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夜色還沒來得及把山村包圍，月亮就急不可耐的探出了東山頭，銀色的月光似少女的輕紗把山坡，田野，村落，籠進(jìn)她的懷抱，霎那間，山村明朗起來。</h3><h3><br></h3><h3> 今天是中秋節(jié)，月亮格外清澈，明亮，圓滿，像是有意供人欣賞。</h3><h3><br></h3><h3>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h3> <h3> 月光再美，長富也無暇欣賞。老伴給他炒了四個香噴噴的下酒菜，擱往日，非喝到扶墻走不可，今天不知怎的，草草的喝了兩小杯不到，收場了，老伴煮好的熱氣騰騰的他愛吃的羊肉餡餃子，也沒嘗一口，老伴蹬他一眼，沒說什么，她知道男人的心思。</h3><h3><br></h3><h3> 長富披上一件外衣，老伴見他要出門的樣子，問，“不在家過節(jié)，上哪溜達(dá)去”。</h3><h3><br></h3><h3> “管閑事”，長富冷冷的甩給她一句，頭也不回徑直出了大門，又匆匆折會來，摸起桌子上的老年手機(jī)，塞進(jìn)兜里，一頭扎進(jìn)月色里。</h3><h3><br></h3><h3> 長富倒背雙手，踏著皎潔的月光，邁著細(xì)碎的步子，漫無目的的走著，去哪兒，自己也不知道。落寞，傷感，孤獨(dú)擾亂著他，心里一團(tuán)亂糟糟。</h3><h3><br></h3><h3> 兒子，兒子，又是兒子，滿腦子閃著兒子的影子。趕不走，抹不掉。</h3><h3><br></h3><h3> 幾個月前，在城里上大學(xué)的兒子李健打來電話，“爸，我想去當(dāng)兵”</h3><h3><br></h3><h3> “啥？”長富怕聽錯了。</h3><h3><br></h3><h3> “我要當(dāng)兵”，哪頭，兒子提高了聲音。</h3><h3><br></h3><h3> 這回長富聽清楚了，“胡咧咧，當(dāng)啥兵，有你老爸在，想也甭想”，說完，氣呼呼的掛了。</h3><h3><br></h3><h3> 長富本以為兒子可能是一時心血來潮，只是說說而已，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dāng)兵，憑著一流的大學(xué)不念，去當(dāng)兵，腦子不進(jìn)水才怪呢。兒子是他的驕傲，聰明懂事，去年高考，成績遠(yuǎn)超一本線，被省城一所名校錄取，村里人誰不羨慕他，養(yǎng)了個好兒子。他以此為榮，人前人后，腰桿挺的筆直。</h3><h3><br></h3><h3> 這次長富沒有估透兒子，當(dāng)兒子又一次來電話，告訴他，他一切合格，就等著政審了，兒子還告訴他，學(xué)校那邊手續(xù)也辦好了，從兒子的語氣里確信，這不是玩笑話，他徹底懵了，頓感天旋地轉(zhuǎn)，好厲害的兒子，辦事決絕，居然給他來了個先斬后奏，而且一點(diǎn)余地也沒留，半天，他沒有緩過神來，嘴抽搐了幾十秒，扔了句“我不是你爸”，憤憤然掛了電話。</h3><h3><br></h3><h3> 一切來的那么突然，讓長富淬不及防，沒有一絲的心理準(zhǔn)備</h3><h3><br></h3><h3> 哪些日子里，他茶飯不香，睡覺不寧，地里的活也沒心思干，短短幾日，人瘦了十幾斤，苦了他的老伴，家里家外全靠她張羅，還得去安慰男人，雖然說自己心里也不痛快，但這次兒子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她太了解兒子了，比他爸脾氣還倔，認(rèn)定了事十頭牛也拉不回，有啥辦法，兒子，身上的肉啊，割了不要了，哪是氣話。</h3><h3><br></h3><h3> 上面來人政審，長富強(qiáng)顏歡笑配合著，他是黨員，不能讓人看出他內(nèi)心的自私</h3><h3><br></h3><h3> 當(dāng)兒子懷揣著通紅的入伍通知書歸來時，長富硬是沒去迎接，是老伴去的。</h3> <h3> 晚風(fēng)習(xí)習(xí)，秋蟲唧唧，月光融融，夜色迷離，長富不知不覺走到村頭，一家院子里傳來陣陣歡笑聲，這是趙亮家，每逢節(jié)日，趙亮在外面工作的兩個兒子都會帶上老婆孩子風(fēng)雨無阻的趕回來，熱熱鬧鬧，歡聚一堂，村里人都說，這才像一家子，。</h3><h3><br></h3><h3> “唉！”他長長的嘆了口氣。</h3><h3><br></h3><h3> 兒子臨走時，親戚朋友來了很多，來給兒子送行，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其實(shí)也沒喝多少，心情不好，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不記得那天他說過什么，只隱約記得大家紛紛開導(dǎo)他，安慰他，他一句也沒聽清，倒是兒子那幾句話記得真真切切，“爸，媽，我走了，以后你們要互相疼愛，互相照顧，別吵架，少生氣，爸，你脾氣急，盡量學(xué)著慢一點(diǎn)，你那腰疼病注意點(diǎn)，別累著，媽，冬天好好預(yù)防感冒，地里的活就不要去干了，在家里把飯做好好的，侍候好爸，平時別舍不得吃啊。”</h3><h3><br></h3><h3> 說的老伴淚眼婆娑，兒子始終是燦爛的笑，他想留給爸媽一個愉快的形象。長富的心里則是五味雜陳，難以言喻，愛憐，疼楚，落寞，無奈。</h3><h3><br></h3><h3> 送行的人群陸續(xù)走出家門，長富送出大門外就回來了，不知是不忍目睹離別的傷感，還是心底那絲幽怨阻止了他。</h3><h3><br></h3><h3> “孩子上車前還找你呢，也不照個面，你心也太狠了，孩子在外面安心嗎”，老伴回來后對他的“薄情”狠狠的數(shù)落了一通，他一句反駁沒有，就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這可不是他以往的個性。?</h3> <h3> 柔和的月光透過路邊濃密的樹葉，漏下來，灑在路面上斑駁陸離，一陣微風(fēng)掃過，月光樹影相互追逐著，跳動著，風(fēng)過后，又趨于平靜。</h3><h3><br></h3><h3> 長富想找個地方坐會，中秋節(jié)，萬家團(tuán)圓，他卻一個人幽靈似的逛蕩，萬一碰上個熟人不好說道。在離開路邊十幾米的地方找塊石頭坐了下來，月光穿越樹葉，斑斑點(diǎn)點(diǎn)落在他身上，顯得撲朔迷離，就是有人走過，也不容易發(fā)覺。</h3><h3><br></h3><h3> 長富抬頭西望，是一面山坡，在清朗的月光下，朦朧，飄渺，透著神秘，山坡上有他家的一片桃園，借著月光，清晰的看到自家那片綠油油的桃樹，他仿佛看到兒子在桃樹下勞動的影子。</h3><h3><br></h3><h3> 每到星期天或者假期里，兒子不用他吩咐，幫他去地里拔草，打藥，施肥，熱的臉紅彤彤的，從不說累，老伴心疼，不讓他干，他不聽，多懂事的孩子，人見人夸，為啥偏偏選擇了當(dāng)兵呢，他感到兒子的心思捉摸不透，會是自己的腦筋落后了，跟不上年輕人的節(jié)奏了，長富自嘲的揺揺頭。</h3><h3><br></h3><h3> 嘟嘟嘟，衣兜里一聲震動，他忙不迭的掏出手機(jī)，不是電話，是一條短信，他有點(diǎn)失落。兒子走后，隔三差五的打電話來，都是老伴接。每次通話，他在一邊支楞起耳朵，不離一步，生怕漏下一句，老伴讓他接，他撐勁，不接，有時，自己笑自己，這就是尊嚴(yán)嗎。</h3><h3><br></h3><h3> 今天是中秋節(jié)，怎么會沒有兒子的電話，雖然他一直糾結(jié)著兒子來電話怎么接，怎么跟兒子對話，但他內(nèi)心深那份期待一直在涌動。</h3><h3><br></h3><h3> 嘟，嘟，嘟，手機(jī)又響了，這才是電話鈴聲，長富想也沒想，以最快的速度掏出來，不是兒子的，是一個陌生號碼，他接通了電話，里面?zhèn)鱽砝习榈穆曇簟傲镞_(dá)哪去了，快回來，有事”，他剛想問一句，電話掛了。</h3><h3><br></h3><h3> 會有什么事？長富納悶，猜不透，或許是老伴哄他回家罷了?？蛇@手機(jī)是誰的？這樣想著，他起身拍拍屁股，朝家走去。</h3> <h3> 踏進(jìn)家門，是鄰居家的小順子正和老伴說話呢，見他回來，老伴急不可耐的嚷嚷，“跑哪去了，就等著你呢”</h3><h3><br></h3><h3> “干啥”</h3><h3><br></h3><h3>“孩子打電話給順子，叫他拿手機(jī)來咱家視頻呢”說完又催促順子，“快打過去”</h3><h3><br></h3><h3> 順子接通了視頻，把手機(jī)遞給長富，這次，他沒推辭，搶似的接了過來。</h3><h3><br></h3><h3> 手機(jī)里，七、八個身著迷彩服的年青人，圍著一桌豐盛的晚餐喝酒呢，個個英俊威武，兒子調(diào)正了鏡頭，畫面里，映現(xiàn)出兒子的視頻，著一身軍裝，顯得更加帥氣。兒子看著爸，爸端詳著兒子，爺倆對視著，一時間忘記了言語，兒子首先打破沉默，“爸，媽，節(jié)日快樂，第一次沒有跟你們在一起過中秋節(jié)，兒子想你們”。</h3><h3><br></h3><h3> “俺也想你啊”，旁邊的老伴回一句。</h3><h3><br></h3><h3>“你們吃飯了嗎，今晚做的啥好吃的，媽，您炒菜的手藝好，您做的菜我吃不夠，爸，喝酒了嗎，今晚一定要多喝點(diǎn)，可不許喝醉啊”。</h3><h3><br></h3><h3> “家里今晚天氣好不好，月亮亮不亮，真想看看咱家鄉(xiāng)的月亮”</h3><h3><br></h3><h3> “好著呢，又大又亮，”老伴搶著回答“等會讓你爸到天井里照給你看”</h3><h3><br></h3><h3> “爸，最近身體還好嗎，您那腰疼的毛病沒犯吧，我從戰(zhàn)友哪里得到一個中藥秘方，發(fā)給你，上面的藥家里都能買的到，讓媽熬給你喝，記得一定按時吃，按療程吃。您身體不好，以后地里的活少干點(diǎn)，我?guī)筒簧夏拿α?，偏遠(yuǎn)的地就轉(zhuǎn)給別人家種吧，身體要緊。”</h3><h3><br></h3><h3> “媽，天越來越?jīng)隽?，您的身體也不好，天一冷，那么容易感冒，天涼別忘了多穿衣裳，家里備點(diǎn)感冒藥，發(fā)覺了趕緊吃點(diǎn)藥，別硬撐著，您哪身體，抗是抗不過去的”</h3><h3><br></h3><h3> “孩子，你放心，和你爸身體好著呢”老伴往前湊了湊，把臉也照在手機(jī)里。</h3><h3><br></h3><h3> “爸，在家那些日子，兒子讓您生氣了，有時看到你不高興，兒子心里也有過動揺。到部隊(duì)后，我才感覺到，我的選擇是對的，部隊(duì)的生活環(huán)境適應(yīng)我，在這里，我能受到更好的鍛煉和教育，爸，媽，請放心，兒子一定好好努力，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等到退伍那天，讓你們好好檢驗(yàn)檢驗(yàn)，我配不配做您的兒子。”聽得老伴淚水漣漣</h3><h3><br></h3><h3> 只有長富傻愣愣的聽著看著，一言不發(fā)，一邊的老伴不樂意了，搗他一拳“啞巴了，一句話不說。”</h3><h3><br></h3><h3> 長富無動于衷</h3><h3><br></h3><h3> 這時，一個歲數(shù)大點(diǎn)的戰(zhàn)士進(jìn)入鏡頭</h3><h3><br></h3><h3> “爸，媽，這是我們指導(dǎo)員，跟你們說句話”兒子解釋</h3><h3><br></h3><h3> “伯父伯母節(jié)日快樂”指導(dǎo)員是南方人，操著不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您老人家辛苦了，您的兒子很棒，我代表全體官兵感謝您二老，把這么優(yōu)秀的兒子送到部隊(duì)來，來，大家把酒滿上敬伯父一杯”</h3><h3><br></h3><h3> 一桌人全體起立，齊刷刷舉起酒杯。</h3><h3><br></h3><h3>那邊，傳來兒子的聲音，“爸，拿杯子，給媽也來點(diǎn)”</h3><h3><br></h3><h3> 這次，長富一反常態(tài)，親自找來兩只酒杯，給老伴倒了丁點(diǎn)，自己的杯子則滿的盛不下，小心翼翼舉到半空，做個碰杯的姿勢，然后，一仰脖，咕咚，喝涼水似的杯底朝天，手機(jī)里，個個效仿，一飲而盡，接著是一陣掌聲，這時不知是誰說一句“來，咱們給伯父唱首歌”</h3><h3><br></h3><h3> 立刻，嘹亮的歌聲傳過來，不約而同。</h3><h3><br></h3><h3>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長照在邊關(guān)，寧靜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h3><h3><br></h3><h3> 手機(jī)的畫面越來越模糊，長富眼里一直打轉(zhuǎn)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啪嗒，一滴落在屏幕上。</h3><h3><br></h3><h3> 兒子：“爸，您哭了？”</h3><h3><br></h3><h3> 長富：“沒，沒有，這酒太烈，嗆人”</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