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71年1月1日,是我初任雙遼農(nóng)場三大隊二小隊倉庫保管員的第一天,也是雙遼農(nóng)場財務(wù)制度變革正式落地的日子。從這一天起,農(nóng)工的口糧發(fā)放由大隊下放到生產(chǎn)隊,而我們二小隊恰好被安排在每月的第一天領(lǐng)取口糧。清晨,我與生產(chǎn)隊的大車老板賈大叔,駕著那輛由三匹駿馬拉著的馬車,飛馳在衙門屯通往總場的沙石路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寒風凜冽,卻擋不住我們內(nèi)心的火熱。想到即將領(lǐng)到的口糧,身體早已暖意融融。一路順暢,我們順利抵達總場場部倉庫。我先到財會室辦理領(lǐng)糧手續(xù),會計遞來一張票據(jù):“請付給三大隊二小隊1971年1月份半個月口糧2240公斤,其中大米224公斤、白面112公斤、玉米1920公斤。”我小心翼翼地接過票據(jù),走向大庫。由于起得早,我們成了當天第一個來領(lǐng)糧的隊伍。</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接待我的是一位中等身材、體型略瘦、臉上布滿麻子的中年男子。他打量著我,微笑著說:“小伙子,好年啊,剛出校門吧,叫什么名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略顯羞澀地回答:“劉連成,去年初中畢業(yè),18歲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自我介紹道:“我叫呂昌學,是大庫保管員,你就叫我老呂吧,以后咱們常打交道?!闭f著,他伸出手,我連忙回應(yīng),與他握手相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先帶我去玉米庫,取了23條100公斤的麻袋,又取了10條50公斤的白面布袋。我按要求寫下借條,他隨即叫來四位工人,按數(shù)量裝袋,整齊地碼放在我們的馬車上。臨走前,他笑著叮囑:“小伙子,大庫是大秤放糧,你們是小秤分發(fā)。我每樣都多給了你幾斤,發(fā)糧時一定要足斤足兩,讓職工放心?!蔽覞M懷感激地說道:“謝謝呂叔!”他面帶笑容,目送我們離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來才知道,這個總把麻繩針線揣在兜里的保管員,胸腔里曾嵌過彈片。1947年四平城頭的炮火里,十九歲的炮兵班長呂昌學扛著炮筒沖鋒時,一顆子彈撕開了他的肚皮。野戰(zhàn)醫(yī)院的油燈下,醫(yī)生從他腹腔里鉗出碎彈片,也鉗出了"三等乙級殘廢"的證明,卻沒鉗走他眼里的光——那是1947年7月,在火線入黨時,黨旗映在瞳孔里的顏色。</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從1950年榮軍農(nóng)場開始任總倉庫管理員,到1990年離休,呂昌學在總場糧庫守了整整四十年。這里堆著全場人的飯碗:玉米要碾成碴子,水稻要磨成大米。他細心的管理著這些糧食,不讓它們發(fā)霉變質(zhì)。他愛護下屬,每當基層工作人員來大庫領(lǐng)糧他都要細心幫助,體貼入微。有次我到大庫領(lǐng)糧時有兩三個麻袋磨破個洞,呂昌學掏出針線,三兩下就縫得嚴嚴實實,針腳像他碼的糧垛一樣整齊。"糧食是命根子。"他扎最后一針時,線頭在舌尖上抿了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些年,呂昌學的棉襖里總揣著個小本子。上面記著誰家人口多,誰家孩子小,卻從沒記過自己該領(lǐng)的榮譽。有次場部要調(diào)他去當干部,他指著倉庫里的溫度計笑:"我這身子骨,離了糧食的潮氣就生銹。"于是,那些本該掛在辦公室墻上的獎狀,都變成了糧垛間的腳步聲,變成了麻袋上補疤的補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89年的勞模證書送到倉庫時,呂昌學正蹲在玉米堆前撿石子。陽光穿過倉庫的氣窗,在他花白的頭發(fā)上跳著碎金似的光。他把證書塞進工具袋,摸出秤砣說:"稱糧食得看秤星,做人得看良心。"這話像顆飽滿的麥粒,落在我的心里,發(fā)了四十多年的芽……</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