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輪船在數(shù)九寒天的湘江下游駛過九曲十八彎，進入茫茫洞庭湖；船很慢，很顛簸，天地間只見朦朧霧色。船艙里燈光很暗，且搖晃不定 ，我們坐在艙底和艙面的長長木條凳上伴隨著柴油機的轟鳴聲昏昏欲睡，大多數(shù)人心潮起伏，沒有睡意，不少人在來回走動或者竊竊私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 安鄉(xiāng) ，這個未來的第二故鄉(xiāng)，無人知曉是個什么模樣？回望家山，已經(jīng)離我們很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朦朧中，工宣隊Z師傅走到我的面前，把我喊起來說：“上午在安鄉(xiāng)縣政府禮堂會有一個歡迎會，縣委領導會到場，你是否寫一個發(fā)言稿，代表知青發(fā)個言；另外，我們帶了一點禮品，由你送給他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我當即答應，旋即在煙盒上抽出煙盒的面紙，一個同學遞給我一支筆 ，墊在大腿上寫下了幾行文字。正值文革時期，言語自然充滿激情和套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稿子拿給Z師傅過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就這樣吧!”他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輪船一路把茅草街、柳林嘴、武圣宮、白蚌口、肖家灣、虢家洲拋入腦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7日清晨，在淞濨河上的一片霧汽中，航船駛入安鄉(xiāng)碼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在沒有臥鋪的輪船上坐了十幾個鐘頭，大家早已疲憊不堪。下船，沿長長的臺階拾級而上；劉君等同學被工宣隊安排清理和搬運行李，我們排著隊伍從大堤的一個長方形涵洞魚貫而入，進入安鄉(xiāng)縣城。第一次踏入安鄉(xiāng)，恍惚踏上另一個國度的另一片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天還沒有大亮。一時間碼頭上鞭炮齊鳴，煙霧彌漫，十來個扎著白頭巾的農(nóng)民敲鑼打鼓歡迎知青；其情其景，想起“白羊肚頭巾紅腰帶，鄉(xiāng)親們迎接親人來”的詩句。一派“簞食壺漿，以迎紅軍”的景象，不由得人熱血沸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安鄉(xiāng)的縣城簡陋而寧靜，低矮的商鋪和民居 ，與我們兒時長沙城的記憶相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大街上開始熙熙攘攘，人們用奇異的眼光掃過這一大群長沙的來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上午9時許，縣政府禮堂坐滿了來自長沙的客人；主席臺正中擺放著一個栗色講臺，后面栗色的會議室專用長靠椅八字排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我和Z師傅從左側上臺，坐在舞臺右邊的靠椅上，縣委領導坐在右邊。兩邊各坐兩個人，領導席上端坐著一個中年婦女，面色和藹，她就是當時的縣委書記陸云貴（后來陸書記調到桃源棉紡廠當書記，我們知青當中招到桃紡廠的都叫她“陸姨媽”），以及縣委的另一個干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陸書記走過來和我們握手，道一聲“辛苦了，歡迎你們!”，Z師傅拿出帶來的禮品，一套十枚的毛主席像章要我遞給她 ，再次握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隨從干部宣布大會開始，然后陸書記走到講臺前，致歡迎辭；致辭中，書記介紹了安鄉(xiāng)的大體情況和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豐碩成果、近期規(guī)劃和“一化帶八化”（即以思想革命化，帶動水利化、田園化、科學化、良種化……）的美好愿景；希望知青的到來給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帶來文化和科學，為安鄉(xiāng)農(nóng)業(yè)學大寨做出貢獻；并虛心向貧下中農(nóng)學習，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我代表新來的知青講話，掏出褲兜里那張煙盒子紙，居然也慷慨激昂，充滿自信。其中我記得用了賀敬之《接班人之歌》里的一些句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會后步行去安康，這是一個與縣城隔河相望的公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走上河堤，極目遠眺，我們感覺安鄉(xiāng)是這般平坦、一馬平川；時值冬日，一扎扎、一堆堆的枯黃色蘆葦在水一方，沒有一點青色。不禁想起魯迅筆下的“故鄉(xiāng)”的情景來，與“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豎著幾個荒村 ，沒有一些活氣”別無二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木劃子一船一船把我們送過河，安保大垸的廣袤農(nóng)田觸手可及；前面是安裕公社，我們要去的安康公社此去還有六七華里的路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安鄉(xiāng)都是以安字打頭，我們的大垸有：安豐、安裕、安康、安武、安成、安德 ，清一色的吉祥符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康、武、成、德，不得雷白（差的下不得地的意思）” ，是我們后來聽到的當?shù)孛裰{，不過在我們去的時候業(yè)已時過境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沿安裕的公路步行去往安康的北河口；一路茅草房，屋頂用麻桿做成碩大的“忠”字格外醒目，也可以間或看到們縫里的“寶書臺”，家家戶戶禾場里都有用蔑片和白紙扎起的LSQ像，畫著鬼臉，在瑟瑟北風中搖曳。對ZZ對手的侮辱無所不用其極，這是那個時代的特征，我們早已習以為常!令我們大跌眼鏡的是那些高高掛在樹丫上的那死貓的干癟尸體!細菌不會隨風飄蕩么？這也衛(wèi)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快到北河口，橫亙的是一條清澈的啞河；當我們被擺渡過這條啞河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幾年以后有知青在這里買到過70斤重的鱤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北河口中學就在道路的左側，一堆茅草房，有操場和籃球架，“教育為無產(chǎn)階級政治服務，與生產(chǎn)勞動相結合”的紅色標語赫然醒目。再窮不能窮教育，看來學校的茅草屋是蓋得厚實一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繞過大洲一角，安康公社的社部就坐落在北河口的一條橫街北頭；除了供銷社和糧管站紅磚紅瓦，其余清一色茅草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這就是安康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中心，也是后來的安康知青經(jīng)常聚散之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午飯是在街心一家飲食店吃的。安鄉(xiāng)的特色美食大約就是煮麻花，滑膩香甜十分爽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街上沒有公共廁所 ，內急的同學鉆進附近的農(nóng)家簡陋茅坑方便，感覺茅坑過于低矮，根本不能伸腰進出 ，比我們在校時下鄉(xiāng)勞動的條件可是差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午后在公社社部前面的一個小坪集合，各大隊派出的接知青農(nóng)民大哥拿著扁擔繩索，在一邊等候。工宣隊早有安排，在一疊花名冊上指點著每個同學的去向，根據(jù)事先自愿組合的原則，已經(jīng)和公社革委會定好去各大隊的知青名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工宣隊在來安鄉(xiāng)踩點的時候，已經(jīng)把各大隊先一年的經(jīng)濟情況進行了摸底，包括每十分工的平均工分值，盡量顧及到大家的將來。據(jù)Z師傅說，他們也和革委會討價還價過 ，不在最窮的大隊安排太多知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安康公社有一句俗話“三興一趴，冒得飯扒”，即七星、安興、興隆和蝦趴四個大隊是最困難的，連口糧都欠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我記得Lxg同學對接人貧下中農(nóng)說：我們就是要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鍛煉。于是義不容辭去往了“三興一趴”的方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最后接我們的是沙陽大隊，此時已經(jīng)接近黃昏。白頭巾的鄒茂清和江進寶、江貴興等說沙陽不遠，此去就三五里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于是，我們跟隨這幾個沙陽的農(nóng)民；我們空著手，行李自然由他們挑，在慕色掩蓋下的崎嶇小路上走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天早已漆黑，沙陽的“籮卜溝”兩側的民居里透著微弱的燈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在溝邊稍事停留，我們十個知青被分配到四個不同的生產(chǎn)隊；江進寶領著我和劉君、石林到他家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江滿嗲打開了門，一臉疑惑地對兒子說“不是沒有安排我們家嗎？”，“天晚了，暫時這么安排!”江進寶回答。我們一聽，心里寒了。（不過后來的日子證明，江滿嗲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的人，這是后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江滿娭毑動手燒火做飯，蒸了一碗醬豆豉，我們三個男士（一雙筷子夾一根骨頭——三條光棍）把一鍋飯一掃而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是夜，我們擠在一張床上 翻開墊被，才知道安鄉(xiāng)人不用床板，是墊的一層蘆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這就是安鄉(xiāng)八年生涯的第一天。</span></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