修筑了著名的迷宮。但他不甘于強(qiáng)權(quán)下的安逸,為自己和兒子設(shè)計了兩張可飛離孤島的巨翼。巨翼制成了,代達(dá)羅斯將它們黏著在自己和兒子的背脊上,臨行前告誡再三:</p><p> “親愛的孩子,緊緊地跟在我的身后,一刻都不能離開我的視線。一定要在太陽和大海間的氣流中飛行,飛得太高,你的羽翼會被太陽烤焦;飛得太低,你的羽翼會被海水淹沒?!?lt;/p><p> 一切準(zhǔn)備就緒,父子倆鼓翼升飛了。</p><p>年輕的伊卡洛斯在海空中遨游,驚異于身下的鈷藍(lán)色里沉浮著的西西里世界。他忘記了父親的囑咐,越飛越高,越飛越遠(yuǎn),就在天穹頂?shù)哪且黄鹕拿噪x中,伊卡洛斯的欲望之火得到了徹底的宣泄。然而,熾烈的陽光融化了黏著羽毛的蜜蠟。羽翼分解了,一束又一束,一片又一片。羽毛還在海空中浮游,伊卡洛斯卻墜落了海底。</p><p> 對于希臘神話中的典故,后人們總會賦予不同的寓意。"善惡報應(yīng),禍福相承,身自當(dāng)之,無誰代者"。代達(dá)羅斯的殺甥之罪,最終還是應(yīng)驗在無辜的伊卡洛斯身上,這種父債子還的哲學(xué),或正是中國式道德教化的一種牽強(qiáng)附會的釋義。</p><p> 西方人則更喜歡神話蘊(yùn)藏的另一番涵意,寓言式的,深邃而遼闊: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副伊卡洛斯式的欲望之翼,陷于低洼,看不到美麗的誘惑,飛到高處,當(dāng)美麗愈發(fā)清晰的時候,很少有人把控得住內(nèi)心無以止盡的獸欲——好了還要好,強(qiáng)了還要強(qiáng),當(dāng)了地球之王,還有更具誘惑力的宇宙的世界。膨脹的欲望便是野獸,欲望之獸終會將無以自控的人吞噬。</p><p> 當(dāng)然,人們更喜歡"伊卡洛斯的墜落"賦予的第三種涵義:單純、熱情的伊卡洛斯厭倦于西西里島司空見慣的繽紛,卻沉湎于鈷藍(lán)色之外遙不可及的世界。當(dāng)他飛升高空,天穹就像是一塊無垠無極的玻璃,隔開了深不可測的天堂,隔開了蕓蕓眾生的人類。欲望支撐著的豪氣是無可抵御的,寧可粉身碎骨,也要撞擊天穹的底限。他觸碰到了生與死之間的那一層無形的膜,卻依然不折不撓。天穹的底限,便是權(quán)威的底線。阿波羅終于發(fā)怒了,它融化了蜜臘,肢解了巨翼,摧毀了集勇氣、力量和美貌于一身的伊卡洛斯。</p><p> 有了古希臘神話典故的支撐,"伊卡洛斯的墜落"給人類帶來了無窮的遐思。若干年前,在我還算年輕的時候,喜歡在福州路的書市里盲目漫游。一次,看到了一幅印制精良的"仿真"印刷品——"伊卡洛斯之翼"。當(dāng)時的我并不知道這幅油畫的來龍去脈,只是被它浩瀚的場面和瑰麗的色彩所折服。畫面的正中是一位壯士的遺驅(qū),周邊簇?fù)碇劢〉挠鹈兔利惖南膳?。問了?dāng)班的姑娘,姑娘支吾了半天,竟不知其詳。也難怪,凋零十年的文化沙漠,還需要時光的雕琢和春風(fēng)的撫拂。</p><p> 我還是買下了它,打算在有空的時候做一番臨摹。然而,正值壯年,哪有這般閑暇,此畫竟在我書房的側(cè)墻上閑置了十余個春秋。在我神清氣定的時候,喜歡佇立于畫前,領(lǐng)略一番古希臘文明天馬行空的壯闊。</p><p> 然而,就在得到此畫二十年后的二零一六年和二零一七年,我分別在亞平寧半島的龐貝和西西里島的阿格利真托觀摩了這一座冠名"折翼"的銅塑。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把古希臘神話中的這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附身于眼前的青銅,附身于陪伴了我二十來年的畫作。</p><p> 這是一番絕妙的穿越。油畫作品無與倫比的瑰麗,可在精倫的私宅里供人欣賞,青銅雕塑無與倫比的悲愴,卻在空寂的古墟中為人品讀。流連于美術(shù)館富麗的展廳,人們可以瞇縫著眼睛,品味油色里浪漫的漣漪,或許是醉,或許是癡;但我卻真真切切地悟到,在觀摩者的心中,青銅鑄成的"折翼"的份量,無異于突降于世的一尊天石。</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英國畫家赫伯特·詹姆斯·德拉波筆下的《伊卡洛斯的墜落》</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與龐貝古墟的“折翼”合影</span></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與阿格里真托神廟谷的“折翼”合影</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冥思</b></p><p><br></p><p> 龐貝古墟東南側(cè)的古劇場里,有一片寬闊的草坪,其間撒落著幾堆銅雕??此屏懵?,實為一體,相距五十來米的殘軀,似乎在訴說著同一個故事——“折翼”。</p><p> 如果說阿波羅廣場的“折翼”歌頌了伊卡洛斯的光榮,那古劇場的“折翼”卻印證了伊卡洛斯的慘烈。從貼近阿波羅的天穹頂端墜落,身首異處,形消骨裂。細(xì)細(xì)觀摩伊卡洛斯的臉龐,青銅的龜裂如同一張破碎的網(wǎng),舖滿了英雄不屈的頭顱;嘴角、頜角和頦角 ,處處是殘酷而丑陋的凹陷。然而,伊卡洛斯依舊是美麗的?!氨瘎【褪菍⒆蠲篮玫臇|西毀滅了給人看" ,在這里,殘酷的破碎升華到了靈魂的壯烈。</p><p> 距離伊卡洛斯頭像五十米開外的,是英雄碎裂的殘軀。身首異處,真正的身首異處——頭顱墜落于腳下,下肢卻傲然挺立,那一干雄壯的胸廓,依舊蒸騰著荷爾蒙的浩氣。一堆青銅,又一堆青銅,在同一片青翠之間面面相覷。</p><p> 伊卡洛斯的眼睛始終是緊閉的。閉上眼睛,或許能更深刻地冥思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切。</p><p> 倘若人類能夠</p><p> 多一份內(nèi)斂,少一份狂妄;</p><p> 多一份平和,少一份貪欲;</p><p> 多一份謙遜,少一份傲慢;</p><p> 多一份退讓,少一份競爭;</p><p> 人和自然之間的平衡就不至于打破,同是人類,人與人,國與國,一切關(guān)系也不至于像今天這樣分崩離析。</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草坪上撒落著幾堆銅雕,看似零落,實為一體,似乎在訴說著同一個故事——“折翼”。</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悲劇就是將最美好的東西毀滅了給人看" ,在這里,殘酷的破碎升華到了靈魂的壯烈。</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身首異處——頭顱墜落于腳下,下肢卻傲然挺立。</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那一干雄壯的胸廓,依舊蒸騰著荷爾蒙的浩氣。一堆青銅,又一堆青銅,在同一片青翠之間面面相覷。</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伊卡洛斯的眼睛始終是緊閉的。閉上眼睛,或許能更深刻地冥思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切。</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 <p> 抵不住亞平寧半島初夏的烈日,我們下午兩時就撤離了古墟。按照遺址的開放時間,六時許便就閉門歇業(yè)。網(wǎng)絡(luò)上的照片燦若繁星,卻從未見過繁星下的龐貝。</p><p> 晚上,我們在阿爾瑪菲海岸的波西塔諾入住。民宿佇立于山巔,坐在凌空延伸的陽臺上,頭頂星空,腳踩大海,如入仙庭之境?;蛟S是白日天氣晴好,這一晚海天一色,海平線全然隱在濃濃的瓦藍(lán)里,雖然幽深,卻格外的清透。</p><p> 午夜了,依然未能入眠。身在高處,愈加接近了天庭。圓月織出了朦朧的輕紗,更織出了一海銀縷。月過中天,又緩緩西移,月亮底下的波光,泛起了一豎青白的瀲滟,向著兩側(cè)深邃的瓦藍(lán),由強(qiáng)到弱,由弱到無。</p><p> 此時此刻,我竟想起了五萬米之外的龐貝,想起了龐貝里的那一柱"背影",那一聳"天問",那一橫"折翼"。清朗的月光,一定為他們勾勒出向天而立的輪廓,雖然清癯,卻滲透了骨力。白日里,看盡了成千上萬憑吊式的瞻仰;入夜了,才得以屏聲斂息,靜靜地審視這一個撲朔迷離的世界。月朗風(fēng)清,靜謐的幽藍(lán)里隱伏著多少條銀河,銀河外又浮游著多少個星系?曾經(jīng)誅殺了伊卡洛斯的太陽,能容下一百三十萬顆地球,而四十九點八三億顆太陽,才抵得上盾牌座UY星體的體積。在幾百萬到幾千萬年的時間內(nèi),盾牌座UY終究會在引力的作用下徹底崩塌,而地球,這一顆漂浮在天體中的閃亮的灰塵,又該如何在宇宙設(shè)定的軌跡中生生滅滅?</p><p><br></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附圖</b></p><p><b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阿波羅廣場的“沉默”</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阿波羅廣場的“臥顱”</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佇立于古劇場的"折翼"</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佇立于市政中心廣場的"折翼"</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佇立于市政中心廣場的"折翼"</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p style="text-align: right;"><b style="font-size: 20px;">2020.06.06</b></p><p style="text-align: right;"><br></p><p style="text-align: right;"><br></p><p style="text-align: right;"><b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