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要描述我們這代人的人生起點,還是當年那句名言概括的令人難以忘懷,叫做: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這句旨在把我們培養(yǎng)成革命接班人的口號,形象描述了一個時代的精神風貌,卻忽視了明察秋毫的深入民間,去結(jié)結(jié)實實的拴住大人們的火爆脾氣,所以,那時家長管教孩子的手段,依舊簡單粗暴到乏善可陳。甚至整個就是盜版的民國式體罰教育,活像戲文里描繪的,戴一頂瓜皮帽,鼻子上架一副圓圈眼鏡的私塾先生,陰沉著臉拿腔作勢顫顫巍巍的說:“寫錯了字,讀錯了文,是要用戒尺打手掌、打屁股的”!但這還不算,至于打多少下,情緒和力氣投入的深淺,不僅不會公開透明,還要視一身迂腐封建氣息,滿口之乎者也先生的情緒而定。</p> <p> 生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孩子,會經(jīng)歷許多看不懂的蹊蹺事,因為那時的傳統(tǒng)文化被破了四舊,現(xiàn)代知識也被關在籠子里,所以上學就變得無關緊要。你會有足夠的課余時間用來消耗掉過剩的精力,絲毫沒有今天孩子們搏命式的痛苦狀。小學主課只有語文、數(shù)學,然后就是愉悅身心、全面發(fā)展的美術、書法、音樂、體育課。直到初中,才有了物理化學、地理歷史和政治。但重點是,這些課程的書本都是薄薄的一冊或上下冊,且往往這就是兩年初中過程的全部學問。除了隔三差五要學一學紅寶書里的語錄,要去工廠、農(nóng)場、軍營,學工、學農(nóng)、學軍,勞其筋骨也武裝一下頭腦,除此之外絕不會再有額外的教材加入,就算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逃學,也不會拉下多少課程。所以,盡管父母都是十六中的教師,但鮮有過問在校的學習情況和作業(yè)是否完成。記得小學五年里只有一次老師家訪,還是禮節(jié)性的,老師了解一下家庭情況就告辭了,與品德和學業(yè)都不沾邊。而年底拿回去的成績單,家長會十分認真的去看老師的操行評語,對每科的分數(shù)似乎不太感興趣,只要班主任不把你描繪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壞家伙,都會麻溜的簽上字,然后便各自忙著去應付中學里罷課鬧革命,每天都在一邊喊“造反有理、革命無罪”,一邊信誓旦旦的要去解放全人類的大孩子們了。</p><p> 但校園里所有的家庭,家長對孩子的基本生存能力和道德培育,那是絲毫不會懈怠的。從坐站有相到跑腿打水買飯、掃地抹桌子等所有輕重家務勞動,不管大小孩子都要各盡所能,而且不準有消極怠工和特權例外存在。當然還有爬墻上樹、打架罵人、拆家毀物,更是絕對不允許的,如陡然豪情附體挑戰(zhàn)規(guī)則,花樣繁多的懲罰便會駕著烏云降臨。輕微的犯錯會是畫地為牢的罰站,或是居高臨下的訓誡,但禍惹得氣場太了,便會有各種觸及皮肉的措施。多數(shù)情況下一般都是單打,如果父母恰好都在現(xiàn)場還會有配合默契的雙打,甚至會陰差陽錯的升級到混合打。</p><p> 記憶里有過教訓深刻的一回是午飯過后本王突發(fā)奇想,爬上了學校的食堂屋頂掏麻雀玩。但運氣太差,也不講究點技術含量,憑直覺翻了好多的瓦片也沒啥收獲,但卻把屋頂?shù)墓δ芨愕妹鎸嵧?。因為屋瓦失去了排列秩序,當雨天來臨一定是外邊下大雨里邊淋小雨,全校師生便有很大概率小試雨中集體就餐的尬狀。現(xiàn)在想來當初不但傻到可氣又可笑,更是順便驚出些冷汗,因為,假如不是老爸事后笨手笨腳的爬上房頂出手修復,讓那驚人一幕真的上演,大概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本王一定會成為校園里眾目睽睽的名人,化身全校師生的眼中釘肉中刺,生存的概率直線下滑,被打屎的陽線一路攀升,然后時光荏苒后的今天,面對如此美好的人間和沸騰的生活,也僅是趴在浮云上俯視張望而已,絕無徜徉其間深度享受的可能了。</p><p> 雖然在眾目睽睽之下闖禍后揚長而去,但非常敬業(yè)的總務處索主任不敢怠慢,下午一上班便找到父親,面部表情極為豐富,感慨萬分的說:“哎呀,孫主任你兒子啥時候?qū)W會了飛檐走壁啊!一個中午飯后那么點時間,就能把咱們的食堂屋頂翻得像遭了風災,好身手??!”于是父母下班后急匆匆的趕回家,辦的第一件事便是合練了一次著名的混合打。 </p><p> 他倆在合力修理破壞王的過程中,忽然產(chǎn)生了較大的意見分歧,因為父親的巴掌氣不擇地的打在了我的后腦勺上。母親立刻對安全問題提出方向性意見,要求打出威嚴水平、打出震懾效果,但不能像對待階級敵人一樣打出毛病。而父親則當面指出,母親手持笤帚疙瘩暴打我屁股的頻率,已讓他無從插手。就此他們倆瞬間化友為敵,非常不給面子的拋棄了我這個主角,調(diào)轉(zhuǎn)槍口打起內(nèi)戰(zhàn),各不相讓的對練起文革里人人拿手的辯論神功。這讓破壞王在痛哭流涕中,深度體驗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辣害后,猶如虎口脫險逃過一劫。</p><p> 然而打過只是上集,下集則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重復灌輸我早就倒背如流的做人規(guī)則。最后總結(jié)本次素質(zhì)教育會省略雞毛蒜皮若干字,在語重心長的氣氛里,結(jié)束語被十分痛心的濃縮為:“都是為你好”!于是,你終于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感覺暫時搬掉了壓在心頭的那塊石頭,人生又翻過了很丟臉的一頁。 </p><p> 但那句肩負拯救自己使命的咒語,多少年便一直如影隨形揮之不去,讓本王在知錯就改改過就忘的糾結(jié)中,不斷錘煉著痛覺神經(jīng)和強大的精神世界。以至高考名落孫山后,挖空心思的查找原因時,回避了各種的投機取巧和玩心不退,忽然想起自己的腦袋,除了還擅長記憶吃喝玩樂的本能,卻總是記不住那些該死的考題,莫非就是當初給民國式教育拍壞了腦袋?</p> <p> 說來像故事里的風水輪流轉(zhuǎn)終于我當家。老爸去世的早,老娘六十多歲后腦萎縮癥狀越來越明顯,老是稀里糊涂的偷偷亂吃藥,不得已只好跟她斗智斗勇。晚上睡覺前我就把她不該吃的藥,挖空心思的藏起來,常常為了保證不被找到,一至有時藏得連自己事后都難匿其蹤。就這樣像堅壁清野一樣的折騰,她的確是找不到那些藥了,但等我下班回家,她卻又讓左鄰右舍幫忙去醫(yī)院買來,泰然自若的吃罷,然后擺出一副要么一臉無辜,要么無所畏懼的架勢故意氣我。有一次我一時沒忍住,腦子一熱咆哮著說:“不讓你亂吃藥,都是為你好!”這沒走心給順口激出來的話,對手沒啥反應,道說的自己一個猛醒,突然覺得自己在心態(tài)上,已成熟的步入了人到中年的行列。自己多像當年老娘那副望子成龍的霸道模樣,好像要把老娘當初踢給我的球,要給她惡狠狠的踢回去。但此時的她四兩撥千斤般的毫不理會,因為她永遠贏了,她已記不得那些艱苦歲月里的育兒糗事。</p><p> 頂著被民國教育拍壞的腦袋,我也有了孩子,可能育兒的麻煩,父母都在我身上雙管齊下的折騰沒了,所以,女兒基本沒給機會讓我說出“都是為你好”這句話。從生活自立的培育到讀書學習,她都順利度過每一個關鍵節(jié)點。有點搞笑的是,上幼兒園時有一次全家人在飯桌上,忽然問起說你長大準備干啥,她想了想又觀望了一圈大人,挺認真的說:“就干離休吧,跟奶奶一樣不用上班,躺在床上看報紙,月底財務科就來送工資”。這換來哈哈大笑的童言無忌,卻也點中了我當時隨遇而安的惰性。還有一次是小學時為了看動畫片,她總是草草寫過作業(yè),對錯全依賴大人檢查出來再改。于是我便正兒八經(jīng)的說:“不好好做作業(yè)也行,爸爸沒本事給你找工作,但工商局還有朋友,讓人家給你找個攤位,我給你買架修鞋的機器,將來好好勞動也能養(yǎng)活自己?!彼瞪档乃伎剂艘粫海蘸螽斄苏?,自此除了個別難題怪題需要輔導一下,正常情況下都能獨立完成作業(yè)。</p> <p> 在歲月里背負著“都是為你好”往前走,你會一路期望那倆雙打你的人,一直陪伴著你永遠走下去。但這時不再是因為年少無知還需要他們?yōu)槟阏陲L避雨,也不再是你闖禍后他們就會心甘情愿的主動出來背鍋,而是在生活的道路上邊走邊成熟的過程中,一個人孤零零的從一個低起點去闖生活,會受很多罪吃太多苦,而他們則是你在窘境和寂寞中,唯一可以信賴、傾訴和理解你的人,是千方百計幫你放下包袱輕裝前行的人。有他們在你永遠都敢面對各種困難和挑戰(zhàn),就算失敗了你也能挺得過來,因為自己身后的他們就是避風港。他們會永遠包容你為生活犯的錯,永遠站在你的身后,站在你的一邊力挺你,鐵桿得不會放棄、不會背叛、不會倒戈。</p><p> 但多少年后等你終于閑下來,回想這些珍貴的昨天,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們的愛,竟是受之如海卻報之一粟,那種追悔莫及的自責,多么期望他們再聯(lián)手打一頓不孝之子。但可惜這已是不可重來的奢望,因為歲月給他們愛你的力氣已經(jīng)完美收官,他們打不動了。</p><p> 很感激這些永遠帶著他們音容笑貌的思緒,一直鼓勵支撐著人完成了一個由迷茫到頓悟的過程。因此漸漸地,當玩笑里懷疑腦袋被拍壞后,似乎又贏得了上蒼的額外眷顧,一扇重啟的生活之門讓失去的智商和錯過的時光,通過命運的磨礪和對生活的敬畏得以彌補。于是,從努力腦補到逐漸腦洞大開,人會得到一次次的升華,在面對各種各樣的為你好時,已完全能夠辨析這句話的各種含義,恰如其分的去隨機應變,終于可以在自食其力的生活里,不再讓養(yǎng)育你的人總是操心受累。</p><p> 如今,每每看到家家戶戶隔代全托式的家庭撫育,讓幾零后們被溺愛得既強勢霸道又身心脆弱,使育兒成為終極難題,便覺得該永遠直白的感恩和慶幸當年老爸老媽的必要懲戒,給一個翻江倒海的小魔獸,時不時的點一下驅(qū)除心魔的穴道,踩一踩一路狂飆的剎車,避免了未來的江湖上多一個廢柴,游手好閑兼惹是生非,不創(chuàng)造價值還浪費資源。當然,也要感謝那個“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傳統(tǒng)教育大環(huán)境,是它,邊給人壓力,邊把做人做事的規(guī)則意識傳承下來,讓一幕幕曾經(jīng)的閱歷變成故事,變成對你好大全,可以理直氣壯的拿來分享。你盡可說給那些想聽的人,說給那些有同感的人,或是一佐飯局氣氛,或是還有些為人處世的用處,讓人在呵呵一笑中有所領悟。</p> <p> 有閑重新打開記憶的閘門,“都是為你好”的情景比比皆是,一件件羅列起來,如果不厭其煩,可以多到像一部悠長的有始無終的系列劇。</p><p> 記憶頗深的想起小學珠算課上,背誦口訣要人人過關,但我卻依然不識時務的沉浸在小人書的故事情節(jié)里。高高瘦瘦還有些駝背,戴著高度近視眼鏡的數(shù)學老師,看上去貌似斯文撇一口市區(qū)腔,脾氣卻意想不到的超燃,不但把手里的教鞭在桌子上拍的啪啪響,制造出頗具震撼力的恐怖效果,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大發(fā)雷霆,使出殺一儆百的慣用伎倆,把我趕出了教室罰站。下課后,他腋下夾著備課本,手里提著教學用的大算盤,走到門口依然余怒未消,對站在門外保持立正軍姿的我說:“都是為你好,回去跟家長說一聲,背不過明天就別來上課了?!?lt;/p><p> 工作后,每每有急難險重的活派下來,頭常常會宣旨單獨召見,和藹可親的拍拍你的肩膀說:“給你一個鍛煉的機會,沖上去檢驗一下自己的才能,在群眾中樹立個威信,將來有提拔的機會,我才好說話”。于是,架不住兩句好話就飄飄然的單純,果然找到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覺,然后,便絞盡腦汁的進入忘我狀態(tài),為圓滿完成任務不遺余力。但年復一年,每當大任降臨,你總會有個莫名其妙的原因,不能滿足任人唯賢的要求。這時,頭便會像救贖你的靈魂般跟你促膝談心,開導你要有一顆平常心,要有大家風范,要有政治高度,不要鬧情緒,不要被群眾的閑言碎語所干擾,越是這樣才越要表現(xiàn)的堅忍不拔,用更出色的業(yè)績,贏得組織的信任。之后你一定會聽到最關鍵的叮囑:“我這可都是私聊的心里話,都是為你好,回去好好掂量一下,今后該怎么做!”。</p><p> 有天下班的路上徒步回家,被一個同事喊住拽到墻角,四下觀望見沒人關注,很像特工接頭似的神秘兮兮的說:“阿×背后說你非議老板,說的很難聽,我這兒就不學了。她跟頭泡的那么近,想編排誰易如反掌,我知道你的人品沒時間說閑話,已后你可要留神提防點啊!”但還沒等我緩過神來搞清楚來龍去脈,他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說:“哥們我這都是為你好,可別把我賣嘍。”然后他詭異一笑,給我留了一地莫名其妙的哥的拔河猜想。</p><p> 某日,去淄川西關水產(chǎn)城打算買條鯽魚煲湯,也開始學人搞點精致生活講究些養(yǎng)生,但由于魚攤鋪面鱗次櫛比,自己又不善討價還價還不太識貨,便逛來轉(zhuǎn)去的好一會,左顧右盼的拿不定主意。這時,一個外穿橡膠圍裙的胖妹紙,立馬就熱情相迎,招呼著把我拉到她的魚攤后邊,指著一池子活魚悄悄地說:“大哥我可是為你好,給你交個實底,我這每天都是現(xiàn)捕現(xiàn)賣,沒有過夜的魚,其它攤位基本都是進一次貨要賣好多天。你看上去都差不多,但一煲湯就知道了,那味道,可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大發(fā)啦”。于是我非常感激她的科普,全權委托她給挑了兩條活蹦亂跳的打包,樂滋滋的打道回府。但在一次飯局上,遇到一位專門包銷養(yǎng)殖淡水魚的土豪弟。他截停我不懂裝懂的賣弄,邊笑邊看著我說:“大哥,咱整座水產(chǎn)城每天的活鯽魚,基本都是我供貨,從我爸那到現(xiàn)在三十多年了,誰家每天進多少賣多少,都八九不離十,咱家都有賬記著吶。那個為你好的美女賣的魚實在沒法特別鮮,已后真想吃現(xiàn)捕的鮮魚,還是直接找老弟我吧”。話畢,我只覺得一陣尷尬襲來,臉面嘩啦碎了一地。</p><p> ……。</p> <p> 普通人的一生,會因時間、地域、職業(yè)的種種差距,都有各不相同的經(jīng)歷閱歷,其中關于你一生不虛此行的閃光點,往往就藏在平凡生活的細節(jié)里。用心揣摩和回味,都是難得的珍品,絕不是那些遠離生活、死纏爛打、上天入地、撐爆眼球的網(wǎng)紅、低俗娛樂和沽名釣譽,所能給世人帶來的教益。所以,就讓自己氣沉丹田,遠離雜塵勾兌的心靈雞湯,把思緒放到歲月中慢慢的熬制,待它逐漸蒸騰起敦厚的味道,你再從容享用獨立思考的精髓。</p><p> 因為這時,不管你牽起人生的哪一面的哪一縷思緒,都是不可多得的獨此一份,而且只有你,一個從中破繭而出的人才最懂其中味。恰如那些以各種名義,形形色色的“都是為你好”一樣,你盡可分門別類的慢慢斟酌。對那些真誠的真愛你收下,要感恩戴德百倍珍惜;對那些用來客套支撐臺面的,要以禮相待有來有往;對那些考核你雙智的,也無需疾言厲色的當面戳破鼠輩勾當,拿不燃肝火的平常心鄙而遠之,修一份帶著微笑的心知肚明最好!</p><p><br></p><p><br></p><p><br></p><p> 2020年1月16日</p><p><br></p><p><br></p><p><br></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