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懷疑,當(dāng)我不在的時候,那里的紅色崖壁彩色森林以及花草樹木,都會說話,萬物皆有靈。梵音浩蕩如洪鐘大呂,兒女嘈嘈有切切錯雜。無論哪種聽得見聽不見的聲音,都是天籟。</p> <p> 我懷疑,被永遠(yuǎn)留在那片土地上的古人們,依然如同他們的后世子孫一樣,用保存完好的中古音契闊談宴,敘述著古往今來的家長里短。未來某一天,我或許有資格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在崖壁和山谷間步履如飛,身輕似燕。</p> <p> 我懷疑,山谷以外的春天被我們誤解了。人們目光所及以為是仙境,殊不知上蒼在人所不至之處泯然而笑。所以佛說,你看見的,正是你自己。你看見的每一種讓你驚嘆不已的風(fēng)景,都是你沒見過世面的狀態(tài)寫真。</p> <p> 這是一片有風(fēng)骨的土地,我渴望做一個有風(fēng)骨的人。歷時十年,縱橫行走其間十余次,多是鎩羽而歸,一次頓足掉包,兩次食物中毒,多次失足摔倒,無數(shù)次山重水復(fù)……撼不動它的鐵血冷凝,山水如故,丹赤如新。</p> <p> 每一次鎩羽而歸的背后,都有不甘。我老了,不敢再對著那些河流山川指指點點,但還是把每一次的不甘,凝匯成了不屈。于是就有了我的每一次行走。</p> <p> 這一次,我瞄準(zhǔn)了春天,花開時節(jié),萬物同蘇。咬死了天氣,春日載陽,有鳴蒼岡。卯足了氣勁,疫中憋王,餓虎歸山。謀事在人,至于能否實現(xiàn)既定目標(biāo),順利從童仙溪穿到佛光巖,就看成事在天了。</p> <p> 為什么要去山野?十余年來無數(shù)次面對這個問題,我不能用那個因為山在那里來一言以蔽之,每次都是囁囁嚅嚅應(yīng)付過去。其實,理由很多。比如,我不想窩在這座城市里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在安逸舒適中老去,也不想彳亍于人潮洶涌的街頭去體會人們臉上那世俗化的冷漠和格式化的微笑。比如,唯有行走能讓我心安,心安處即是家。</p><p> 我有兩個家,其中一個在山野。</p> <p> 我深信,一定還有一個和我們平行的世界,它不是亞特蘭蒂斯。</p> <p> 接下來,我又要開始我的流水賬了。作為一篇游記,我希望我的記載盡量保持原滋原味。按照游記的慣例,首先要介紹同行人。</p><p> 老大凱撒,60歲。二哥苦瓜,來自六盤水,58了,年底剛退休。老三是大神,自號野人,筑城人,55歲。老四TCJ,老五文哥,老六好胃口,老七天涯,均和我同歲。老九思雨,體育老師,50歲。紅旗老幺蝸牛,47歲,醫(yī)生。</p><p> 我是老八。</p><p> 每一張面孔都要記住,雖然前世可能沒有五百次回眸,但是我們有今生八天的同行。八天,同行同住,相扶相牽,一起發(fā)瘋一起浪,互相爭吵互相幫,很多難以忘懷的場景和畫面,足夠我們彼此銘記。</p> <p> 20200314,D1,陰轉(zhuǎn)小雨</p><p> 其實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我們早早從遵義出發(fā),在習(xí)水吃了早餐,然后野人哥的朋友聯(lián)系了車,把我們送到童仙溪和長嵌溝的交匯處。于是這里就成了我們此行的起點。時間很緊湊,路上沒啥耽擱。天氣也給力,至少沒下雨,偶爾還會有陽光灑落我們身上。分包很順利,每個人都平均得到了大概十五斤工裝物資。大家都很興奮,當(dāng)然他們中很多人還沒有見識過前路艱辛。</p><p> 一切都在安排之中,除了有些人感受到背包沉重之外,似乎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p><p> 如果非要說有點意外的話,那就是蝸牛下錯了道,我們在高速道口緊等不來,又不敢催促的猴急樣子,還是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沐冠而猴這個詞。</p> <p> 我們計劃,用六天時間從這里穿越到佛光巖。圖上測距總長度不超過40公里,其間大概要翻越三道山脊,穿行七個河谷。雖然全程我都走過,但其中還是有大概一小半是沒有路的,我有把握把這條線串起來,這也算是十年來摸索出來的成果吧,但我不保證能如期走完,所以我們多備了一天的預(yù)留時間。</p><p> 事實證明,預(yù)留一天是明智的,但我們的明智還不夠。</p> <p> 行走剛開始的時候,我們要經(jīng)過習(xí)水保護區(qū)的一個管理站,我不知道那里是否有人駐守,如果有阻攔,我們就得改道從另一個地方進入,后來回想起來還是很懸,因為我們提前放走了送我們過來的司機,改道的話,就會增加了更多不便。</p><p> 幸好,那里沒人駐守。</p> <p> 于是,我們得以順利走進童仙溪水庫,并從水壩下過河,爬上引流渠,沿著濕滑無比的引流渠顫顫巍巍行進百來米,跨過水渠,沿著直壁上的之字形小路手腳并用爬進密林深處,只有隱匿進叢林之中,才算是順利開啟了這次行走。再往后,就不用擔(dān)心遇到阻攔了。草木皆兵的感覺,在我的行走生涯中出現(xiàn)過很多次。</p> <p> 緊接著的惴惴不安,來自于對大自然不確定性的認(rèn)知。雖然我曾經(jīng)三次從這里走到這片區(qū)域的核心深處,但每一次都充斥著不安的情緒,路程的艱難程度,線路的熟悉把控,甚至于地質(zhì)狀態(tài)的改變,都是構(gòu)成那些不確定性的因素。不喜歡這種隨時都繃緊了弦的感覺,我擔(dān)心會患上一種探險焦慮癥。所以我盡量不把自己的擔(dān)心寫在臉上,以免被同行的壞小子們讀懂。</p><p> 幸好,沿途釋放出來的信號,說明這段路有人行走的痕跡:爬行而上的艱難處,獨木梯依舊完好;小徑似乎變得寬敞了,甚至路上似乎灑了除草劑;山體垮塌破壞了的斜坡上,也有新開鑿的痕跡…</p><p> 這種幸好,似乎顯得無人區(qū)這個稱謂有些名不副實。我不懂讀心術(shù),但我看見他們的臉上心中,會有這樣的疑竇。</p> <p> 老大凱撒或許有點興奮過頭了,在水庫邊的斜坡上失去了平衡,然后就滾下去了,灌木擋住了他的下墜,野人把他拉了上來。問他受傷沒,要強,嘴硬,說沒事。直到回來一個月之后,才說他一把老骨頭都差點被那一跤騰散了架。這是后話。</p><p><br></p> <p> 我們在童仙溪庫尾融入了河谷底部,之后就是沿著河谷左左右右向上游推進。除了那條較之往年更加清晰的小路,還有路邊稀稀落落的桫欏樹,別的風(fēng)景都變了樣:天空中偶爾灑落的陽光,讓整個山谷都顯得十分靈動;春日暖陽下,往年的山青如黛也變成了五彩繽紛,我在預(yù)告中告知大家的春日彩林,提前登場了。我本以為它應(yīng)該在更深更遠(yuǎn)的地方才會出現(xiàn)的。</p> <p> 這一片蜂窩狀的崖壁,算是習(xí)水赤水丹霞地貌里的獨有風(fēng)貌,我在四五個地方見過,多數(shù)都在巖腔之下又相對比較干燥的小環(huán)境里,經(jīng)過千萬年的疾風(fēng)微風(fēng)雕琢而成。我像一個老朋友一樣走過去和它打了個招呼,同伴們卻久久不愿離去。</p> <p> 河谷很靜,我們在靜謐中也不鬧騰,時而左岸,時而右岸。河中的大石,石上的青苔,岸邊的水楊柳,柳下的流水,兩邊的紅石壁,壁上的森林,間或的干瀑,和山頂?shù)母≡?,隱隱約約的小路,因為我們的出現(xiàn)而使得靜謐的場景鮮活起來。再美的風(fēng)景,也敵不過一睜眼。而現(xiàn)在,睜眼不夠看。</p> <p> 這一片區(qū)域錯綜復(fù)雜,山脊接著山脊,河谷串著河谷,密林和石壁讓我們的視線看不到一里開外,沒走多遠(yuǎn)就得停下來用手機地圖查勘前進方向,否則就是一步錯步步錯。這就是這片土地留給我們的誘惑和挑戰(zhàn),在別處,僅憑目光就能判斷和糾錯,而這里則不然。我總不能一直依靠記憶來判定,于是手機導(dǎo)航特別是離線地圖就成了我們前行的最大依仗。</p> <p> 在山谷里,我們放下了這個春節(jié)以來最慘痛的記憶,甚至不用考慮走出去之后又將如何,我們用行走表達(dá)著渴望著山河靜好、親人無恙,而我則在抗疫斗爭中連戰(zhàn)22天了,更迫切在行走中釋放那些無力和憋屈。無需任何言語,風(fēng)景就是最好的注腳。每個人都在或靜謐或喧鬧中,感受著大自然在這個春天給我們的慷慨饋贈。</p> <p> 好胃口,請原諒我在另一篇文章里把你稱作饕餮。這是他的第一次真正的行走,剛出發(fā)的興奮勁很足,一直不停說話,又主動要多背一些物品。畢竟經(jīng)驗不足,帶了很多不必要的東西,被我們收出來交給司機帶回去了。剛開始的時候,就如一個遠(yuǎn)沒達(dá)到限度的彈簧一蹦老高,剛爬坡就老實了。雖然氣壯如牛,可惜經(jīng)驗不夠,不懂得均勻發(fā)力,又把持不好平衡,著實是感受到了大自然的下馬威。還好,有股勁撐著,也是一個嘴硬派,不停說話讓他的那些緊張和恐慌得到了完美釋放。</p> <p> 野人,一個有點像杰克船長的傳奇人物,兇悍的外貌,細(xì)膩的內(nèi)在,行走中總是無聲無息就跑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感覺自己油加猛了又會自動降速等著后來者??傊?,這是個“有哈數(shù)”的哥們。</p> <p> 不到四點,我們扎營了,記憶中前面已沒有適合之處,每個所謂的營地都顯得十分局促。我想我需要一個舒緩的營地來發(fā)呆來冥想,來感受無人區(qū)的天籟寂寂。半夜時分,天空飄起了細(xì)雨。</p> <p> 20200315,D2,雨</p><p> 雨后和晴好,于這片土地而言,是兩個世界。昨日的春陽暖暖,今天的細(xì)雨習(xí)習(xí),一股徹骨清冷從背心升起。如果天氣晴好,我們可以沿著河谷速進,翻越大紅崖,然后找一個平緩之處宿營。而這場雨讓我不敢去觸碰那些濕滑無比的崖壁,危險至少增大了五分。于是我決定,繼續(xù)推進,但今天不翻越,靜候天氣好轉(zhuǎn),因為預(yù)報說明天有個好天氣。</p><p> 于是我們有了一個最輕松的行走日:蝸??硜砹酥褡樱圃沼圃兆銎鹆酥裢诧?,于是我吃到了人生中最香的一餐。中午時分,大家才慢慢吞吞收拾好行囊,不疾不徐上路,又早早扎營。途中,有一個瀑布被我們錯過,有幾個墳塋隱藏在巖腔下,有一段谷底的大石板精美絕倫,還有幾汪潭水掩藏在溝谷最深處,猶如窺測天機的眼。</p><p><br></p> <p> 十兄弟的雨中漫步,一支純陽的隊伍和極其陰柔的天氣,我似乎看見,光頭大髯的野人和胡須拉渣的凱撒回頭看著山谷中異常清美的薄霧,目光中竟然露出別樣的柔情蜜意。高起點的好胃口,在經(jīng)歷了昨日的慌亂無措之后,步伐似乎找到了節(jié)奏。遠(yuǎn)道而來的天涯,一如既往走在隊伍的最后,手機取代了目光,不想錯過他認(rèn)為很美的點點滴滴。</p> <p> 沒有陽光直射,春彩林也似乎有些低調(diào)了,不過層次感更加強烈。</p> <p> 再美的風(fēng)景,在十個男人面前,也不如紅粉骷髏沁人心脾,所以在如此輕松愉悅的行走中,有些話題難免會自己冒出來。TCJ和苦瓜哥結(jié)下了同年同月退休之緣,苦瓜哥對他的稱呼也從直呼其名變成了“小靜靜”。老大凱撒攻擊性莫名變強,居然叫我“大散瓜”,在收獲了一個“方長”的雅號之后才消停。</p><p> 好胃口受不了這些含蓄的輕描淡寫,哀求大家,哥哥些,咱們聊聊女人吧!于是乎,意淫之壩開始決堤,六十歲的凱撒走得更有勁了。還有一個副產(chǎn)品是,昨天才相識的十兄弟,一下子就拉攏了心的距離。</p> <p> 向家溝,古人們生活過的地方,兩河交匯處還有不少墳?zāi)梗瑴峡谟疫叺钠教沟貛?,還有前人拓荒的痕跡。而現(xiàn)在,這里掩映在古樹灌木之中。隨著地勢變高,昨天隨處可見的芭蕉和桫欏已然沒有了蹤影,但還有幾叢稀稀落落的竹林。</p><p> 天色還早,雨還在下,我們又一次早早扎營了。</p><p> </p> <p> 營地很美,勉強讓我們擠下了帳篷。雨一直下在我心里,無論如何,明天必須翻越大紅崖,但是濕滑的峭壁,必然會增加難度和危險度。</p> <p> 20200316,D3,小雨</p><p> 我們沒能等來好天氣,所以只能早早在細(xì)雨中出發(fā)。河谷變得陡峭起來,但這僅僅是開始。</p> <p> 從溝谷深處看得見我們即將翻越的那道山脊,收獲的是不可逾越的感受。而現(xiàn)在,雨仍未停,松動的泥土,濕滑的崖壁,每時每刻都在撓動我那緊繃的小心臟。山谷里已然沒有了路的痕跡,我們只能沿著河谷往上爬行。</p><p> 一個二十來米的干瀑布擋住了去路,野人、天涯、凱撒方長哥選擇了從左邊依靠樹藤和雜竹向上攀爬,我覺得右邊要緩些,帶著大家從右邊走,其中有一處兩三米高的石壁,必須從壁縫中橫移兩三米,好胃口面對兩米高的爬升無計可施,橫豎上不去,力竭了,只好從上邊接過他的背包,再把他拉上來。</p><p> 緊接著不遠(yuǎn),又是一個十來米高的斜坎,中間沒有依憑可以借力,光滑的斜坡讓人不敢踏足,只能在左側(cè)打保護依次上攀,越過一棵碗口粗的樹后,再借力兩根牢實的滕爬三四米才能到達(dá)頂部。好胃口攀了一半,抓著小樹大踹氣,說回去一定要練練繩索,信誓旦旦,又咬牙切齒往上爬,爬一步退半步,板命一樣才得以上去。思雨在半壁中踩動了一塊石頭,腳不敢松,大聲呼喚身后的小靜靜和蝸牛躲避,待到兩人避開了才松開,那塊二三十斤的石頭轟隆而下,聲聲驚心。</p><p> 越過兩道鬼門關(guān)后,昨日殿后的天涯一馬當(dāng)先,野人緊隨其后,在崖壁和蕨草中硬生生開出一條路,才到達(dá)了迷霧環(huán)繞的山脊。 </p> <p> 我給大家描述過的那讓人震撼的大紅崖,沒有出現(xiàn)。它掩藏在濃霧里。其實山脊也很美,可是大家渾身濕透,山風(fēng)勁吹冷得我們直打顫,早沒了欣賞的心情。濃霧之中,我看不到下山的方向。</p><p> 這時已是下午兩點時分,我不想再在懸崖絕壁間過夜,只能憑著記憶去找那條曾經(jīng)兩次走過的下山路。</p> <p> 當(dāng)蝸??匆娢艺f的那個下山路時,咕噥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們第一次是怎么敢從這兒走的。我說,無他,惟膽大耳!當(dāng)初的惴惴和惶恐,至今猶在心悸。而現(xiàn)在,我又來了。</p><p> 所謂的下山路,不過是當(dāng)初我們探出來的從密林深處憑借大樹藤蔓歷經(jīng)千難萬險步步驚魂而開辟的,本身并沒有路。細(xì)雨霏霏,迷霧重重,我們只能憑直覺和記憶還有膽氣,在大落差中不斷向下,殺出一條血路來。我和野人當(dāng)先,不約而同都有些恐高的“播州四杰”——文哥、小靜靜、蝸牛和好胃口掉在最后,與生俱來的懼高讓他們走得心驚膽戰(zhàn),偶爾還會有尖叫聲傳來,使得我們前行者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后來,我讓天涯和凱撒殿后,避免恐高販子們把恐懼集中放大,總算是緩釋了下他們的尖叫。</p><p> 400米左右的垂直高度,在經(jīng)歷了梭、爬、坐、抱、拉、吊、抓、翻、滾、滑、墜等多種技能綜合作用之后,我們用了3個半小時,總算跌跌撞撞下到了溝底。所經(jīng)歷過的那些驚險,可謂一言難盡。至今我仍后怕。野人說,你帶隊再走這里的話,我可以跟,但我絕不帶人走!</p> <p> 這是留在最后押隊的天涯,全副武裝沖鋒衣褲的他依然沒有逃脫全身濕透渾身是泥的宿命。</p><p> 下山之后,所有人的想法都驚人一致,那就是找個地方生火取暖,否則,任你鋼筋鐵骨,也照樣撐不住。</p><p> 本計劃下到平順處營地自然來的,但天色已暗我們被迫停在了一個瀑布之上,好在思雨發(fā)現(xiàn)了一個巖腔。雖然小了點,還有這地方在滴水,但我們別無選擇。所有人扔下背包之后都成了樵夫,好胃口渾身是勁砍柴從不含糊,在他身上已看不見下山時被虐趴下的情狀。</p><p> 生火造飯之后,大家才緩和過來,落實扎營,最后總算是扎下了五頂帳篷??喙稀⑻煅?、野人、凱撒搭地鋪。再抬頭,天上星星點點,雨停了。</p><p> 根據(jù)天氣預(yù)報,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將會在陽光明媚中行走了。但最難的那段路,我們已在雨中歷劫。</p> <p> 20200317,D4,晴</p><p> 天晴了,在我們走完最艱難的那一段之后。</p><p> 按照計劃,我們本該第二天到達(dá)三角塘,今天是第四天了,而三角塘還在兩條溝谷之外。按照之前的速度來看,今天或能抵達(dá)。五天橫穿的計劃,成為泡影。</p><p> 昨天堵斷我們繼續(xù)前進的那到瀑布,成為我們今天出發(fā)的第一道坎。我在崖壁間找到了下去的途徑,大家依次而下。播州四杰又落在后面了。下到平臺后,還必須要用繩子做保護才能繼續(xù)向下,而高度還要大于上面,扁帶連起來后,我和野人先行,大家逐次下降十來米,就連初次使用繩子下降的好胃口,也平順下到底部,蝸牛使用雙折收繩,很熟練。</p><p> 這段河谷名叫小溝,越過那些大落差之后,我們的目光又開始定格在風(fēng)景上來了。</p> <p> 翻越了那道山脊,這里已是無人區(qū)深處。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小溝,是無人區(qū)最大的腰站河的三級支流。無論我們從哪個方向出山,都要至少走兩天。</p> <p> 一些看不見聽得著的“朋友”也漸次登場,黑熊在樹干上的爪印,麂子在石頭上的糞便,印度短耳獼猴在山谷中的嘰喳,當(dāng)然,還有眾多鳥叫聲,或清揚婉轉(zhuǎn),或高亢激越,不由讓人感慨此行不虛。</p> <p> 兩河交匯處,我們從暗處走到了陽光下。彩林更鮮艷,紅石更醒目,空氣更通透。</p> <p> 進入二級支流后,河道變開闊了,水也變深了。頻繁在河中來來回回,樂趣是我們的行走更加多樣化,比如騎石過河;挑戰(zhàn)是水大水深,石頭很滑,稍不留神就得洗腳洗澡。</p> <p> TCJ,已改名小靜靜。</p> <p> 蝸牛,順便說一句,他媳婦兒叫漫漫,兩口子單從名字上來看,就是絕配。</p> <p> 文哥,不想當(dāng)老板的驢兒不是好墩子。</p> <p> 很多地方,路已了無痕跡。我們得從前人遺留下的那些標(biāo)志來判斷,比如炭窯,比如墳塋。野人的膝蓋似乎受傷了,左腳不能彎曲,但他仍走得很快,遇見一汪大水潭,去游了一圈,起來傷居然好了,讓我們這些還沒受傷的人很受傷。</p><p> 路上,大家采了些野菜,鴨腳板和折耳根。就這么悠哉悠哉,三角塘到了。預(yù)計兩天走到的三角塘,終于成了此行第四天的營地。</p><p> 扎營后,好胃口釣了十幾條正宗野生魚,我給大家熬了一鍋鮮魚湯。經(jīng)過幾天的折騰,大家都有點犯困,但滿天星斗和曲折山影不可辜負(fù),篝火旁思雨和野人從柴火堆中淘出了一段樹疙瘩,視為至寶,分別鋸下,打算帶回家。</p> <p> 野人,胡子很長牙很白。</p> <p> 凱撒方長兄,你裝逼的樣子很man。</p> <p> 天涯,我曾說他有夷狄之相,其實更像一個斯拉夫人,要是在二戰(zhàn)片中演一個納粹的話,也會很神似。</p> <p> 三角塘營地,我記不清在這里度過了多少個夜晚咯。還有一次,兩兄弟走到這里河對岸,硬是因為天黑而無法過河在對面草果林中窩了一夜。作為無人區(qū)的交通樞紐,這里至少可以從四個方向進出,但每一個方向?qū)τ诤芏嗳硕?,都是噩夢?lt;/p><p> 每一條連接成功的通道,都不是坦途。</p> <p> 20200318,D5,晴</p><p> 由于時間延長,我們的食物明顯不夠了。昨天早上沒吃飯,算是擠出來一頓。蝸牛和好胃口大清早就去了昨天野人裸泳的那個潭,打算多釣點魚來彌補大家,結(jié)果空手而歸。我把大家的紅糖饅頭收集起來熬了兩鍋糊糊,就著蝸牛的自制鹵牛肉又混了一頓。按照現(xiàn)實進度,我們至少要三天才能抵達(dá)。很明顯,糧食不夠了,我們必須盡可能把糧食節(jié)余下來。</p> <p> 晴朗的天空下,行走和風(fēng)景完美契合。</p> <p> 之前在這段路上印象深刻的彩林,似乎沒有那次那般鮮艷奪目。</p> <p> 悠悠流水仍在,只是時間似乎靜止。</p> <p> 時有水積成潭,幽草澗邊生。</p> <p> 當(dāng)年的紛飛蝶兒,如今影蹤不再。</p> <p> 唯有陽光如洗,在有路無路中一般映照。</p> <p> 非典型疊瀑,已是行走之常見。</p> <p> 雖然也有不斷翻越,不斷涉水,但這是一條上山路,水越來越小,走到最后,甚至?xí)床坏搅魉恕?lt;/p> <p> 好了。如果再這么無鹽無味的寫下去,我也會被自己膩味的。每個故事都會有靈魂。我必須把這個靈魂揪出來。無人區(qū)行走,不應(yīng)該這樣淡而無味。</p><p> 素材來了,比如饑餓。下午兩點,大家走不動了,因為早餐喝的面糊糊,實在是不抵餓。文哥把我們大家的黃糕粑收集起來,按人頭切成片,用套鍋煎熱了分給大家。好胃口吃了一塊,還是眼巴巴盯著文哥的鍋,直到文哥把自己的一塊都分給了他,連聲道謝不迭。</p><p> 這時候,我仿佛發(fā)現(xiàn)了一個真相。</p> <p> 這個真相,后來文哥告訴了我。連日來,胃口偏大的好胃口(名如其人)、思雨、野人等幾個,壓根就沒吃飽過!我按照每人每餐二兩五米的安排,壓根就填不滿哥幾個的大肚子。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會不夠呢,以往這樣的安排似乎還有富余呀。</p><p> 真相背后的真相,是因為沒有女生同行,都是大老爺們,大胃王們沒有了顧忌,再加上體力消耗大,于是乎又回到了舊社會那饑寒交迫的年代,哥幾個又狠狠地體驗了一把憶苦思甜。</p><p> 由此可見,行走中女生的重要性。</p> <p> 這是一個絞股藍(lán)為王的山谷,但凡平緩之處,鋪滿了七葉絞股藍(lán),孝順的野人和思雨,每人采了一大把說要帶給家里的老人。我也連根掘了一大把,希望帶回去能夠栽活。</p><p> 營地是我預(yù)計中的老地方,我在這里也宿過兩晚。野人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樹疙瘩,用他的審美刻畫了一個雄鷹展翅的圖案,然后就忙活了六七個小時,期圖把他心中的雄鷹鋸下來背回去,還美滋滋地說,他媳婦一定會喜歡的。</p><p> 可惜,直到我們啟程,他也沒把那個圖案鋸下來,只好悻悻和我們離開。</p><p> 這里還有一個標(biāo)志,上次同行的廣東人阿牛,在樹上刻下了馬兒溝這幾個字,怕傷到了樹沒刻太深,但痕跡猶在。于是大家就用這個名字來給此地命名。</p><p> 誰知道若干年后,會不會還有人想起這個地方,這個名字。也許野人會念念不忘吧,他的雄鷹還在那兒呢,他想象中把雄鷹送給嫂子的時候,嫂子臉上那開心的笑容,也會在那兒吧。</p> <p> 20200319,D6,晴</p><p> 我們在若有若無的路上折騰了將近兩個小時,終于翻上了山脊,山脊上那條醒目的下山路,仿佛在嘲笑我們的智商,沿著這條路難道就不能找到剛剛走過的上山路嗎。</p><p> 確實找不到。</p><p> </p> <p> 對面,烈陽下,一塊醒目的方正石壁映入眼簾。圖案很清晰,像一把傾斜的紫砂壺,我知道不可能有人會在那么高絕的地方去手繪這樣一個無人觀賞的圖案,但仍無法相信它是天工。</p><p> 只能震撼。</p> <p> 下山路走得很順暢,我們用了四十分鐘就下到了谷底。記得第一次走這里的時候,我們沒有找到這條路,便在一個大瀑布上方窩了一夜,第二天才借助繩索萬分艱難地下到谷底。</p><p> 然后,我們又幸運地找到了第二次行走時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條半山小道,沿著這條小道來到一個被養(yǎng)蜂人棄置不用的養(yǎng)蜂場。</p> <p> 養(yǎng)蜂場對面的風(fēng)景,我已無法用文字來說明,只是靜靜地在那兒呆了小半個小時。</p><p> 野人問我,這是不是當(dāng)年發(fā)現(xiàn)猴子骨架的地方,我說是。</p> <p> 之后的路,下山再一次讓恐高販子們擔(dān)驚受怕了一回,大家還是順暢地下到谷底。沿著這條叫做干河溝的山谷往下穿行過程中,采了十多個楠竹筍。一個小時后,我們來到桫欏公園景區(qū)。</p><p> 凱撒仗著上次和我來過這里,帶著野人和好胃口沖到了最前面,連上次走過的分路口都被他無視了,隨后又往前走過了大老遠(yuǎn)。我安排好大家扎營后才去追他們,一直追了近三里路才發(fā)現(xiàn)他在路邊逡巡。我火冒三丈,他一言不發(fā),像個做錯事了的孩子一樣。</p> <p> 扎營后,我知道附近半山還有幾個養(yǎng)蜂場,在做飯的時候,待文哥切完菜后,和蝸牛文哥商量,也許在那些近處的養(yǎng)蜂場能找到點米,他們很樂意地去了,不一會就帶回來一包米,足足有三斤。</p><p> 排骨燒竹筍和兩大鍋稀飯,終于讓大家吃了頓飽飯。</p> <p> 20200320,D7,晴</p><p> 如果從這里往北,沿著桫欏公園的景區(qū)道路,今天就可以出山了??墒窃谧蛱煅a充到食物后,我不忍心讓這次穿行功虧一簣,在野人哥的哀求中,毅然決定繼續(xù)原定線路,哪怕前面的路可能一天走不完,有些地方的道路我還沒有串起來。</p><p> 每一次,每當(dāng)面臨抉擇,都會有兩面相互對立,事關(guān)安危難易甚至生死,后來我梳理了一下,發(fā)現(xiàn)每次我都會選擇更難、更險,是靈魂深處還藏著的與生俱來的不安分,還是想證明自己更man?我不知道,有時候,現(xiàn)象也能決定本質(zhì)。</p> <p> 幸好,我們選擇了堅持。我給大家描繪的美輪美奐的落花谷出現(xiàn)了,無需言語,圖片就是恰如其分的表述。</p> <p> 幸好,我們選擇了堅持。否則,蝴蝶漫天飛舞就會擦肩而過了,成千上萬只蝶兒,在山谷底部翩翩。</p><p>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而我們,幸好沒錯過。</p> <p> 這是本次行走中最美的一天,落花谷、蝴蝶谷交錯,春彩林掩映,陽光作伴,似乎是要對我們即將結(jié)束的行走作結(jié)。</p><p> 我們不知道的是,這也是我們行走中最煎熬的一天。</p> <p> 當(dāng)我找到一條右手上山的小路時,心中就開始不斷打鼓。一直上,沿途似乎都有路痕,還有臺階、坡土、墻垣、墳塋。從地圖上看,如果我們爬到山脊上,沿著山脊或可達(dá)對面山脊最低處,那里就可以下山到達(dá)五柱峰水庫的上游,然后就可到老袁家的農(nóng)家樂了。</p><p> 想法很豐滿,現(xiàn)實來打臉了。</p> <p> 快到山脊的時候,沒路了。我從左邊,蝸牛從右邊探路,然后大家就跟著我開始了本次行走中最虐心的攀爬。它沒有翻越第一道山梁那么艱難危險,也不像翻越第二道山梁那樣目標(biāo)確定,但卻成了我們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難的最后一難,似有若無的路和砍伐的刀痕,堅定了我們朝著錯誤的方向錯誤的路走下去的決心。</p><p> 到了山脊上,所有人都有點頂不住了。我看到了對面的山脊最低處,有兩種走法,一是右邊下去再爬上去,但我不知道有沒有路,如果沒有,今天就只能在懸崖峭壁間坐上一夜,啃點干糧了,這個高程上已沒有水。二是左邊沿著山脊爬到最高的那個山峰再下去,肉眼可及,似乎走得通,可是爬升至少還有150米,兩邊都很陡峭,大家都有點精疲力竭,只有野人和我還能給大家分擔(dān)點負(fù)重。</p><p> 有時候,現(xiàn)實中,看得見的路更能讓人絕望。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而看得見的山脊還很漫長。但我們,別無選擇,那就一條道兒走到黑吧。</p><p> 前面?zhèn)鱽硭加暝箲坏暮鸾?,沒有路了!我連忙扔下幾個恐高販子趕過去,只見思雨在一堆阻路的倒鉤藤前束手無策,要強的凱撒站在一旁棲棲遑遑。我知道,考驗意志的時刻到了,我必須去充當(dāng)那個鼓舞士氣的英雄。</p><p> 于是我在那堆砍不斷理還亂的藤刺邊上硬擠出來一條通道,再回到山脊頂部繼續(xù)往上穿行,一副佛擋殺佛的氣慨,高速沖刺一段后,身體對我說,你力竭了。</p><p> 英雄還是有的。這時候,恐高的蝸牛和冷靜的蝸牛合體了,又沖到了隊伍的最前面。當(dāng)我指著對面山脊最低處告訴他那里可能是我們的下山處時,他說,早知道可能我們已經(jīng)到了那里咯,他認(rèn)為,如果在剛才的山脊上選擇,他會選第一項,右手下了再上,那里肯定有一個通道??上КF(xiàn)在只能一條道走下去咯。</p><p> 蝸牛和還陽了的凱撒開路的效率還是比較高的,很快我們到了最高峰腳下,他們商量了下決定橫著過去,我在隊伍的最后,欣賞著日落時分的群山,蒼山如海。</p><p> 到達(dá)對面山脊上,我用最快的速度沖向那個我認(rèn)為的下山路點,事實證明,蝸牛是對的,一條剛剛砍出來的小路就在那兒。甚至反方向的指向,剛好是我們爬上山脊的右邊。</p><p> 夕陽已經(jīng)滑落到了群山中的地平線了,最多還有四十分鐘,天將黑盡??匆娏讼律降南M?,十兄弟臉上心中所有的怨氣陰霾一掃而空,化作了前行的力量,動若脫兔。</p><p> 天黑盡之前,我們下到了谷底,一片楠竹林中,那里靜靜躺著一條通向水庫邊上農(nóng)家樂的路。</p><p> </p><p> </p> <p> 第八天,略過。不過是洗塵整理狂歡,再加上佛光巖景區(qū)而已。過程重于結(jié)果。</p> <p> 那個和我們平行的世界,仍靜靜地躺在黔川渝交界處,山萬千重,水萬千重。八天反復(fù)映入腦海,當(dāng)時似乎有點審美疲勞,而現(xiàn)在呢,同行的兄弟們,想起來的時候,它們還在嗎?在你心底的什么地方?</p> <p> 那個和我們平行的世界,我看見的,不僅僅是表面張力,還有過往。這片土地上,一定還有很多故事發(fā)生過,從洪荒開始,到今天仍在延續(xù),而我們,只是這個世界時間空間點上的一群闖入者,作為一名闖入者的覺悟,我希望什么都不留下,什么都不帶走。</p> <p> 那個和我們平行的世界,或許還見證和嘲笑著我們這群闖入者八天中的林林種種,比如跟著大長腿思雨行走的好胃口,發(fā)現(xiàn)了思雨走過的路并不適合他,他的小短腿壓根就上不去;而思雨也說不愿意跟著好胃口,因為他攀爬了的地方,寸草不生,根本找不到抓處。又比如,存在感不高的苦瓜哥,削了好幾雙竹筷,雖然難看但還實用;再如,刻板的斯拉夫人天涯,你押隊的那股嚴(yán)肅勁真可愛…</p> <p> 那個和我們平行的世界,彈丸之地而已,洪荒回來了,人們已遠(yuǎn)去,我來了,我看過。</p> <p> 若干年后,如果我們這群同行者再聚到一起,還能繪聲繪色地講起,那八天七夜,我們能如數(shù)家珍嗎?</p> <p> 寫下這些拉拉雜雜的文字,只是因為,我不想忘記!</p> <p> 或許某天,那些路都沒有了,雖然是我們作為行者的災(zāi)難,但肯定是那個世界的福音。熊咆鷹翔,魚游鳥鳴,日曬雨潤,林燦草翠…</p> <p> </p> <p> 畢竟,那里有過,我們的足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