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秋風乍起,天氣轉(zhuǎn)涼,又是一季菊黃蟹肥時。</h3><h3><br></h3><h3>每逢吃蟹,就會想起外婆,想起她那個偷藏螃蟹的小動作。說來也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也是這個秋涼季節(jié)。外婆來城里,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其樂融融。母親買回一簍陽澄湖大閘蟹,說是讓我們解解饞。小的們蘸著姜醋汁,吮著蟹鮮味,邊吃邊聊,一張嘴都忙不過來,還不忘相互調(diào)侃。鬧哄哄之際,我眼尖,發(fā)現(xiàn)外婆的螃蟹根本就沒動,趁我們不注意時裝進了保鮮袋,起身走向臥室。我尾隨其后跟進房間,她正偷偷將螃蟹塞進布袋。瞞不下去了,外婆從實“招”來:想帶回家給麗麗吃,麗麗喜歡吃螃蟹……我無語,她總是這樣,心里裝的都是兒孫!麗麗是外婆孫媳,吃個螃蟹,老太太都想著她。欣慰的是,外婆沒白疼。老太太臨走時,這個孫媳倒也是悉心照顧。
</h3> <h3>外公過世早,外婆年輕守寡。生有三個女兒,母親是老大。父親是最早一批下放的知青,在外婆所在的農(nóng)村插隊落戶。父母的婚姻,在那個年代應(yīng)該算是知青與小芳式的結(jié)合。慶幸的是,我沒成為那個時代的孽債。生產(chǎn)隊里的活都是起早摸黑,父親不會干農(nóng)活,偏偏母親又能干要強,于是爭吵也就家常便飯,于是外婆就將出生才十六天的我抱回她家養(yǎng)。于是這一養(yǎng)就是十六年。說是祖孫,其實更像母女。</h3><h3><br></h3><h3> 大姨算是招婿入門的,除了她的代銷店,家里事幾乎不聞不問,典型的沒心沒肺。所以平日瑣碎之事都是外婆在張羅,兩個表弟自然也是外婆帶大。記憶中,在外婆那老式的雕花木板床上有時候會擠著四個孩子,翻跟斗、捉迷藏,花樣多多。外婆就在一旁納著鞋底,看著我們鬧騰。鬧過了,累了,也就迷迷糊糊睡著了。四個小孩,床頭兩個,床尾兩個,外婆睡在床沿最外側(cè)。<br></h3><h3><br></h3> <h3>外婆不識字,卻會背乘法口訣表,會裁縫,也會拿起秤桿稱斤計價,但是特愛嘮叨。她說飯碗不吃干凈的孩子,下輩子會要飯的。她說大灰狼就躲在墻外窗下,專叼晚上哭鬧不聽話的孩子。等我稍大一點又追著我學縫紉,她說女孩不會做女工,長大后會嫁不出去…… <br></h3><h3>
后來父親上調(diào),去一個小縣城工作。于是,我也被接去那邊上學,那年我十六歲。還清晰記得,那是一個正月末,天才蒙蒙亮。我兩眼噙著淚花跟著父親走出外婆家。外婆揮揮手說:快走,快走,去晚了,趕不上汽車。那時候,三四里地外的小鎮(zhèn)上每天只有早上一班車開往縣城,錯過就沒了。冬日的鄉(xiāng)下似乎特別空曠。機耕路兩側(cè)的田地蒙著厚厚的一層霜,因硬凍而干裂。光禿禿的樹枝經(jīng)寒風一吹,呼呼作響。回頭張望,村口的小橋頭,外婆的身影仍依稀可見。后來表弟告訴我:姐,你走的那天,奶奶躲在灶屋里偷偷地哭了……
<br></h3> <h3>那時候,每逢節(jié)假日,我還是會去外婆家。可是后來,我好像越來越忙,去鄉(xiāng)下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稀了。逢年過節(jié)去鄉(xiāng)下轉(zhuǎn)轉(zhuǎn),無非是往外婆手里塞幾個錢。其實我知道,錢對于外婆來說,根本就沒有意義,她壓根就不會花錢。母親有時候會接外婆來城里住幾天,但沒住幾天,她便吵著要回鄉(xiāng)下。一則惦記她的雞鴨,再則也住不習慣。 </h3><h3>
孫輩們一個個長大了,相繼成家。偶爾去一次鄉(xiāng)下也是匆匆打個來回,幾乎從不留宿?;楹笾挥幸淮?,因為想外婆,恰好也有時間。便在外婆家住了幾天,外婆很開心,臉上的皺紋笑得像盛開的菊花。表弟夸我做菜好吃,堅持讓我做飯。正當我躍躍欲試準備動手炒菜時,手里的鍋鏟卻被表弟媳奪去?!敖悖阕?,我來做!” 心,咯噔一下,猛地下沉。是呀,在外婆家,我早已是客人了! <br></h3> <h3>外婆老了!老得彎腰駝背,步履蹣跚。老得唇搖齒動,雙眼昏花。老得在家里已經(jīng)沒有發(fā)言權(quán)了。只是她不管家里人如何反對,拼了老命也堅持養(yǎng)很多雞鴨,每天跟雞鴨作伴,跟雞鴨說話。她的雞鴨都是為了小輩們養(yǎng)的,雞鴨雞蛋總是不定期托人捎進城里。</h3><h3>
電話那頭,外婆總稱自己身體好著,可我知道,風燭殘年的外婆身體狀況并不好。怕給小輩們添麻煩,她從來就是報喜不報憂。記得有一年正月里去鄉(xiāng)下,坐在一起聊天,總感覺外婆看我的眼神不對。一問,才知她視力模糊,眼睛基本上就看不清東西了,她是笑著用耳朵聆聽我的到來呀!趕緊帶回城里,醫(yī)院一查,兩眼嚴重白內(nèi)障。手術(shù)很成功,一周后。外婆恢復(fù)光明。外婆那個高興呀,臉上菊花又盛開了。 </h3><h3>
兒孫在忙,外婆在老。就這樣,又過了幾年。 <br></h3> <h3>外婆身體越來越不行了。后來的電話都是表弟媳婦打給我的,“姐,奶奶發(fā)高燒了……”反正遇到老太太有事,他們第一反應(yīng)就是跟我打電話。為什么就不能直接送老太太去醫(yī)院?說實話,當時心里真的是有點惱怒他們的。辦好入院手續(xù),我去找醫(yī)生。醫(yī)生說:膽結(jié)石,堵在膽管口,年齡大,且血糖又創(chuàng)新高,不能手術(shù),只能保守治療。住院一段時間后,外婆精神狀況明顯好轉(zhuǎn),又吵著要回鄉(xiāng)下。我怒氣沖沖喊道:回吧回吧!反正我是不會去鄉(xiāng)下看你的!我不知自己在抽什么瘋, 轉(zhuǎn)回頭時發(fā)現(xiàn)外婆眼眶已紅。瞬間僵住!忤逆如我,我說的是什么混賬話!回到家,我猛搧自己一耳光!那一幕,在我的腦海里是永遠揮之不去了……</h3><h3>
外婆最終還是回鄉(xiāng)下了。半個月后,母親打來電話:快,你外婆不行了!心急火燎,飛速趕至鄉(xiāng)下。外婆已經(jīng)氣息奄奄,毫無知覺。我悔恨交加,淚水頃刻決堤。“外婆,我來看您了,你睜開眼看看我!我不是不想來鄉(xiāng)下看您,我只是想讓您在我身邊多呆幾天……”可是外婆已聽不見了。 翌日,凌晨兩點,外婆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br></h3> <h3>次年正月去鄉(xiāng)下拜新靈,天氣晴好,暖陽融融。完事后,小輩們聚在墻根下喝茶話家常。門前池塘邊籬笆內(nèi)菜青蒜綠,籬外雞鴨覓食。表弟媳指著那只羽澤光鮮的大母雞說:姐,待會兒把那只老母雞宰了帶走。這只雞是奶奶專門為你留的,說你體虛,給你補補身子的。本來年前就給你送去了……鼻子又一陣酸澀,聽不下去了,起身走開。堂屋墻上掛著外婆遺像,一臉慈祥。笑容依舊,聲猶在耳,只是如今卻已是陰陽兩隔。我的外婆,我來鄉(xiāng)下看您了!那個最親最疼我的外婆呀,您可聽到外孫女的呼喚聲? </h3><h3><br></h3><h3>今夜,我又想外婆了,但愿外婆能走進我的夢里。那夢里,門前槐花飄香,屋后雞鳴犬吠。您在灶屋生煙做飯,我在窗下跳繩踢毽。您正健朗,我才萌童……</h3><h3><br></h3><h3> 2018.10.20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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