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九成宮禮泉銘，秘書監(jiān)檢校侍中鉅鹿郡公臣魏徵奉</h3> <h3>敕撰，維貞觀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h3> <h3>成之宮，此則隨之仁壽宮也。冠山抗殿，絕壑為池，跨水架楹，分</h3> <h3>巖聳闕，高閣周建，長廊四起，棟宇膠葛，臺榭參差。仰視則迢遞</h3> <h3>百尋，下臨則崢嶸千仞，珠璧交映，金碧相暉，照灼云霞，蔽虧日</h3> <h3>月。觀其移山回澗，窮泰極侈，以人從欲，良足深尤。至于炎景流</h3> <h3>金，無郁蒸之氣，微風徐動，有凄清之涼，信安體之佳所，誠養(yǎng)神</h3> <h3>之勝地，漢之甘泉不能尚也?；实垭荚谌豕?，經(jīng)營四方，逮乎</h3> <h3>立年，撫臨億兆，始以武功壹海內(nèi)，終以文德懷遠人。東越青丘，</h3> <h3>南逾丹徼 ，皆獻琛奉贄，重譯來王，西暨輪臺，北拒玄闕，并地列</h3> <h3>州縣，人充編戶。氣淑年和，邇安遠肅，群生咸遂，靈貺畢臻，雖藉</h3> <h3>二儀之功，終資一人之慮。遺身利物，櫛風沐雨，百姓為心，憂勞</h3> <h3>成疾，同堯肌之如臘，甚禹足之胼胝，針石屢加，腠理猶滯。爰居</h3> <h3>京室，每弊炎暑，群下請建離宮，庶可怡神養(yǎng)性。圣上愛一夫之</h3> <h3>力，惜十家之產(chǎn)，深閉固拒，未肯俯從。以為隨氏舊宮，營于曩代，</h3> <h3>棄之則可惜，毀之則重勞，事貴因循，何必改作。于是斫雕為樸，</h3> <h3>損之又損，去其泰甚，葺其頹壞，雜丹墀以沙礫，間粉壁以涂泥，</h3> <h3>玉砌接于土階，茅茨續(xù)于瓊室。仰觀壯麗，可作鑒于既往，俯察</h3> <h3><font color="#010101">卑儉，足垂訓于后昆。此所謂至人無為，大圣不作，彼竭其力，我</font></h3> <h3>享其功者也。 然昔之池沼，咸引谷澗，宮城之內(nèi)，本乏水源，求而</h3> <h3>無之，在乎一物，既非人力所致，圣心懷之不忘?；浺运脑录咨?lt;/h3> <h3>朔旬有六日己亥，上及中宮，歷覽臺觀，閑步西城之陰，躊躇</h3> <h3>高閣之下，俯察厥土，微覺有潤，因而以杖導之，有泉隨而涌出，</h3> <h3>乃承以石檻，引為一渠。其清若鏡，味甘如醴，南注丹霄之右，東</h3> <h3><font color="#010101">流度于雙闕，貫穿青瑣，縈帶紫房，激揚清波，滌蕩瑕穢，可以導</font></h3> <h3>養(yǎng)正性，可以澄瑩心神。鑒映群形，潤生萬物，同湛恩之不竭，將</h3> <h3>玄澤于常流，匪唯乾象之精，蓋亦坤靈之寶。謹案：《禮緯》云：王者</h3> <h3>刑殺當罪，賞錫當功，得禮之宜，則醴泉出于闕庭?！尔i冠子》曰：圣</h3> <h3>人之德，上及太清，下及太寧，中及萬靈，則醴泉出。《瑞應圖》曰：王</h3> <h3>者純和，飲食不貢獻，則醴泉出，飲之令人壽?！稏|觀漢記》曰：光武</h3> <h3>中元元年，醴泉出京師，飲之者痼疾皆愈。然則神物之來，寔扶</h3> <h3><font color="#010101">明圣，既可蠲茲沉痼，又將延彼遐齡。是以百辟卿士，相趨動色，</font></h3> <h3>我后固懷撝挹，推而弗有，雖休勿休，不徒聞于往昔，以祥為懼，</h3> <h3>實取驗于當今。斯乃上帝玄符，天子令德，豈臣之末學所</h3> <h3>能丕顯。但職在記言，屬茲書事，不可使國之盛美，有遺典策，敢</h3> <h3>陳實錄，爰勒斯銘。其詞曰：</h3><div>唯皇撫運，奄壹寰宇，千載膺期，萬</div> <h3>物斯睹，功高大舜，勤深伯禹，絕后光前，登三邁五。握機蹈矩，乃</h3> <h3><font color="#010101">圣乃神，武克禍亂，文懷遠人，書契未紀，開辟不臣，冠冕并襲，琛</font></h3> <h3>贄咸陳。大道無名，上德不德，玄功潛運，幾深莫測，鑿井而飲，耕</h3> <h3><font color="#010101">田而食，靡謝天功，安知帝力。上天之載，無臭無聲，萬類資始，品</font></h3> <h3>物流形，隨感變質(zhì)，應德效靈，介焉如響，赫赫明明。雜沓景福，葳</h3> <h3>蕤繁祉，云氏龍官，龜圖鳳紀，日含五色，烏呈三趾，頌不輟工，筆</h3> <h3>無停史。上善降祥，上智斯悅，流謙潤下，潺湲皎潔，萍旨醴甘，冰</h3> <h3>凝鏡澈，用之日新，挹之無竭。道隨時泰，慶與泉流，我后夕惕，</h3> <h3>雖休弗休，居崇茅宇，樂不般游，黃屋非貴，天下為憂。人玩其華，</h3> <h3>我取其實，還淳反本，代文以質(zhì)，居高思墜，持滿戒溢，念茲在茲，</h3> <h3>永保貞吉。兼太子率更令勃海男臣</h3> <h3>歐陽詢奉勅書。歲次丙申九月志飛臨。</h3> <h3> 貞觀六年夏歷四月，皇帝到九成宮避暑。這九成宮就是原來隋朝的仁壽宮。它高聳的覆壓山巒，淳蓄的池水截斷山谷。楹柱跨水相連，庭闕分巖相向。高閣長廊排成圍，棟宇臺榭輪奐錯落。仰視它仿佛高若千丈，向下看則幽巖大谷深險萬尺。那些鑲飾的珍珠美玉使它金碧輝煌，其光芒沖射云霞使日月失色。炫耀這種移山過澗之力，驕橫奢侈之極，累及民眾而放縱私欲，想來真是深深的罪過。到了酷暑炎陽時，幾無逼人窒息的熱氣；微風緩緩拂來，覺有清涼之爽。這的確是怡養(yǎng)身心的勝美之處。即使是漢武帝時的甘泉宮也不能超出其右。</h3><div> 我主在二十歲時，就征討四方，到而立之年就作為君王安撫民眾了，起初是以武力之功平定統(tǒng)一了四海，而最終用禮樂教化安撫各邦。東到青丘之國，南抵丹徼之地，都有珍奇寶物等貢品獻上，且有譯官陪同前來朝拜；西及輪臺，北至玄闕，合并之后又列置州縣，并將眾多百姓編定戶籍。時吉年順，四方太平，人們都安定歸依，神靈也賜福而至。雖說有賴于天地的功德，但最終還是靠皇帝一個人的謀劃而成。他舍身利國，且不避風雨，奔波勞苦，一心為民，憂勞成疾，以致身衰體弱，瘦如唐堯，手足之繭厚似夏禹，盡管常以針灸治療調(diào)理，但仍舊氣血不舒。遷居京城宮中以來，出于常?？嘤谑顭嶂?，群臣建議為他建造離宮，希望能使他怡養(yǎng)心神。但圣上愛惜百姓和國家的財力，執(zhí)意拒絕不從，認為這仁壽舊宮雖建于昔日，棄之不用太可惜，毀而重建又太勞民，此事還是沿用既成為好，無需重改再造。于是去除雕飾變?yōu)橘|(zhì)樸，刪減再刪減，將那過分奢侈的都去掉。接著再修葺那些坍塌之處，摻和沙土填補破損的玉潔冰清臺階，用泥土彌補墻壁的缺損處，漢白玉砌成的石階與土階相接，宮室屋頂?shù)娜甭┨幱妹┎輥砝m(xù)補。仰視宮殿的壯闊富麗，可將以往（奢侈誤國）作為歷史的借鑒；俯看如今的樸實儉約，又足以為子孫后代留下訓誡。正所為至人不求有所為（順應自然），至圣也不求有所作（不勞民興作），前人已盡力做成的，今人只須繼用其成。</div><div> 然而原來的池塘水沼，都引自山澗，宮中本來沒有水源，盡力求取也得不到的就是這水，這已不是人力所能解決的事，故而皇帝常惦記在心。四月初一（甲申日）至四月十六日（已亥日），圣上到皇后的住處游覽亭臺樓閣，閑步走至西城北面時，在一座高閣下面駐足不前。他俯身觀察石土，微略感到濕潤，于是便用手杖去疏鑿隨即竟有一股泉水涌出。于是便制成石檻將泉眼護住，然后又將泉水導入水渠。這泉水清澈如鏡，味如甜酒。泉水向南流入丹霄樓右側(cè)，向東又流經(jīng)宮殿前的闕門，如練帶縈繞，貫穿著整個九成宮，它激起清爽的波浪，沖走往日的污穢。（這泉水）可以使性情通達平正，可以使心神澄明純凈，可以照映萬物之形，并滋潤其生長，如同圣上的深恩德澤源遠流長。它不僅是上天的精華，也是大地的靈物。據(jù)《禮緯》書中說：“如果君王用刑治罪能恰如其分，封功行賞也不偏不倚，得與周禮相符合，那么，醴泉便會出現(xiàn)”?！尔i冠子》上說：“圣人的恩德，如能上達天宇，下臨大地，中及萬物生靈，那么，醴泉便會出現(xiàn)”?！度饝獔D》上說：“君王仁善謙和，飲食儉樸（不食進貢之物），就會有醴泉出現(xiàn)，飲用者可以長壽”?！稏|觀漢記》中載：“光武帝中元元年，京城出現(xiàn)（首都洛陽）出現(xiàn)醴泉，飲用者連積久難治的病都痊愈了”。那么，醴泉這一種神賜之物的出現(xiàn)，實際是為了扶助圣主明君，它既可免君王的陳年舊疾，又能使長壽。所以，王侯公卿們都喜形于色，奔走相告。但我主深懷謙退之心，推說自己并無如此圣德。雖有善政而不恃傲；遇有祥兆而心存謹慎。這是記取了隋朝奢侈誤國的經(jīng)驗教訓。這一切當是上帝的玄奧旨意，天子的善美之德，哪是我的淺陋之學所能表述清楚的，但因我的職責在于記言書事，不能使國家的盛美之事遺漏于典集之外，才冒昧陳詞據(jù)實著錄，因而撰寫了這篇銘文，并鐫刻上石。</div><div> 頌詞說：當今皇帝據(jù)有運數(shù)，一統(tǒng)天下，受命于天，這是千年的定數(shù)，世間萬物都目睹這一現(xiàn)實。他功績高于大舜，他勤勉盡過大禹。可謂承其前導，絕其后繼，甚至超過了三皇五帝。他善于把握時機，并遵循客觀規(guī)律，堪稱既圣明又神武。以武力克平戰(zhàn)亂，以禮儀詩書招服四方。史書從未記載過像這樣能開疆拓土征服四方的皇帝。所以他能稱皇并獲得贊譽和擁戴，四方獻給他的珍寶多而且多。大道是難以命名的，最高的德操并不表現(xiàn)在形式上，它的深玄之功和潛在的運行規(guī)律可謂高深莫測。我們鑿井得水，耕田得食，不懂得感謝上天之功德，又怎知帝王的作用。上天所運行承載之道，悄無聲息，但萬類藉此生成，眾生流布成形，都隨感應而發(fā)生質(zhì)變。順應上德，方見靈驗，道于我雖有間隔，但似聞聲響，似見光明。洪福紛來，如繁盛的草木?；实奂鞍俟?，皆穿戴著繡有云、龍、龜、鳳圖案的冠袍以示吉祥。而艷陽也蘊五彩之光，金烏更呈三足之瑞，頌辭不斷詠來，史官不停地記錄。完美至善的醴泉帶著祥瑞降臨人間，明主賢臣皆大歡喜。醴泉依水性而流布大地，滋潤著萬物，它潺湲清澈，如萍實般甘甜，每天飲用都覺新鮮，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昌明的時代與大道相伴隨，奔流的泉盈滿福慶。我主戒懼不怠，雖有善行而不自恃。居住崇尚簡陋，享樂則不喜逸欲放縱。身居帝王之貴卻不以為貴，而總以天下百姓之憂為憂。他人喜歡浮華與外飾，而我獨取那樸實，這意在回歸淳樸，用質(zhì)樸取代文飾。身體在高處，應想到墜落的危險，端著盛滿水的容器須提防溢出。于此念念不忘，方能永保中正祥和。</div><div> 兼太子率更令、渤海男，臣歐陽詢奉皇帝詔書書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