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從小就一直叫她吳阿姨,家里人都這么稱呼她?？墒谴罅艘院蟛胖?阿姨其實(shí)姓何,叫土英,是浙江松陽人氏。因從小做別人的童養(yǎng)媳,受不了虐待而逃離家鄉(xiāng),解放前就來到杭州給人家當(dāng)保姆。許是隨了杭州話的發(fā)音,把he念作了wu,于是就有了我這位終生難忘、情同母女的吳阿姨。 <br></h3> <h3>阿姨在我們家待了十年,雖然后來又成了家,但一輩子沒有生育。她把自己對孩子的愛都給了我們,對一手帶大的我更是特別親近。出生后就是阿姨喂我吃,帶我睡,因為沒有母乳,用牛奶和米糕喂養(yǎng)總是多一份辛苦。記得有張在西湖邊上的照片,胖胖的阿姨牽著小小的我,走在陽光照耀的草地上。她以前常說,我小時候有只“老丫”手,肘關(guān)節(jié)容易脫臼,阿姨總是非常小心的拉著我,有時候突然不能動了,就急得什么似的，抱起來直奔軍區(qū)衛(wèi)生所,趕緊想法子去給安上。</h3> <h3>三歲后我進(jìn)了汪莊幼兒園,接著上西湖小學(xué),八年的住校生活只能周末回家。吳阿姨后來又嫁了人,離得遠(yuǎn)了,見面也少了,但在一個孩子心目中,她永遠(yuǎn)是我想念的親人。大約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次過節(jié)跟爸媽弟妹們外出,走在人潮洶涌的延齡路上，不小心失散了。我憑著依稀的記憶,居然獨(dú)自找到了吳阿姨那里,一見面嚎啕大哭,似乎把心里的所有委屈和恐懼都釋放了出來。阿姨先是驚訝，然后把我攬進(jìn)懷中，好一陣撫慰。有多少年,那個開在延齡路和慶春路口的鞋鋪,吳阿姨和彭叔叔的家,也是我心中的歸宿。 </h3> <h3>老爸調(diào)寧波工作后,在杭州住校的我和二哥常常去阿姨那里度周末。晚上踏著窄窄的木樓梯走上二樓，早上賴在暖暖的被窩里聽窗下人來車往各種聲音，那份安逸和安心呵，就是家的感覺。一樓的店面,靠墻立著高高的架子，上面擺滿鞋子和大小不一的木頭鞋楦。店里常年生著爐火,除了做工用,還在上面燒水做菜,烤番薯啥的。叔叔從早忙到晚地做鞋修鞋,阿姨既要給他幫忙又要料理家務(wù),還做得一手好菜。就是最家常的炒青菜、紅燒帶魚,盛在藍(lán)邊碗里也香氣四溢,有時端出蹄髈燒鹵蛋的佳肴,那濃稠的湯汁想起來就忍不住咽口水。老爸到杭州出差開會,也會抽空去阿姨家看望,偶爾和我們一起吃頓便飯,提前上了鞋鋪門板,大家聚在昏黃的燈光下邊吃邊聊,感覺好是開心。 </h3> <h3> 后來隨著自己長大,下鄉(xiāng)、當(dāng)兵,又回城市開始新的工作。雖然總沒斷了聯(lián)系,但畢竟隔著距離,平日只能心中牽掛。去杭出差時跑去看她,那意外之喜總讓她眉開眼笑,高聲跟鄰居們招呼說:我女兒來了，女兒來了。雖然我沒做出多么輝煌耀眼的成就,但在她心目中永遠(yuǎn)以我為榮,似乎我就是最好的。</h3> <h3>到我生孩子的時候,吳阿姨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那時的交通和通訊條件都不便捷,她也沒有提前告知,竟獨(dú)自帶著滿籃的雞蛋、紅糖和一整條火腿,從杭州風(fēng)塵仆仆趕來,輾轉(zhuǎn)尋到分區(qū)大院,又多方電話聯(lián)系和久候,等接來家中時天都黑了?？粗荒樀钠＞牒推綍r常發(fā)“流火”(丹毒)的病腿,我好心疼,淚水在眼眶里直打滾。她緊著安慰說：坐月子不能哭的，要做病的?？墒菐滋旌笏坏貌悔s回杭州去時，那份無奈和糾結(jié)呀，一步三回頭，自己哭得淚人似的，我也忍不住跟著一場稀里嘩啦。</h3> <h3>最值得記憶的快樂時光,應(yīng)該是阿姨九十年代來寧波小住,那會兒我們剛搬了新房子，她看什么都好。平時替我們管著家，周末就一起買菜做飯，心里饞了吧唧就想吃她做的菜。阿姨信佛,去拜拜觀世音菩薩是她最大的心愿。我陪她專程去普陀山禮佛，渡海登島,在漁家民宿一起住了三天,早出晚歸,幾乎走遍了所有寺院。阿姨懷著極大的虔誠和滿足,多少次回憶這段經(jīng)歷,臉上容光煥發(fā)，好像整個身心都有了完滿的依托。我寬慰她說可以再來,卻沒想到以后真的沒有機(jī)會還愿了。</h3> <h3> 彭叔叔是得胰腺癌去世的,臨終前非常痛苦。原來指望養(yǎng)老送終而認(rèn)下的義子(本家侄子)此時背棄而去,只留下吳阿姨里外忙碌,心力交瘁。多少人為之抱不平,阿姨卻默默地承受下來。后來還應(yīng)他們所求,去義子家?guī)椭鷰Я藥啄旰⒆?。慈悲之心和掏心掏肺的善待，總盼望老有所依，卻不想阿姨臨終前的日子過得極其悲涼。她中風(fēng)后失去了自己在古蕩的房子和家,被送到瓜瀝鄉(xiāng)下,在那里度過最后的幾年光陰。我們多次去探望她，開始老人雖然口齒不清、行走不便,但腦子卻非常清楚。后來一步步走向衰弱,越來越消瘦,繼而水米不進(jìn)。在老人家彌留之際,似乎已經(jīng)沒什么意識了,我用溫水給她擦臉,卻好像突然喚醒了她,并且知道我是誰,她配合著我的動作,“嗯嗯”地應(yīng)著,就像聽話的孩子一樣,那訣別的場面深深刻印在我記憶中。</h3> <h3>阿姨留下的兩個物件成了我終生的收藏,一雙千層底拖鞋,黑色呢絨面,麻線納出的堅硬鞋底,那是老鞋鋪隨青春路的拆遷而關(guān)閉前，阿姨專門為我們精工細(xì)作的,從我母親到整個大家庭的第二、第三代人,一共十幾雙。那時她已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這耗去了寒來暑往多少個日夜啊,她的辛勞,她的心血和情感都密密實(shí)實(shí)納在鞋中！還有一副銀手鐲,式樣老派, 簡單古樸,應(yīng)該是阿姨收藏多年的舊物,后來給了我,留下心中永遠(yuǎn)的念想。</h3> <h3>這是妹妹收藏的吳阿姨留下的一個銅湯婆子。</h3> <h3> 如今，吳阿姨早已長眠在玉皇山下，只是在她過世后,才如愿又回到杭州,跟彭叔叔同穴為伴。每年去南山陵園給父親掃墓，我都會找到那塊老樟樹下極為普通的墓碑，除去青苔拔拔草，去跟阿姨說說話。她的一生太平凡了，沒什么文化,也少有親人,或許除了幾位老鄰居，已沒有多少人能夠記得她。但在我心中，她永遠(yuǎn)是可親可敬的人,是留給我幸福記憶的人，永遠(yuǎn)那么勤勞、那么善良，那么寬厚,那么溫暖…… 2014-12-4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