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h3><h3><br></h3><h3> 下鍋菜(散文)</h3><div> ·馬騰馳</div><div><br></div><div> 小時候,在老家大張寨,人們說的下鍋菜,不是指白菜和青菜之類拿來下鍋的蔬菜。那時候,糧食十分緊缺,一年到頭,有好幾個月連雜糧都不夠吃。平常,難得見上油腥,這下鍋菜,只有在吃面的時候才能吃上。</div><div> 老家說的下鍋菜,是把幾根蔥,幾根蒜苗或者一小撮韭菜切碎了。給帶著長長木把,叫作漤(Ian)菜鐵勺的專用小鐵勺里放了少許油,伸進(jìn)燃燒著柴草的灶堂里,等那油熱了,從灶堂里抽端出鐵勺,把切好的蔥、蒜苗或韭菜放進(jìn)熱油鐵勺里,用筷子攪一攪,再伸進(jìn)灶堂里去,如此一兩次,鐵勺里的菜就熟了。小鐵勺里,最多也就是核桃蛋那么大一點菜,倒進(jìn)一大家子人都要吃的稀湯面面鍋里去,再攪勻。這漤菜鐵勺做成的那一點點菜,就是下鍋菜。</div><div> 現(xiàn)在,我都常常驚嘆老家人用詞的準(zhǔn)確與自知之明。叫漤下鍋菜而不是炒下鍋菜,這少得可憐的下鍋菜是“漤”熟的,漤,是放了少得可憐的幾滴油,在漤菜鐵勺里焙烤熟的。在這里用“漤”字是多么地確真貼切,用了“炒”字不光不準(zhǔn)確,本就貧窮艱難的日子,豈不是虛張了聲勢,哪里敢用一個“炒”字來充大呀。</div><div> 那時日,我們年齡小,一年到頭以玉米與紅薯為主食,上頓下頓都是玉米做成的各種飯食:玉米糝子、玉米面攪團(tuán)、玉米面饸饹。早上去學(xué)校,懷里揣的不是窩塌塌(玉米面難成型,只有厚厚地平攤于箅子上而蒸熟的發(fā)糕),就是冰涼的紅薯。許多天里,能吃上一頓有下鍋菜的面,對我們這些小娃娃們來說,那真是一件歡天喜地的事情呢。</div><div> 麥面太稀貴,一年吃幾次面,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母親搟了面,每回做的都是湯面,臨給鍋里下面時她總是說:“咱吃湯面,湯面好,湯面能‘亂飯’,我娃就能吃飽!”母親說的湯面能“亂飯”,意思是有了面湯的浸泡與攪和,鍋里的面就會膨脹增大,變得多一些?,F(xiàn)在想想,就是那一點面,能亂個啥飯,能變得多到哪里去呀!但在那個時候,人們心理上感覺湯面能“亂飯”,能多吃一點,如果吃干撈面,沒有了湯湯水水,那是不夠一家人吃的。</div><div> 母親把漤好的下鍋菜倒進(jìn)了湯面鍋里,用勺在鍋里攪和的時候,那下鍋菜的爨香味,就一下子撲鼻而來了,恨不得立即就盛了面吃開。怕浪費,母親讓我和弟弟拿了鍋塌塌饃,去擦那漤過下鍋菜的鐵勺,把上邊的油粘沾到鍋塌塌上,再吃了。松散沒有筋絲的鍋塌塌,在鐵勺里散碎開,成了粒狀。弟弟口搭在漤菜鐵勺邊沿上,把那散開成粒狀的鍋塌塌饃花倒進(jìn)嘴里去。嘴邊,經(jīng)常染上一圈的黑,有時,也會因為鐵勺太燙而燒著了嘴唇,噓噓地直吸溜著。那粘了一點點油星星的鍋塌塌饃碎粒,倒是比平時好吃了許多。</div><div> 有了下鍋菜的面,是那個年代的飯食里最深刻最美好的記憶了。一碗面里,就飄著那么幾個星星點點的下鍋菜,一片面,一點點咬著吃,慢慢地吃面,是為了細(xì)細(xì)地享受那面香,是為了深刻體味下鍋菜那帶有燒著了的柴禾味道的油香滋味。那幾星星飄浮在湯面碗里的下鍋菜,端起碗開始吃面,是舍不得吃的,到了一碗面剩下一口湯時,才和那一口湯一起喝下去,為的是一碗面從開始吃到了最后,都能享受到下鍋菜的香味。</div><div> 那個困難的時期,不光糧食緊張,油更是稀缺,一年難得吃上麥面,更難得見上一點油花花,因而,我對那個時候的下鍋菜,記憶是十分地深刻而難忘。這么多年過去了,生活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老家農(nóng)村,早都沒有了煙熏火燎而變得烏黑的漤菜鐵勺。平日里,都是在炒瓢或是鍋里炒菜,年輕人根本不知道,在灶堂里用漤菜鐵勺漤出來的下鍋菜是什么。時光更替,下鍋菜這個詞很少有人說起,提起了,它已從老家人的口語里淡出,慢慢地消失了。</div><div> 正是從那個艱難悲苦的日子里走了過來,我是忘不了下鍋菜的,忘不了那一段讓人刻骨銘心的苦難歲月,以至于到了現(xiàn)在,我和同齡人一樣,沒有剩飯的習(xí)慣,家里有吃不完的不管多少的飯菜,不會倒掉,而要放在下頓加熱了吃。節(jié)約,這倒不是經(jīng)濟(jì)條件的不允許,不是困難緊張,也不是故意地做作與矯情。受過艱難的我們,是骨子里的一種自覺行為,是完全的下意識,是由不得人的一個習(xí)慣。</div><div> 多年前,我在一家全國著名的企業(yè)辦公室工作,老板有好多個億的資產(chǎn),是海內(nèi)外出名的人物。一次,請一位有著很高身份的重要客人吃飯,我安排了飯并作陪。席上,老板去夾涼粉,涼粉太光太軟,掉在了飯桌上,他用筷子去夾,夾了幾次而沒有夾起來。這時,他放下筷子,伸手捏了起來,神態(tài)自然地放進(jìn)了嘴里,一桌人愕然,幾乎同時去看他。我卻很平靜,我知道他是真節(jié)儉,不是有意做了給誰看。</div><div> 夏天,他跟我們一起吃西瓜,別人常常只吃了上邊的紅瓤,底下還有那么一大截好好的西瓜瓤就扔掉了。他不光吃完了紅瓤子,還把那瓜皮吃下去一層,他邊吃還邊給周圍的人說,這瓜皮是西瓜翠衣,是中藥,吃了,對人多么多么地好。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jīng)過不知難。你們不知道啊,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非常節(jié)約與儉樸這一點,我從內(nèi)心里是很贊賞與敬佩他的。</div><div> 見不得鋪張,見不得浪費,這一直是我的行事準(zhǔn)則。喊光盤行動之前的多年里,我在外邊請人吃飯或人請我吃飯,我請人,剩下的飯菜我打包。人請我,剩下的飯菜我讓他們打包帶回去。大手大腳,渾弄瘋整的人,是富豪,即就是大富豪,我也會瞧他不起,跟他斷了往來。沒錯,他是有錢,他能扎得起勢,能排場開來能耍得起人,那是他的事,跟我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不是一路人,沒有共同的言語,待在一起大家都不自在,都不舒服,還不如各走各的路,各忙各的事好。</div><div> 寫下鍋菜,不是訴苦,不是炫我們這一代人多么地不易,不是裝了老成,顯擺我們經(jīng)受了多么大的困苦,而是告誡了自己要記住那個苦日子,不要忘了本,不要忘記了過去,也使自己什么時候都記著: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我能給這個社會,能給這個社會的人們做些什么貢獻(xiàn)些什么?心里也有一個小小的愿望,希望后輩們記住,曾經(jīng)有一種菜叫作下鍋菜,曾經(jīng)有一種生活叫艱辛悲苦。這篇小文字,如能使他們有了些許的思考,增加了一絲進(jìn)取力量的話,那該是一件多么讓我高興的事!</div><div><br></div><div><br></div><div> 2017年12月31日于馳風(fēng)軒</div> <h3> 著名秦隸研究專家、陜西師范大學(xué)李甫運教授以秦隸書體,為散文拙作《下鍋菜》題名并予以鼓勵:“騰馳下鍋菜一文記錄三秦民俗,記錄當(dāng)年生活,動人之處在于此。”</h3> <h3> 作者簡介: 馬騰馳,陜西禮泉縣人。出版有雜文集《跋涉者的足跡》,散文集《山的呼喚》,也獲得報刊多種獎項,不值一提。喜愛文字,閑來寫寫一樂,而已,而已。散文《背饃》,網(wǎng)上十天時間,點擊閱讀量超過百萬余人次,其后,各類網(wǎng)絡(luò)平臺迅速跟進(jìn)大量轉(zhuǎn)發(fā),讀者人數(shù)難以統(tǒng)計。擁有四億用戶,“最大的有聲圖書館一一喜馬拉雅FM聽書社”以普通話與陜西方言版誦讀了該作品。網(wǎng)上其它單位制作的《背饃》音頻作品版本眾多,聽眾甚廣。其后,散文《母親做的棉窩窩》《土布包袱》《燒娃》等作品在網(wǎng)上亦受熱切關(guān)注,創(chuàng)閱讀量新高。</h3> <h3> 敬告:散文《下鍋菜》,凡網(wǎng)站、公眾號等網(wǎng)絡(luò)平臺采用,需經(jīng)作者本人授權(quán)同意方可,否則按侵權(quán)對待!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