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1966年的3月份,我結束了寒假的連隊當兵鍛煉,又戴上了紅領巾,回到了我的中學校園。<br></h3><h3> 1966年5月,春末夏初,校園內一片祥和寧靜。參天的大榕樹垂下許多根須,纏繞著、扭曲在一起,又深深地扎進紅土,好像是寄生樹一樣,依附在樹干周圍。工字樓、藏書館、閱覽室、體育館、大操場、教室、宿舍、食堂、圍墻……,這就是我的母校:廣東省海南中學?!昂V小弊湓诃偵娇h府城鎮(zhèn)的那條小馬路的最西端,與海南島當時唯一的高等院校:海南師范??茖W校相鄰為伍。</h3> <h3>海中的教學大樓—工字樓</h3> <h3>校區(qū)內的木棉樹</h3> <h3>枝繁葉茂的榕樹</h3> <h3>學校的藏書樓</h3> <h3>1987年,我35歲那年重返母校,身后是藏書樓</h3> <h3>2016年3月,65歲的我重返母校</h3> <h3>自西向東再走府城小街,那里我已經走過千百回了……</h3> <h3> 我們學校的升學率在廣東省排行老三,是海南島升學率最高的中學。所以,云集了島上達官顯貴的子女。當然,也有各個縣的中考狀元。每年招生200名,每班約50名同學。我在初二(2)班,班主任王云柞是數學老師,他先用普通話給我們上課“:今天,我們學習高次方程的解法……”然后,他又用海南方言再講一遍“:@#¥%@#&*%&*......”看著他吐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海南話,既新鮮又滑稽。直到我自己當了教員以后,才知道面對來自五湖四海的學員,老師是多么的眾口難調。</h3> <h3> 我們學校的伙食分為四個等級:12元營養(yǎng)灶、9元葷素灶、7元素灶、5元灶只供應米飯。營養(yǎng)灶必須有相關醫(yī)院開出的病假證明,如:肝炎、肺結核等。所以,我們基本都吃9元的伙食。學生食堂沒有凳子,8個同學站著圍成一桌。開飯時,桌長帶著小值日去伙房里面打回飯菜,然后分給每位同學。分餐時難免有多有少,時間長了,意見紛紛。于是,改為每天輪流兩個人值日,負責分飯菜,這就又出現(xiàn)“一天撐死,三天餓死”的局面。最后,在同學們的民主協(xié)商下,改為分飯菜的小值日最后拿飯菜,這才保證了碗里的飯菜的相對公平。</h3><h3>我們班里的候家良同學,連五元的伙食都吃不起,從家鄉(xiāng)帶來大米和蘿卜干,用食堂燒飯時未燃盡的余火,自己悶飯。我和楊永春(幾個月以后,他爸爸的頭像被打上紅叉,貼在墻上,我才知道他是海南頭號走“走資派”楊澤江的兒子)經常用彈弓打麻雀、斑鳩,悄悄地放在他的水桶里。但是,候家良在學習、勞動等方面,能力超強,如果沒有后來的文化大革命,他應該是大有發(fā)展前途的。</h3> <h3>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那時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肚子像個填不滿的無底洞,特別是晚自習以后,剛躺在床上,肚子就餓了。開始,我還安慰自己“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墒?,越餓就越睡不著,越睡不著就越餓,在這惡性循環(huán)的驅使下,我會悄悄地溜出校門,流連在府城那些掛著烤乳豬的小飯店門口良久。終于,我鼓足了勇氣,坐在那張油膩膩的小桌子邊上,叫一聲“服務員”。肥頭大耳的廚子走到我跟前問道“:魯加密呀?”(你吃什么?)。我從口袋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掏出一角錢和二兩糧票,用生澀的海南話,膽怯的說“奧文吉改菜,鬧料沒,壓文吉改號”(五分錢的菜,二兩飯,一分錢的湯)。很快,飯菜湯都擺在我的面前,三下五除二風卷殘云,雖然簡陋,但是,起碼肚子不再唱戲了。南航作戰(zhàn)處處長李書藝叔叔在瓊山縣四清辦公室當主任,常常來學??赐膬鹤永铄\銘,每次都叫上我。一碗明火粥、兩個油炸包,我和錦銘就像過年一樣。</h3> <h3> 學校為了表示軍事化管理,要求每位同學必須準備一支自制的步槍。于是,宿舍里成了萬國步槍的展覽館,有仿制中正式的漢陽造;有仿制三八大蓋的日本槍;也有從警衛(wèi)連偷來練刺殺用的木槍,前面有黑色橡皮堵頭,后面是長長的槍托,太抽象了!我媽媽讓??趫稣緺I房科的木匠師傅,按五六式半自動步槍1:1的比例,給我做了一支仿真步槍。槍管是黑色的,槍托是深黃的本色,銀白色刺刀還可以收起來,背在肩上,走在校園里,回頭率極高。就連校長看見了,也要拿過去上了刺刀,連續(xù)幾個鐵槍刺殺,面不改色氣不喘,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校長把槍還給我,嘿嘿的說“當年我們哪有這麼好的槍呀!”后來聽說,校長是瓊崖縱隊的老戰(zhàn)士,難怪那幾個突刺動作如此標準、精煉!</h3> <h3> 每學期開學時,校醫(yī)就會提著一桶桶消毒藥水,分發(fā)到各個宿舍,噴灑到床板、床架上,用來殺死臭蟲和跳蚤。盡管如此,總是會有漏網的壞蛋與我們?yōu)閿?。半夜起來抓這些吸血鬼,已經不足為奇了。甚至正在上課時,突然會感到大腿與椅子結合部發(fā)癢,用手一撓,兩大片風疹塊赫然在目。把課椅放在籃球場上暴曬,然后用鐵絲將躲藏在縫隙中的臭蟲一一捅出來,用拖鞋將它們碾成一條條血印,方解心中之恨。每個學期放假回家,媽媽都不讓我的行李進家門,在門口放上一個大澡盆,把所有的被褥都拆開后,扔在盆子里用開水澆透,實不相瞞,開水都會變成紅色的!</h3> <h3> 我們班上有位女同學叫許秀珍,是位縣委書記的千金,眉清目秀、文文靜靜的,不顯山不露水,十分低調。她經常把自己碗里的肉挾給我,說不愛吃肉,我沒心沒肺的照單全收,連句謝謝都沒有。打籃球的時候,她總在球場邊上加油喝彩,我們哥幾個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天馬行空。突然,我被對方球員狠狠地撞倒在地,頓時感到右腿膝關節(jié)一陣巨疼,許秀珍跑過來試圖將我扶起來,但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的。校醫(yī)來了,診斷為骨折,需要急送醫(yī)院。候家良借來了一輛三輪,同學們七手八腳的將我抬上車,匆匆忙忙地駛離了學校,蒼茫暮色中,我突然看見許秀珍眼里噙滿了晶瑩的淚水,我的心也莫名其妙的砰砰亂跳……</h3> <h3> 三輪在昏暗的燈光下疾駛,候家良已經渾身是汗,但他還是沿著海府路埋頭蹬車。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感到害怕。我已經15歲了,時間在不經意間飛逝,我該何去何從?我自己也不知道。再過幾年,我就是要長大成人了。成年人,要承擔許多責任,就像爸爸,像校長、像吳滿財班長一樣,我能挑得起來嗎?此去醫(yī)院,后果如何?會殘廢嗎?我可不想當中國的保爾。一路上,我胡思亂想了許多許多,卻萬萬沒有想到,那天將是結束我中學生生涯的最后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許秀珍。</h3> <h3> 在海口海軍四二四醫(yī)院的急診室里,醫(yī)生根據X光片,診斷為脛骨骨裂。并給我右腿打上石膏,用紅藍鉛筆在石膏上寫下:1966年8月6日。</h3><h3> 一個多月以后,我出院再次返回母校時,那里已經是人去樓空、面目全非。空空蕩蕩的校園里,到處是大字報、垃圾堆,老師們都給關進了牛棚,女老師還被剃了陰陽頭。教室的門框上,貼著對聯(lián):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橫批是:絕對如此。同學們要么回家去當逍遙派;要么戴上紅衛(wèi)兵袖標出去大串聯(lián),“文化大革命”就這樣結束了我的中學生時代!</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