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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里的母親(第七版)

劉仁杰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i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聲音。文字的力量是穿越時光,彼此照亮。</i></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i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作者</i></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親,是我們最重要的人,恰恰也是最容易被我們忽略的人。她在我們的第一聲啼哭里,在我們喝進(jìn)嘴巴的每一滴乳汁里,在我們背在肩頭上的第一個書包里……在我們每行進(jìn)一步的背影中,與時光同在!慈母之恩,昊天罔極。紀(jì)伯倫·哈利勒·紀(jì)伯倫說:人的嘴唇所能發(fā)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親,最美好的呼喚,就是“媽媽”。</span></p>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i>父親母親的老宅!</i></b></h5> 上篇:媽媽的“義務(wù)”叫我好心酸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親的“義務(wù)”感動著我們每一個人,這種感動未必及時讓人覺察,而是有一天,時間變成了一根線,串起了點點滴滴的過往,才使我們深切地感受到了這種感動的強烈,讓人常生望云之情!</span></p> 媽媽的“義務(wù)”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媽媽生病前的半個月,許是剛祭奠完父親周年的緣故,媽媽孤獨的身影時常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久久難以釋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準(zhǔn)時將精細(xì)的菜肴送到父親的靈前,斟上酒,看著父親的遺像,說:“老的,吃飯呵!”依然父親生前一般。聽不到父親的應(yīng)答,媽媽似乎仍然需要適應(yīng),轉(zhuǎn)身折進(jìn)廚房……媽媽將一生嚴(yán)謹(jǐn)務(wù)實的生活態(tài)度融入到了思念父親的行動中,堅強中內(nèi)心所受的煎熬,不被旁人知曉。</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i>我的父親母親!</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時的子女散落在不同的都市,心懷對父親的思念,忙碌著各自的工作和生計。媽媽固執(zhí)地守候著老家老宅,替子女承擔(dān)祭貢父親的責(zé)任。面對子女對她未來生活的安排,她說:“我的義務(wù)冇滿,等‘老的’三年飯貢完了,我再去跟著你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說的“義務(wù)”陪伴了她整整七十四年,從她出生做女兒,到做妻子、做兒媳、做兄嫂、做母親,她都在努力地盡著自己的責(zé)任。在媽媽的行為中,角色的轉(zhuǎn)換往往帶來的是新的“義務(wù)”,即便父親去世了,子女長大了,祭貢父親,她依然認(rèn)為是自己的義務(wù)未滿,沒有絲毫懈怠的意思。</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i>媽媽勞作之余,妹妹慫恿她擺個pose!</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九四三年三月十一(農(nóng)歷),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母親出生在山區(qū)庫區(qū)一個傳統(tǒng)的農(nóng)民家庭。</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聽外婆講:媽媽打小靈巧。上溯到外婆家?guī)状?,都沒有出生過姑娘,到媽媽這一代,也只有她一個閨女,她的出生無疑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快樂和圓滿。在這樣一個日久歲深的農(nóng)家里,媽媽的出現(xiàn),宛如猛不丁兒出現(xiàn)在浩瀚銀河里的一顆靈巧的小星星,雖然稀罕,但畢竟細(xì)弱。后來的事實證明,媽媽用她一生的努力,只是照亮和溫暖了宇宙空間千千萬萬個家庭中的一個,正如一顆小星星不足以照亮和溫暖整個宇宙。然而,許許多多個有溫度的家庭,才能構(gòu)成人世間的光明和溫暖。媽媽是幸運的,她是那個年代,一個普通農(nóng)家極個別能夠跨進(jìn)學(xué)堂門的女子,而且取得了優(yōu)異的學(xué)業(yè);媽媽是平凡的,一個農(nóng)家女孩子成長在一個落后守舊饑餓貧窮的時代,她所受的教育使她的辛苦和付出更讓人扼腕嘆息。一個人的命運與時代到底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答案是肯定的;不同的時代,人的觀念不同,作出的選擇也不同。這大概就是代際更迭,價值否定原理,是人類在繁衍進(jìn)程中無法回避的宿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讀書天稟聰明。在那個允許跳年級上學(xué)的年代,她三年讀完了初小六年的全部課程且門門功課優(yōu)秀??墒?,女孩子聰明并不被當(dāng)時的世俗所認(rèn)同——一獨個閨女,那樣會讀書,書讀多了,心就野了,到時候想留在身邊可就難了。外婆可不答應(yīng):女孩子家,終歸是要嫁人的,心太大,往后的日子怕是難得過安生。外婆是從舊時代走過來的人,女兒能識文斷字已經(jīng)達(dá)到了她的預(yù)期,在那個年代,外婆已經(jīng)是非常開明的人了。母親只好婉拒了上門做工作的先生,放棄了繼續(xù)升學(xué)的機(jī)會,告別了那個曾給她帶來過歡樂和知識的海洋。先生離開村子時,一步一回頭,后來干脆坐在路邊吸了一袋煙,看樣子確實舍不得——大概在先生眼里,一只可能飛起來的金鳳凰,眨眼間,沒了;他多么希望母親這時能追上去高呼:我要讀書!可惜,母親沒有。后來,我讀初中,母親的一位汪姓同學(xué)恰好做了我的老師,我更確信了有這么一回事情。記得我問過母親,當(dāng)時,她告訴我:“那個時候,大人說什么我們就得聽什么!”母親說得輕描淡寫,沒有半點埋怨的意思,一下子把我滿腹的困惑和遺憾淡化掉了,記得她似乎說過一句:上天安排她來,希望她盡一個做女兒的義務(wù)來了。</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i>爸爸媽媽上了年紀(jì),還要在泥里水里勞作!</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一個時期,大舅在外求學(xué),小舅身體孱弱。適逢那個全民饑荒的年月,小舅餓得不行了,小腦袋耷拉在椅背上等著咽完最后一口氣。這時,媽媽從門外急匆匆地走進(jìn)來,從小布包里掏出一只破爛的沾滿泥土的小紅薯,在一家人驚愕的眼神中救活了她唯一的弟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當(dāng)時,滿世界能吃的草根、樹皮、樹葉,即便大人也不容易輕易找得到,地里粘著紅薯皮的土坷垃都被瘋狂的人們撿回家當(dāng)糧食吃光了,哪里還能掏到這么成個的紅薯呢?媽媽說,她和村里年長些的姑娘們一起,偷偷扒火車去了河南,從別人收拾過的莊稼地里淘到了這些……那一年,媽媽大概十幾歲的樣子。</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據(jù)說,父親母親是自由戀愛。俗話說,“看人起小”,母親在還沒嫁給父親之前,父親從部隊退伍一回來,便看準(zhǔn)了她。那時候,還不興自由戀愛,而且,二人均已由各自的家庭包辦了“親戚”;況且,父親的家境又不好。但母親是我大姑奶的婆家人(鄉(xiāng)鄰),也是我親奶奶的娘家人(親族)……多年后,我們逗父親講講這一段時,父親也只是得意地笑。</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嫁給父親的時候,父親正在大隊任職,每天早出晚歸。家里只有爺爺在四兄弟分家時分得的一間舊臥房、半間舊堂屋,并且爺爺在做大家庭長子時過早累壞了腰椎和眼睛,基本處于半“病休”狀態(tài);奶奶幼年裹足、身子單薄,行動緩慢;二叔幼病致啞,欠缺完全行為能力。媽媽選擇了父親,一心一意跟著父親,一邊侍奉公婆,一邊照顧二叔,漸漸的,又有了我們這些永遠(yuǎn)也填不飽肚皮的兩兒三女。</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i>媽媽的一衣秧先栽完了,又該她先起頭,六十多歲了,干起活來還是這么拼!</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家里人口多,缺少勞力,媽媽和二叔的工分在隊上分不了多少糧,何況二叔的工分按女工記,父親的收入只是記一個正常男勞力的工分。我們家經(jīng)常吃了上頓愁下頓。一家人的溫飽是頭等大事,為了不耽誤出工、避免別人的說道、惹出不必要的“主義”上的麻煩,我們睡下了、村子里安靜了,媽媽就趁著月光,偷偷在山旮旯里開荒,種南瓜、紅苕、蘿卜以彌補糧食的不足。有時候,我們一覺醒來,看不到媽媽,屋子里一片漆黑,常常嚇得大哭。那些年月,媽媽永遠(yuǎn)忙碌,沒日沒夜地忙。</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日子在媽媽雞鳴即起,月沒而息中過活著。父親的堂伯父,一個“病休”得更早的孤寡老人,經(jīng)過多般考量托人過來傳話,要求被贍養(yǎng)。父親拗不過,撂下一句話,活養(yǎng)死葬,就出了門。我們便多了一個爹爹;媽媽又多了一個需要贍養(yǎng)的老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大爹爹加入到我們這個家庭以后,最小的妹妹和弟弟也相繼出生了,吃飯的嘴達(dá)到了十一口之多,勞力卻仍然是媽媽、二叔和不常在家的父親。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全靠媽媽一人打理,捉襟見肘的日子自然常年不斷地籠罩著這樣的家庭。一樣的處境也有不一樣的難處:隊上分糧食,別人家用籮筐成擔(dān)往家里挑,我家只夠用一只筐往家里抬;吃起飯來,人家小鍋小灶,我家卻是大鍋大灶,真要有點好吃的,我和姐姐還要互相監(jiān)督對方,不許多吃多占,為爭一塊茄子、一片南瓜,惹來大人的鑿栗也是有過的事。</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i>農(nóng)忙,再累,媽媽都會把屋子收拾干凈!</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一直認(rèn)為,他們非大伯親生,既然應(yīng)承了,就要盡到一個做子女的責(zé)任和義務(wù),凡事需要盡心盡力才好。記憶最深刻的是后來土地承包到戶之后,每年打下糧食,總是將迎風(fēng)頭上最籽實的谷子送到他家;每次捉年豬,總是由他先選肉,選到滿意為止、煉豬油時,油渣出來了,媽媽總要我們先去送一點給大爹爹嘗嘗。至今我還記得,那些送油渣的路上,漫天飛舞的雪花似乎也聞到了油渣的香味,越下越大。初心一諾,媽媽十幾年如一日,再困難也是先緊著老人吃,老人穿,侍奉公婆一樣直到老人安詳?shù)仉x世。</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家人走出門光不光堂,全靠家里有個好婦女”,媽媽受過良好的傳統(tǒng)教育,理解這些世間俗語更加深刻,她自己收拾得靈靈醒醒,還要求我們勤洗澡、勤換衣服,她“一個人辛苦點沒有關(guān)系”,她見不得我們穿得“邋里邋遢、破破爛爛”的。生在農(nóng)家,成天價孩子頑皮、大人泥里土里忙活,一大家子人,衣服想天天穿得干凈整潔,想想都覺得不容易,可是媽媽堅持要這樣做。媽媽洗衣服干凈,針線活技術(shù)好,一直到我讀到了初中,衣服穿破了,經(jīng)媽媽的手洗干凈、縫補好,我照樣能很自信的穿到學(xué)校里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那個靠掙工分過活的年代,只有勞力多的人家,過年才換得起新衣裳,我們家年年“缺糧”,自然買不起一人一件新衣。媽媽就早早開始積攢碎布頭,三伏天用米湯糊糊褙布?xì)ぷ?,冬天晚上半夜三更納鞋底,天一亮又趕到生產(chǎn)隊出工。為了保障一人一年一雙新鞋子過年,記不清有多少個除夕夜里,媽媽還在通宵達(dá)旦地趕做新鞋。有一年,為了將新鞋子裝釘系鞋帶用的“ ‘魚’ 眼睛”,“叮叮哐哐!”、“叭!”,屋子里錘子釘?shù)庙?,外面孩子們零星放爆竹的聲音炸得響,情急間,錘子幾次砸到了媽媽的手指上……當(dāng)灣里新年的爆竹聲連串響起來的時候,一家十幾口人總算全都穿上了溫暖的、時尚的新布鞋一起邁入了新的一年!</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i>媽媽和她的大兒媳。媽媽健康,我們都有福氣!</i></b></p> 媽媽的辛酸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聽老輩們講,媽媽在快要生下我的時候,還在生產(chǎn)隊勞動,感覺自己要臨產(chǎn)了,才著急忙慌趕回家里,說是家,其實是借住的二爹爹家的廂房。家里沒有人,媽媽一個人生下了我,慌亂之中沒有準(zhǔn)備,身邊只有一把鐮刀,只好用它割斷了危急著我和母親生命的那根臍帶。</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母親那一代人的潛意識里,生養(yǎng)孩子是一個女人最基本的能力,和做人最根本的倫理,一個女人最核心的價值觀是滿足一個家庭“多子多?!薄皞髯诮哟钡脑竿?。盡管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姐姐,剛剛經(jīng)歷過危險和苦難的母親仍為我取乳名“串連”,希望能夠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乩^續(xù)多生幾個孩子,尤其是兒子;同時,也是為了紀(jì)念生下我時用鐮刀割斷臍帶的這一特殊經(jīng)歷。</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大概在我出生后不久吧,父親要建房,家里沒有糧。媽媽并不退縮,隔天端著簸箕,東家借點米、西家借點油,全力為父親提供后勤保障,減輕父親的后顧之憂。提起往事,母親依然記憶猶新,那個時候,人年輕,精力充沛,師傅下工,吃完晚飯走了,她和父親一起挑土和泥、將石頭搬到各個作業(yè)面、配齊明天師傅上工后需要用到的工具物料……一干干到大半夜,甚至有時候來不及上床睡覺,天就亮了,第二天又是生龍活虎。建房的師傅是媽媽的娘家人,嘆息她的辛苦,媽媽卻說:</span><b style="font-size:20px;">“一家人在一起,日子過得好不好,都有責(zé)任。”</b><span style="font-size:20px;">見夫妻倆做事如此拚,師傅們也時常加班加點不計報酬的多干一點,事后,每念及此,媽媽對他們一直心存感激。</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年春節(jié)將至,村里開始捉年豬。爺爺天天瞅著自家豬欄,看著越來越會吃食的豬子再也按耐不住長期缺肉吃的饑渴,揚起手里的拐杖把門框敲得咣當(dāng)咣當(dāng)亂響,“又抓走了,住學(xué)習(xí)班去了,馬上要來捉你的。” 他說的是我父親,也是在埋怨我母親還不安排殺豬吃肉。村子里接連響起的殺豬叫聲誘惑力實在太大了,爺爺顯然有些失去了理智,他害怕“過運動”——父親不能回家過年,這種情景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一次。一年到頭他太想吃肉了,恨不得立刻,馬上。</span></p>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i>最小的外外必然不知家家正在老去!看,小蘭花指翹得好開心……</i></b></h5>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個時期,父親已經(jīng)抽調(diào)到了公社,負(fù)責(zé)籌建管理社辦企業(yè),吃住在廠里。在那個年代,鄉(xiāng)下人殺年豬是家庭生活中一年一度的大事,必須由當(dāng)家人親自主持以示慎重,方合規(guī)矩。況且并沒有消息證實父親出事了,媽媽正在日以繼夜的,提心吊膽的等待。過二天就除夕了,父親還不見回,原本忐忑的心情,經(jīng)爺爺這么一戳,媽媽借機(jī)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爺爺奶奶過世后,二叔已過而立之年,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時常沒有征兆地不知了去向。他聽不見叫喊,要找到他異常不容易,因此,需要時刻注意他的動向。媽媽回娘家從來不敢留宿,天大的事情也要連夜往家趕,生怕二叔有個什么閃失。也正因為如此,在外婆生病臥床期間,有一段時間個人衛(wèi)生難以自理,洗洗涮涮,媽媽總是匆匆忙忙地去匆匆忙忙地回。特別是在老人家最后的日子,作為唯一的女兒,母親不能全心全意的晝夜陪護(hù),這是媽媽一生中內(nèi)心最大的隱痛。</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多年以后,二叔不在了,母親可以回娘家住一兩夜時,自己也已經(jīng)老了。每去一次回來總像了結(jié)了一次心愿,高興之余,說小舅見她去了,連忙去割肉、還釣魚招待她。當(dāng)然,多數(shù)時候,是和我父親一起。大舅一家人住在城里,鄉(xiāng)下的老家由小舅支撐著,小舅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xué)教書,節(jié)假日回老家住也方便。娘家人——我舅爹家也忙著接待;還有我姑奶奶家。后來,娘家孫侄女出世,那是從她算起第三代的娘家女,也是娘家唯一的孫侄女(侄女也只有一個),她總想著去探望。娘家根依然興旺。母親如數(shù)家珍的念叨,我們也跟著高興。這是后話。</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俗話說“長哥長嫂當(dāng)爺娘”。媽媽照顧了二叔幾十年,在她的心里,二叔的地位一點兒也不亞于我們。媽媽從來喊二叔只叫他的名字,更不允許我們叫他“啞巴”或“苕”,背地里也不行。媽媽常說:“‘人在做,天在看?!?lt;/span><b style="font-size:20px;">一家人要曉得互相尊重和愛護(hù),不然,旁人就要作踐他。</b><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i>祖孫一起時總是那么幸福!</i></b></h5>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生產(chǎn)隊出工,二叔做事太過實誠,行動憨滯,搭伙做事沒人愿意與他配班。特別是修水庫挑土方,每個勞力規(guī)定了最低任務(wù)量,媽媽只好自己帶領(lǐng)二叔,常常一個人要完成差不多一個半人的活,才夠二叔和她的基本工分。那個時候經(jīng)常修水利,本大隊修完了,還要到外大隊支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修過水利的人都知道,做這種活需要搭伙人之間保持最佳的分工協(xié)作狀態(tài)才能夠保證進(jìn)度。挑土的人要往來如梭不住腳的一直跑,上土的人要不停手的用鋤頭挖土,箢子來了,麻利地往箢子里扒拉。什么樣的人,什么能力的人搭伙才不誤事,各不吃虧,要劃算好,否則容易扯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時候用竹簽子核算勞動量,一擔(dān)土挑到指定的位置發(fā)一根竹簽子,一天規(guī)定挑多少根。二叔本來動作慢,挑土?xí)r,別人跑了幾個來回,他挑一擔(dān)還在半道上晃悠,好不容易跑一根簽,說不定又把簽送給了別人。有人跟他比劃:簽子應(yīng)該拿回來,才有飯吃。他指著那些跑不動的人,意意是他們上了年紀(jì)。沒辦法,只得換二叔上土,媽媽跑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上土的時候,二叔將箢子上滿了還要用鋤頭夯實,繼續(xù)住里添加,無論你怎么比劃,二叔就是搖頭,表示上少點是不對的,把媽媽壓得哭笑不得,有口難言,有時候連發(fā)簽的干部都看不下去了,急得直擺腦殼。媽媽默默地忍受著,累得夜里連床都爬不上去,硬是一聲不吭地從一個又一個的水利工程中堅持了下來。</span></p>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i>唉,幸福的日子總是那么短暫,吃完飯我們又該分別了!</i></b></h5>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修水利,最怕家里未成年的孩子沒有人照顧,修一次水利,少則一月,多則整個冬天,各家各戶三更造飯,五更出發(fā),中午自帶飯菜吃在工地。那時候,我和姐姐還小,睡覺老是掙脫了被子,容易凍壞了身體,太小的孩子根本不敢放得和我們一起睡;爺爺奶奶住在大灣的老屋里,我們單門獨戶住在灣末,與大灣有一段距離,摸黑走路一不留神還可能掉到路下的田里去,何況他們上了年紀(jì)早上怕冷。媽媽只得把最小的妹妹穿起來,綁在高凳子上,坐在大方桌子旁,桌子上點一盞燈,等天亮了,爺爺奶奶起床了,再過來招呼。時間久了,妹妹不樂意,哭聲驚擾了鄉(xiāng)鄰,媽媽到底不忍心,只好把妹妹放到箢子里,挑到工地上去安置。一次摸黑趕路,翻過一座山時,妹妹從箢子里滾出去了,“完了、完了,這么小的孩子滾到哪里去了呢?”當(dāng)時伸手不見五指,聽到媽媽的哭喊聲,同行的人過來了,一起幫著媽媽在山路下面滿樹林里摸孩子。</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實,在水庫工地上安置孩子也是異常危險的。因為沒有人照顧,我的同班汪同學(xué),一個人坐在工地的石頭上打瞌睡,人歪了,嘴巴磕破了,小小的上嘴唇縫了好幾針,疤痕至今還十分顯眼。妹妹有一次,被人開玩笑抱走了,媽媽下了工,孩子沒了,嚇得哭哭啼啼到處找,有人擔(dān)心:“幾好的伢喲、遇到歹人抱走了看咋辦!”……</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一次,媽媽挑著妹妹,一路走著,二叔卻不見了,因為要找尋二叔,遲到了工地,被隊長好一通劈頭蓋臉的批評。工地上的人那么多,各個生產(chǎn)隊的人都有,還有母親娘家大隊的人,不難想象,當(dāng)時的母親有多難堪;何況平時在本生產(chǎn)隊,有時母親因為尋找二叔、老人生病或者孩子調(diào)皮,出工遲到了,挨生產(chǎn)隊長批評,臉上總是有些掛不住。隊長還在批評……媽媽在承受著最為嚴(yán)厲的一次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打擊,何況,沒完沒了披星戴月的日子,再堅強的人也有心情至暗的那一刻。下了工地回家,天黑了,媽媽很疲憊,卻對我說:二叔也不容易,一生未能成家,孤零零一個人,自己說不了話也聽不見別人說話,但他善良、正直、任勞任怨,心里不糊涂;你們是他的親侄子,如果我不在了,你們一定要照顧好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經(jīng)常教育我:</span><b style="font-size:20px;">做人不能靠投機(jī)取巧一輩子。喊苦叫累容易讓人笑話,也是在輕視自己。</b><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一向有困難憋在心里,一點一點慢慢往前克服,很少怨天尤人。后來我才明白,那的確是媽媽最勞累最委屈最傷心最沮喪的一個時期,也許她認(rèn)為自己挺不過去了。那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向我交待她身后的事情,當(dāng)時我正在上小學(xué),最小的妹妹才一歲多一點、弟弟還未出生……</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天,媽媽又跟平常的日子一個樣,似乎昨天發(fā)生的事情她都忘記了。其實,不忘記又能怎么樣呢?媽媽的生活閱歷早已告訴了她:</span><b style="font-size:20px;">“愁眉苦臉、遇事抱怨,別人不歡喜,好運氣也會躲著你!”</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代人付出了,希望下一代人可以活得更好。撫今追昔,村子里的農(nóng)田灌溉、人畜用水、清潔用水、建設(shè)用水,至今還能夠做到自給自足,天旱無憂,正是得益于當(dāng)年成千上萬這樣的人到處興建水庫的這種堅持,那一幕距今已過去半個世紀(jì)久遠(yuǎn)矣,這是曾經(jīng)的一代人無可磨滅的功績!</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媽媽的呵護(hù)下,我的二叔一輩子干干凈凈,體體面面,從來沒有發(fā)生過意外。二叔也很信賴和尊重他的這位長嫂,如果有人面帶惡意對待母親,他會揮舞著拳頭,嘴里不停地叫嚷,連爺爺這樣都不行,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用她的堅韌、善良、包容和擔(dān)當(dāng)支撐著那些艱難的歲月,維護(hù)了一個家庭的完整和尊嚴(yán)。我們成長在這樣一個有尊嚴(yán),有活力,有希望;充滿愛心、友善、溫暖的環(huán)境中,對我們養(yǎng)成與人為善、尊老愛幼、直面困難、積極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起到了良好的、潛移默化的作用。</span></p>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i>日漸衰老的外婆,大外甥女看得心疼了,一把將外婆攬在了懷里,一臉的不甘!</i></b></h5>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在送完三個老人和二叔后,自己也老了,五個兒女相繼如成燕紛飛離開了老家老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和父親留守在日漸蕭條的村子里,整日耕作度日,形影不離。如果哪一個偶爾離開一天兩天,另一個就會牽腸掛肚,現(xiàn)在有沒有在吃飯?現(xiàn)在在做些什么?現(xiàn)在父親永遠(yuǎn)地離開了,偌大的老宅空蕩蕩的愈發(fā)顯出媽媽的蒼老,滿頭銀發(fā)再難找出成綹的青絲,微風(fēng)中發(fā)絲不再順貼,有些許凌亂,身子似乎也在跟著碎發(fā)輕輕搖曳,這是媽媽從未有過的狀態(tài)。</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一生性格內(nèi)斂、心思細(xì)膩,雖生活中多有無奈,但給人的印象是毫不執(zhí)念。</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始終有一顆平常心,不溫不火、不急不燥,對人對事,不攀比不苛求不存壞心思。煙火世界地熏染,媽媽也落俗也脫俗——成天和泥土、鍋碗瓢盆打交道,并不影響她把好看的花栽在門前、插在家里;她喜歡用“樣包”夾一張張鞋樣,樣包的紙張是大舅讀大學(xué)時畫的一頁頁花鳥魚蟲和古典仕女,很美很藝術(shù)很洋氣;媽媽什么東西放在哪兒,大概有個規(guī)律,方便取用,她并不是有潔癖,但確實愛整潔,再忙再累也會把自己和屋子收拾得利利整整,生病住院都要叮囑我們帶把梳子……她有一種不可被干擾的生活情懷。我想,這大概跟她讀過書、經(jīng)歷過太多的事情有關(guān)。媽媽對日子的理解是:</span><b style="font-size:20px;">過日子好比栽秧,秧田在那兒擺著,不能老是站起來前看后看,這樣日子就難熬了,一直栽,總會有伸頭的那一天;媽媽說:“既然下了田,就認(rèn),莫后悔,后悔就是認(rèn)輸,認(rèn)輸了就會‘前面有狼、后面有虎’。”生活充滿了未知,媽媽并不把它們往神秘里堆砌。過生活其實是個簡單透明的狀態(tài),是個見招拆招的過程,所以,想再多也沒有用。</b><span style="font-size:20px;">所以,我一直自信的認(rèn)為,媽媽的良好心態(tài),不會讓她那么快地衰老、或者那么快的衰老得不堪!</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時代有時代的痛點,人有人的信念。</b><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們的信念是好好地活著,媽媽的信念是一點一點完成她的“義務(wù)”。歲月縱使無情,媽媽一直執(zhí)愛生活,一直為自己的“義務(wù)”在與歲月抗?fàn)?。想到媽媽,我難以入眠,我要回家,陪陪媽媽,我做出了這樣堅強的決定。</span></p>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i>媽媽在傳授她的私房菜;媽媽做的茶飯一直是我們吃過的最美的味道!</i></b></h5> 下篇:媽媽的告別是我難抑的心痛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時候,總盼望著自己快點長大!媽媽卻說:你們不管長到了多大,在媽眼里也還是孩子……媽媽不在了,我沒有體會到做大人的自在和灑脫,我時常懷念做媽媽的孩子的時光,特別是在我迷茫的時候。</span></p> 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親走了,我回家的次數(shù)多了些。當(dāng)我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夏天的午后。媽媽似乎總能聽到兒子汽車的聲響,既使剛換的新車,她也能熟悉地分辯出來,就像漆黑的夜晚,一個熟睡的母親隨時能準(zhǔn)確無誤地觸摸到身邊的嬰兒一樣。</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幾次和媽媽開玩笑,你就不怕迎了人家的兒,讓你空歡喜一場。媽媽總是笑而不語。我一臉茫然,這時的媽媽很是有神秘感。媽媽對兒子的愛博大精深,對兒子及與兒子有關(guān)的一切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這就是我的媽媽。</span></p> <h5><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i>在我心里,媽媽如這棵百年古樹,四季青翠、永遠(yuǎn)屹立!</i></b></h5>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把我迎進(jìn)老屋,便忙著到天井邊打井水讓我擦汗。西斜的陽光被門外的樹枝分割得一綹一綹的,又從天井透進(jìn)來,似乎很憤怒,爭先恐后在媽媽的臉上瘋狂地雕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時的日頭,仍然是一年的一天中比較狠毒的時刻,媽媽全然不顧,專注地盯著我,臉上寫著恬靜,嘴上卻在嗔怪:又回了,不忙(么)!看著媽媽洋溢著的喜悅,感受媽媽掩飾不住的言不由衷,我的心暖暖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分明又老了些。我的眼睛有些潮濕,捂在臉上的毛巾柔和溫潤,像記憶中媽媽的手,讓我久久不舍得拿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是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媽媽曾經(jīng)做過幾年大隊的婦聯(lián)主任,到縣里參加會議,當(dāng)時還是孝感縣,是“婦代會”還是“人代會”已記不大具體了。一次,媽媽的一位會友,把我拉進(jìn)她懷里,在我臉蛋上“咬”了一口,媽媽見臉被咬紅了,用手一直捂著我。會議間隙,媽媽經(jīng)常帶我到大街上散步逛景,還一起照過一張合影照片,那張照片被灣里的一位老奶奶索要收藏了,放在了一個像框里,像框里有她大兒子和部隊首長一起的合影,掛在她家堂屋的側(cè)墻上有十好幾年,可惜后來弄丟了。當(dāng)時的媽媽身穿格子衫,齊耳短發(fā),好年輕好自信好有活力,我依稀記得,媽媽拉著我的手,我昂著腦袋,一起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說我們是一對剛剛從山里走出來的農(nóng)村母子,多數(shù)人不信。婦女當(dāng)干部是“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時勢需要,彼時,于一個農(nóng)村勞動婦女而言,“初小”畢業(yè)已經(jīng)是屈指可數(shù)的“高”學(xué)歷了,母親應(yīng)該有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只是家務(wù)拖累,幾年后,她辭職了,告別了那段流星般璀璨的日子,再一次與不期而遇的幸運女神擦肩而過。有父親一個人“在外頭”就夠了,她選擇了家。從此,如同她曾經(jīng)讀過書一樣,她再沒有提起過那段往事。后來我進(jìn)城后,碰巧遇到過一回媽媽當(dāng)年的同事,當(dāng)初她倆的情況大致相當(dāng),見面時她正在一家金融單位工作,要我叫她羅媽媽,說我小時候她抱過我,向我打聽我媽媽的近況。</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i>老宅堂屋,媽媽心心念念,我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她,有一天我就會回來,你等我!</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如果我要走了,媽媽多少有些失落,執(zhí)意送我上車,將家里有的農(nóng)家美食塞進(jìn)車子,追著車問:“幾時回耶?莫擔(dān)心,我蠻好!”語氣中分明有一絲淡淡的離愁。媽媽老了后,這種迎進(jìn)送出的場景愈發(fā)從不落下,待車開出老遠(yuǎn)還看見媽媽佇立在風(fēng)中、雨中,亦或是清晨、夜晚,如一只衰老在了深山老林的孤雁,又開始了無期的盼望和等待。兩顆牽掛著的心,隨著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卻愈走愈近,直到下一次的再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記得父親在世時,兄弟姐妹都回家的時候,媽媽干脆將自己種的時令果蔬,平常上山采摘曬干的野生山貨拿出來,任由我們瓜分,包括一起來的客人都有份。父親還要手里拿著幾個袋子,一邊抖一邊喊:“這是哪個的?”意思是要幫你給裝起來。那種風(fēng)掃殘云,熱鬧非凡的氣氛讓媽媽歡欣鼓舞,日常的孤寂、辛勞、傷痛早已被兒女們的興奮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付出后的快樂。當(dāng)我們留下媽媽疲憊的身影作鳥獸散后,媽媽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儲備。得到和付出就這樣在兩代人之間轉(zhuǎn)化成了某種持久的能量,如一壇陳年老酒持續(xù)迷醉著平凡人家一個又一個極其普通的日子。</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如果我當(dāng)天不走,媽媽就會去菜園里摘菜,我去四鄰叔伯家串個門,媽的飯熟了,等我吃飯,還是像我在小的時候一樣到處找。記憶中,父母親就算再忙,也從來不認(rèn)為我這種行為不合適,我不好意思了,媽媽卻鼓勵我說:“回來了,他們是長輩,理應(yīng)去問候,這是起碼的禮貌。”那時候,農(nóng)村互相串門是一種尊重。早前有一次,我發(fā)現(xiàn)大家并不都是這樣在做,一時也有了不再想轉(zhuǎn)的意思了,母親卻勸我說:“你不能放下自己對的,向別人不對的地方學(xué),不然,你的書算是白念了,在外面也算白混了?!?lt;/span></p>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i>媽媽走來走去的路,走了一輩子!</i></b></h5>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我一個人胡思亂想的時候,廚房里已經(jīng)飄出了我熟悉的飯菜香味。這時,我兒時的玩伴來了,聽說我回來,正逢他也回家,便過來串門。媽媽一見,十分開心,一定要留人吃飯,其實每到飯口,只要有人來,媽媽就一定會這樣做。有時候,她也會建議我,請在家的堂叔、堂兄弟過來一起吃飯;或者請灣子里曾經(jīng)幫助過她的人吃一頓飯,酬情。父親走了,兒子的世界有些落寞,媽媽總想搞得熱鬧一些。</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一生從不怠慢客人。父親在世期間,帶客人到家里來,無論什么時候,媽媽都不會埋怨,哪怕自己正在吃飯,二話不說,放下碗筷,立馬清理鍋灶重新做飯,并且即便在極度困難的年月,悄悄到鄰里借幾個雞蛋也要做出一些像樣的菜來。有時候,有串鄉(xiāng)的匠人、商販上門,碰到飯點,也會張羅別人,不吝一頓便飯;哪怕有人路過,進(jìn)門問個路,也會一杯茶、一只煙,態(tài)度熱情地接待人家。</span><b style="font-size:20px;">珍惜遇見,便有世界。</b><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度家里時常會莫明其妙的多出來了一個親戚,說是和父親以前有過某次交集的,或者是山外進(jìn)來買木料的、拖柴禾的……來過幾次便成了“親戚”。也來往,其中有三家,你來我往,還帶著孩子互認(rèn)干親,時間最長。父親好客,媽媽不厭其煩的待客,二老的日子雖過得算不上寬裕,但有滋有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實,兩個相濡以沫長期生活在一起的人,彼此或多或少都會活成一些對方的影子。一次,我發(fā)現(xiàn)家里有煙,不是父親生前常抽的那種,媽媽又不抽,想必媽媽還保持著待人接物的一貫狀態(tài)。父親不在了,家里不能什么也沒有,媽媽的生活不能沒滋沒味。回家的時候,我便帶些煙啊酒啊小吃什么的,擱在家里,有鄉(xiāng)親們串門,也能邊陪媽媽說會兒話邊有點小零食吃。</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i>油菜花開的時候,媽媽還很健康!</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的飯菜做得好吃。兒子回家小住,每餐吃飯,她總要待客似地這樣那樣的菜都弄一點,經(jīng)常把我吃得撐著了。記憶中,媽媽親手腌制的開味小菜,每次吃得人酣暢淋漓,以至于在我走南闖北的日子里,媽媽的味道一直縈繞著我,從未停歇,許許多多的奇味珍饈似乎都抵不過那碟普普通通的小菜,不曾讓人膩味。媽媽的味道也是家鄉(xiāng)的味道。</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在叔伯弟妹們中是大嫂,誰家婚喪嫁娶、孩子出世滿月過生,農(nóng)村要辦酒席,那時期不興請廚師,不管多少桌客人,都是靠自家人幫忙操辦。男人們滿灣子借桌椅板凳、端茶發(fā)煙迎賓;廚房由媽媽和弟妹們借鍋碗瓢盆、理菜洗菜切菜、做飯。做正席,媽媽帶頭做主廚。先上三至五個碗的壓席菜,然后一碗炒菜一碗燉(湯)菜、前一碗吃得差不多后一碗接續(xù)上桌,最后上大肉行禮、圓子圓席,碗都是用海碗。做一頓正餐,少則一個多小時多則二三個小時,既是體力活技術(shù)活,更是辛苦活。一場宴席辦下來,正席二餐,便餐不計,從早到晚,廚房一直在忙。母親的表率做得好,弟妹們和她一樣個個廚藝好,在一起做事也都給力。</span></p>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i>秋天,媽媽從這里去了另一個世界,和我的父親重逢……</i></b></h5>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時間在我們的酒杯和媽媽的菜肴中飛快的過去,我們把兒時的故事不厭其煩的翻了個遍,不知不覺時間已經(jīng)有些晚了。媽媽安靜地坐在一旁,聽我們少不更事的荒唐故事,一點也看不出她表情的驚訝。大概在她此時的心中,孩子幼時讓自己頭痛不已的淘氣時光已經(jīng)被時間過濾了所有的不快,唯剩下美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執(zhí)意要等我們的酒喝完了才肯吃飯,這是她一直以來的規(guī)矩——女人是不上桌子的,最起碼要等客人的主食上桌后,她才開始端碗。即便在兒子的伙伴面前,亦或是兒女們在一起,什么時候酒喝完了,她才什么時候開始吃飯。這時,往往飯也涼了,菜也光了,這便是媽媽的待客時光。</span></p> <h5><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i>媽媽種的紅薯得我們自己掏了!</i></b></h5> 我想給媽媽一個告別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次回家,我沒來由的在家里一連待了差不多有一周的時間,自從我離開家鄉(xiāng)以后,這還是第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知道,年輕人覺多(我心急時媽媽總愛笑話我還年輕),在城里待久了有晚睡晚起的習(xí)慣,特別是夏天,五點鐘天就亮了,我們卻還在熟睡。媽媽起床后,總要到屋側(cè)菜地里先干活,看見我露面了,才匆忙回來做早餐。媽媽回來了,餓得自己直打噎還問我:“餓了么?”我不明就里,埋怨她:“就那點事,吃完了飯再去做,何必急在那一時半刻的功夫!”媽媽笑笑,跑去關(guān)上了我的臥室門,才進(jìn)廚房叮叮當(dāng)當(dāng)放聲忙碌起來。我忽然明白:廚房和我的臥室僅一墻之隔,并且墻上有一個鏤空的廚柜,事實上廚房和臥室之間只隔著一塊木板,廚房一點點聲音臥室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媽媽一定是不想讓廚房里的噪音和油煙干擾到我的休息。媽媽習(xí)慣了的作息時間可不能被我打亂了,第二天,我只好睡到新屋里去。媽媽卻還是那樣,我再問她,她又說要等著我一起吃……</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i>一根藤連著四個紅薯。就像媽媽剩下的四個兒女一樣,媽媽是藤兒女是瓜!媽媽要告訴我們什么呢……</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天佑媽媽,菜園的瓜果蔬菜在媽媽的辛勤勞作中總是生長得很及時很豐盛。媽媽一個人吃不完,就鄰里間送一些,附近做事的鄉(xiāng)親也可以隨時摘下一些新鮮瓜果打牙祭。熟悉的鄉(xiāng)親有時還要故意一邊吃著瓜果,一邊直呼媽媽的名字開玩笑,“今年的黃瓜又‘掉’到路上了,‘擋了’人走路,我就‘撿了’兩根”,接著“批評”媽媽:“你不到城里去享伢們的福,一個人守在家里受罪喲!”。媽媽笑嘻嘻地說:“我去了城里,你哪能在路上撿到黃瓜吃哩!”“那是,那是!”說得別人不住地點頭,又不停地?fù)u頭:“唉,傻婆子喲,想不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在村里輩分低、為人和氣,被人拿走了東西還開玩笑是常有的事情。媽媽年輕時,有時種菜被人偷了,有一年常年干旱,蘿卜長得極不容易,那時貧窮,人們?yōu)橐稽c雞毛蒜皮總能爭得面紅耳赤,那可是一家十幾口人一季的下飯菜。媽媽憤怒了。媽媽沒有罵過人,卻想罵人:“爹爹婆婆唻,莫偷我的蘿卜!”她從菜地一路“罵”回來。偷蘿卜的笑;沒有偷蘿卜的更笑,“瞧恁伢喲,你哪是在罵人偷蘿卜唻,你是在打起鑼來請人去扯你的蘿卜!”從那以后,媽媽再也不好意思“站街罵人”?,F(xiàn)在,鄉(xiāng)親們的生活都過好了,心情也好了,沒有人再去計較這樣的丁丁卯卯,媽媽享受這種鄉(xiāng)情的快樂和分享自己的勞動成果的快樂,干得越發(fā)起勁。鄉(xiāng)親們每每念及于此,我總感到無比的自豪和心酸,自豪的是,媽媽生活得如此有滋有味,讓我放心;心酸的是,媽媽一直在為兒女播種善因,才有鄉(xiāng)親們?nèi)绱藷崆榈卮?。有媽的孩子真好,在外面:如果我做事不夠周全,會有人打比方說給我聽,事情做好了,也會有人鼓勵我堅持做下去;在家里:晚輩誤會了長輩,有媽媽;長輩錯怪了小輩,有媽媽;姊妹產(chǎn)生了分歧,還是有媽媽——媽媽是水,總能把家庭成員比較好的調(diào)和在一起。鄰里串門,走親訪友,婦人間免不了家長里短,婆媳流長,媽媽總是最好的聽眾,從不胡亂摻和,也不背地里傳言,更不會說自己兒媳婦的不是。媽媽常對我們說:</span><b style="font-size:20px;">自家的事,哪說哪了,拿到外面去說,你說過去、他說過來,家被人看輕了,誰也高貴不起來。</b></p> <h5><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i>2017年9月9日重陽節(jié),娘逢五七!</i></b></h5>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幸福的日子通常過得都很快。</b><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第六天的傍晚,媽媽將菜園子認(rèn)真地搜查了一遍。天井坎下擺滿了黃瓜、茄子、辣椒、西紅柿……還有兩個毛茸茸的葫蘆,怕是把新一茬能吃得上口的菜都摘回來了。媽媽知道我喜歡吃自家菜園里種的蔬菜,常和我開玩笑說,回家拿菜去吃。從前,媽媽可不敢大膽這樣說,那是在我讀初中高中期間,每周末都要回家拿米拿菜挑柴禾,媽媽事先要把菜腌制好,等我回來了,再炒熟裝瓶,讓我?guī)ё?,周周如是雷打不動,菜園里的菜時有不及時,媽媽就愁,“討債鬼回了”,那樣的時間我們過了六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指著地上的菜說,正是吃的時候,明天一大早我再去扯些嫩莧菜回來,記得一起帶回去,一家人嘗嘗。我還沒來得及對媽媽說要走,媽媽可能是見我坐立不安,便默默地準(zhǔn)備起了我明天返城的東西。媽媽似乎總能揣摩出我的心思,并能恰到好處地作出回應(yīng),回想自己好像從來沒怎么用心去揣摩過媽媽。</span><b style="font-size:20px;">媽媽是至親的親人。子女習(xí)慣靠主觀臆斷來維護(hù)自己對父母的孝心,做得不好就嫁禍給那條永遠(yuǎn)可以免責(zé)的鴻溝。</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天離開后,第十天,中午,老家的醫(yī)生給我打來電話,需要我?guī)夷赣H到城里的大醫(yī)院做個檢查,約定二天后的周末,醫(yī)生說,不急。“上次很好的!”聽著電話,我心里一直這么執(zhí)念;掛掉電話,我卻又莫名其妙的坐立不安,一種揮之不去的不良情緒時刻籠罩著我。下午三點,我突然決定要回去,妻子聽到消息,也要同我一起回。傍晚,我們剛進(jìn)村口,媽媽正站在村子的另一端,似乎在眺望,又似乎在尋找。媽媽在做什么呢?怕媽緊張,我沒有告訴過媽媽,我今天要回來呀?滿灣子看不到一個人影,這個時間她應(yīng)該也在家里吃飯呀!屋子的上空看不見一縷我熟悉的炊煙,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媽媽如其說是站立在我視野的遠(yuǎn)方,不如說像一片枯朽了的樹葉,無依無助地跌落了,我撞見的正是她即將落地的那一刻。此時此刻,我下意識地想到了小時候,一個人坐在家中煤油燈光里的情景:一盞燈、一眼不眨的我,煤油燒盡了,微弱的光亮一裊、一裊,熄了,無邊無際的黑暗瞬間吞噬了我正在極力熟悉的一切,提到了噪子眼兒的心咯噔一下、一陣緊似一陣地下沉……</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128, 128, 128);"><i>2017年9月23日,娘逢七七!</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檢查的第一項結(jié)果出來了,妻子懵了,我也懵了,這可能是媽媽最后一次到城里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生病了。她將自己對兒女的思念及人生的美好播撒進(jìn)了菜園子的沃土,一園子幼小的果蔬開始瘋長的時候,媽媽病倒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一天夜里,我守在媽媽的病床前,媽媽一直低燒不退,人也迷迷糊糊,我知道媽媽沒有睡著,過一會兒我就喊她,此時,媽媽動一下或模糊地應(yīng)一聲,已經(jīng)是我最大的滿足了。那一夜,我徹夜未眠,我相信媽媽需要我。我不知道我還能為媽媽做些什么,我感到了空前的無助、無力和自責(zé)……第二天上午,媽媽的低燒暫時退了,剛有了點力氣,一邊用手?jǐn)n著頭發(fā)、一邊笑話我說:“是不是那會兒怕我‘么樣兒’了?我還冇!”見我還是擔(dān)心,又對我說:“你再回去睡會兒去。”像是自己的病這就好了,或者也是在提醒她自己養(yǎng)養(yǎng)精神再戰(zhàn)。</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十二天后,媽媽出院了,需要休息調(diào)養(yǎng),她留在城里住了一個月,這是她有史以來在城里待得最久的一次。離開醫(yī)院的第二天,她開始念叨起了家里的一斗多田花生,花生已經(jīng)成熟了,再不收拾就要撂荒到地里了,這是母親一個人從整田、播種、鋤草,辛辛苦苦幾個月,就要收到手里的莊稼。母親安排姐姐和弟弟:“去扯回來吧,糟蹋了太可惜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細(xì)細(xì)想來:</span><b style="font-size:20px;">媽媽一生負(fù)累深重,上侍公婆、大伯,下育子女,能“卸擔(dān)”時,又有隨時需要有人看護(hù)的聾啞兄弟,致使媽媽一直未能離開過老家老宅。時勢變遷,自己老了,卻沒能享受到子女在身邊照顧,成為了千千萬萬個空巢老人中的一個。這是她們那一代人的悲哀,也是她們那一代人給予家庭、社會無愧的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也是我們這一代人永遠(yuǎn)無法償還的虧欠和一直需要仰視的精神高峰。</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幾天,媽媽的精神不錯,她想去看她同城的哥哥,又顧忌自己是個病人,增加人家的麻煩。媽媽住院期間,舅媽、表弟們都去看望過她,大舅剛生完了病,也來過家里探望。老人一定有老人的念想。妻子勸她,我陪你一起去吧!早早在家里吃過晚飯,她們一起去了,回來的時候媽媽很開心,像是做完了一件很緊急很有必要的事情。天黑了,外甥們正好打視頻電話過來,關(guān)心外婆的身體狀況。媽媽笑著說:“我(病)好了,變成了一個好吃佬,(你的)舅媽做的肉湯,我吃了一大碗?!币曨l是多方通活模式,屏內(nèi)屏外,大家都笑成了一團(tuán)。周末的傍晚,我剛回到家里,媽媽便問我:“明天你休息吧?”我說:“是的,明天我在家陪你!”媽媽要求我送她回老家去看一看,她大概是想念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想念她的老伙伴們了。回到家里,村里人都來看她。吃完中午飯,我們準(zhǔn)備離開了,媽媽的伙伴們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手,告訴她說:病好了,還是回來(?。?,我們都想你!媽媽也十分地戀戀不舍……冥冥中,媽媽似乎向這個世界在告別!</span></p>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i>百日歸來菊花白。媽!您栽的菊花開了……</i></b></h5>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城里住滿一個月的前一天,媽媽突然要我通知姐姐過來。第二天,天下著大雨,下午,姐姐一手抱著她的大孫女,一手挎著一只大提包,大提包里裝著她計劃長住要換洗的衣物,姐姐是來換班照顧母親來了。姐姐一進(jìn)門,媽媽便要姐姐幫她洗澡。媽媽一生愛干凈,即使病了也要堅持每天自己擦洗身子,不要兒子兒媳代勞。在生命的最后時間,她在執(zhí)拗地扼守一位母親、一位婆母傳統(tǒng)的體面和尊嚴(yán) ……那天的雨喲,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天。</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當(dāng)天夜里,一直沒有喊疼的媽媽開始有了隱隱的呻吟,堅強的媽媽強忍著,硬是挨到了黎明。她要回家,回那個她一直生活一直依戀的老家。當(dāng)我們送她回到老家的時候,她怎么也不肯住進(jìn)新屋,堅持要住進(jìn)老宅,并且要住進(jìn)父親彌留之際住過的房間。這個時候,她是在忌諱,自己身后不能帶走了子孫的福祿。</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等安頓好了,她又開始不斷地催促我快些回城上班,她覺得自己生病期間耽誤了我太多的時間,過幾天就是國慶長假,她用一個月來最好的狀態(tài)告訴我,等我假期回來看她,等姐姐在老家照顧完她一個月后,她再和我一起進(jìn)城。母親生前的一位好友事后告訴我:“她是怕你傷心和難過,有意騙你離開的,你前腳剛走,她就偷偷向我們告別!”</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i>時光幽深!銀杏樹開始落葉,一片一片跌落,片片落進(jìn)兒心里……</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天凌晨,我接到了姐姐的電話……我寧愿相信是姐姐判斷錯了,也不愿相信媽媽可能離開我,我離開才不到十二個小時。媽媽答應(yīng)過我的——過幾天我回來看她、她會和我去城里生活;過不了幾年我回來,可以專心陪伴母親。灣里八九十歲的高齡老人有的是、“七十三、八十四……”是老年人年齡的兩道坎,媽媽已經(jīng)過了七十三。媽媽一輩子尊重身邊人、身邊事——過年過節(jié)敬神祭祖,父親是在她的幫助下才得以完成的;有討飯的來了,最困難的時候她自己不吃也要給別人盛一碗;五十歲以后,她初一、十五燒香吃素……</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固然,在未來的某一天,媽媽會離開我,我只想用我若干的時間,給媽媽一個最后的告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趕回家的時候,已至正午,媽媽再不能和我說一句話。我想向媽媽告別的愿望失敗了!媽媽對我像對待我小時候一樣,我不聽話,總拿好聽的話搪塞了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走了。在父親離開了我一年零三個月多一些的時候,媽媽帶著她執(zhí)愛一生、折磨了她一生的世界走了。媽媽將她對我們的慈愛永遠(yuǎn)鐫刻在了二零一七年八月初六下午二時許(農(nóng)歷)的日歷上。生于春,卒于秋。媽媽給我們留下了優(yōu)質(zhì)的生活,自己卻再也享受不到了。</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i>媽媽還在!在時光里</i></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人生哪有那么多的美好,都是在努力地奔跑!</b><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努力了一輩子,有沒有感動過上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媽媽走得從容、寧靜、安祥。出殯那天,哭泣了一夜的天空暫時止住了眼淚,為自發(fā)前來送行的鄉(xiāng)親們給予了極大的方便?!昂萌烁蟆?,行進(jìn)中的世界,不時有人為她留下一聲聲嘆息。?天空中露出了憂郁的光芒,滿園的果蔬掛滿了晶瑩的淚珠兒,沿途的樹梢牽牽絆絆在微風(fēng)中不停的招手。門前,媽媽親手栽植的幼菊,好像在一夜之間長出來了花蕾,尚未盛開,它是媽媽留給我的最后的信使。</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初夏種幼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秋來滿園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如今花欲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栽花人不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愿風(fēng)多西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捎香追慈親。</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兒女安且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親多珍重……</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媽媽佇立在風(fēng)中、雨中,亦或是清晨、夜晚,為我迎進(jìn)送出的身影在我的腦海里定格了。媽媽的無期盼望和等待雖然終結(jié)了,但她給我留下的愛依然行走在天地之間。媽媽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世界再無告別——媽媽在時光里,媽媽在云端上……她無時無刻不在凝視著我,并不時向我傳遞著慈祥的聲音:愛生活,我的孩子……</span></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零一八年五月廿日原創(chuàng)</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二零一九年“母親節(jié)”首次修改</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二零二零年九月廿日第二次修改</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零二一年八月廿五日第三次修改</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零二二年清明節(jié)第四次修改</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零二三年清明節(jié)第五次修改</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零二五年春季第七次修改</span></p> <p class="ql-block"><i>修改筆記</i></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i>“母親”一文,七年修改了至少七次。這一次,我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一有時間我就修改,反復(fù)斟酌。增加了一些細(xì)節(jié),也刪減了一些寫作之初受情緒影響寫下的多話,同時對原有的情節(jié)也進(jìn)行了考證,甚至對先前的有些描述作了顛覆性的改動,大體上是這個樣子。字?jǐn)?shù)上,最初只有四千字左右,現(xiàn)在變成了一萬六千多字,這并非我的初衷。古往今來,人類對于母親的贊美,如繁星之于天際,我不想只是寫成一篇簡單的悼念文,也不想僅是膚淺地贊美我的母親。文字的力量是穿越時光,彼此照亮。我想試圖解讀母親和她那一代人的生活,讓我的紀(jì)念變得有些深度和現(xiàn)實意義。</i></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i>2025-03-18于孝感</i></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原創(chuàng)題記: </i></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i style="font-size:18px;">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日(520),這天適逢農(nóng)歷四月初六,距離媽媽離世整整八個月了。我時時刻刻都在想念著她,由于思念之深,總想寫寫媽媽默默為我們這個家庭所做的一切,以及她老人家不容易的一生,以此慰籍我對媽媽的深深思念之情!</i></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i>媽媽還在!在云端上</i></b></p> <h5><i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u>【圖文原創(chuàng):劉仁杰‖字?jǐn)?shù):16479||音樂:六水/懷念母親‖2018年12月16日《美篇》精華推薦,收錄[親情]專題,原標(biāo)題:我的媽媽;我媽這一輩子、我想給媽媽一個告別】</u></i></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