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仲夏傍晚的陣雨后,天空總會綻放出最動人的容顏。那些被雨水洗刷過的云朵,如同被上天精心調色的水彩,在漸暗的天幕上鋪展出令人心醉的畫卷。這樣的時刻,總能喚起人內心最深沉的感悟,尤其是對那些執(zhí)著于情思的人而言,每一片云都仿佛承載著未訴的衷腸。</p> <p class="ql-block"> 干旱的白銀今年一直尤其干旱,但最近幾天,老天似乎有些傷心事,動不動就來一場雨水。下班時,天氣陰沉沉地,看樣子又要下雨了。果不其然,當孤劍到家時,一場陣雨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p> <p class="ql-block"> 七點的雷暴來得急。云錦苑院子里積水倒映著斑駁的墻皮,幾個放學回家的孩子調皮地撥弄漩渦,他們的笑聲撞在大人的呵斥聲中,碎成晶瑩的珍珠。鉛灰的雨幕沖刷著瞭高山的塵埃,洗亮銀鳳湖的文瑞閣,路邊每片葉子都泛著翡翠光澤。</p> <p class="ql-block"> 根據孤劍的經驗,仲夏傍晚的陣雨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于是,便想到戶外聽聽雨聲,親近自然。說走就走,隨便吃一點東西,下樓,驅車,一路向西,趕往銀西工業(yè)園區(qū)的瞭望臺。</p> <p class="ql-block"> 西北的雨從不拖泥帶水。先是遠山泛起青灰色的霧氣,像有人給連綿的山脊蓋了層毛玻璃。陣雨著根本沒有試探性,成千上萬的雨珠從穹頂傾瀉而下,在柏油路面激起細小的浪花緊接著,整條街道變成了流動的鏡子。</p> <p class="ql-block"> 雨勢來得快,走得也不慢。先是豆大的雨點變得稀疏,接著是車頂的雨滴聲從急促的鼓點轉為慢板,最后連柏油路上跳躍的水花也安靜下來??諝庵衅≈嗤帘环瓡襁^的腥甜,混合著野花被打落的淡香。透過車窗,就可看見遠山折射著某種隱秘的天光,夕陽已經迫不及待地揮灑光芒了。</p> <p class="ql-block"> 當孤劍終于氣喘吁吁地登上觀景臺,時間剛剛好,陣雨收起最后一串水珠,這座被祁連山余脈環(huán)抱的工業(yè)之城忽然卸下了金屬面具,西天的云彩正將銅城白銀染成流動的調色盤。</p> <p class="ql-block"> 雨幕漸漸地收起最后一縷銀線時,西天便徐徐展開一卷流動的錦緞。這場雨的余韻與晚霞的初綻,恰似天地間最精妙的接力,讓孤劍得以見證自然最富詩意的變奏。</p> <p class="ql-block"> 雨漸漸地停了,天空中的云便開始重新排版自己的敘事。它們不再是氣象學課本里標注的積云、層云或卷云,而成了被夕照灌醉的抒情詩人,用光的韻腳在天幕上寫長短句。</p> <p class="ql-block"> 西邊的天空率先撕開一道裂痕。厚重的鉛灰色云層像舞臺幕布般向兩側退去,露出后方正在調色的畫板。</p> <p class="ql-block"> 最初是如同潑灑在宣紙上極濃的墨黑色,接著泛起淡柔的粉橘色,在漸淡的濃云邊緣游走,恰似給每朵云的輪廓描上金線。最妙的是那些被高空氣流拉長的絮狀云,它們此刻成了光的導管,讓夕陽的顏料在天穹上肆意流淌。</p> <p class="ql-block"> 當太陽沉到某個恰到好處的角度時,整個西天仿佛燃燒起來。積雨云殘余的底部變成熔化的紫銅,中層卷積云則像打翻的葡萄酒漬在藍灰色基底上暈染。有三朵特別飽滿的積云恰好排成階梯狀,最下方那朵吸收了所有紅光,呈現出熟透的石榴籽般的晶亮;中間那朵將光線過濾成琥珀色;頂端那朵卻反常地保持著珍珠白的本色,三種色階在漸變的暮色中構成完美的和弦。</p> <p class="ql-block"> 此刻,西邊天際浮著的,分明是打翻的調色盤與未干的水墨在角力。那些絳紫與鎏金交界的模糊地帶,總讓孤劍想起敦煌壁畫里菩薩衣袂的漸變色。</p> <p class="ql-block"> 有朵蘑菇狀的云正在緩慢膨脹,它底部沉淀著鐵銹紅,中部過渡成威尼斯玻璃的鈷藍,頂部卻突然迸發(fā)出硫磺般的明黃——這種不合常理的配色方案,大概只有盛夏的落日劇場才敢采用。</p> <p class="ql-block"> 云陣變幻的速度令人心驚。方才還是規(guī)整的魚鱗狀,轉瞬就坍縮成熔化的琉璃。有絳紫色的云濤自地平線翻涌而來,其間夾雜著幾縷孔雀翎毛似的翠藍——那是最后一道雨簾折射的余韻。突然有束金光刺透云層,將整個西天劈成兩半,光芒里浮動的塵埃竟顯出水母般的透明質感。</p> <p class="ql-block"> 恰在這時光的盛宴達到頂峰,一架飛機闖入畫面。它從北方中川機場方向飛來,翅膀上應該沾著未干的雨氣,在通過高空的蔚藍時,羽翼時而泛金時而鍍銀,不久在接觸云朵邊緣的剎那,它的剪影與云霞完全融合,仿佛完成了某個神秘的交接儀式。</p> <p class="ql-block"> 有一簇壯觀的羽狀卷云,它們像被無形的手指梳理過的蠶絲,每根絲線都綴滿細碎的晶光。當飛機航跡橫貫其間時,那道白線就成了五線譜,把散落的云絮譜成可視的音符。</p> <p class="ql-block"> 突然間,東南面的高空出現一道彩虹,這虹不如盛夏常見的明艷,倒像被水稀釋過的胭脂,淡淡地暈染在云母色的天幕上。更奇妙的是在它上方,隱約又浮著第二道倒置的霓,兩者構成一個未閉合的環(huán)。突然想起,有人曾說,彩虹其實是天空的傷口愈合時結的痂。然而,那彩虹很快就消散得無影無蹤,像所有來不及存檔的對話。</p> <p class="ql-block"> 最西端的云層漏下一柱光,將一片形如手掌的云慢慢解體,每根“手指”末端都垂著珍珠母光澤的雨幡。它們飄落的速度極慢,像是戀人告別時誰也遲疑著不肯放下的告別手勢。傍晚的時間總是太快,不知不覺間,云層已成深灰,但邊緣仍鑲著極細的銀邊,仿佛夜風再用力些就會抖落一地星屑。</p> <p class="ql-block"> 西天裂開一道云隙后,夕照便如融化的金箔傾瀉而下。那些被雨水洗透的積云邊緣鑲著玫瑰色的光,像浸濕的棉絮被無形的手撕扯成絮狀,低垂得幾乎要蹭到東面熱電廠冷卻塔的尖頂。</p> <p class="ql-block"> 西沉的斜陽將云靄揉碎成金箔,洋洋灑灑鋪滿天際。遠處的山脊線褪去雨霧的朦朧,青灰?guī)r體在光影魔術下漸次鍍上金輝,宛若天神執(zhí)熔金之筆,沿著山脈走勢勾勒出流動的金屬脈絡。最高峰猶自矜持地半掩容顏——背陰處沉淀著天鵝絨質感的黛藍色調,而向陽的斜坡已蛻變成通透的金黃色,每道巖褶都流淌著液態(tài)陽光,與山腰間纏繞的薄霧交織成鎏金的綢帶。</p> <p class="ql-block"> 乳白色的云霧籠罩著遠山,如游走的絲帛沿著山梁流淌,在連綿起伏中悄然堆積,漸漸暈染成蓬松的棉絮云團。</p> <p class="ql-block"> 那些云絮時而聚作羊脂玉雕,時而散作飛瀑流泉,在群峰溝壑間流轉沉浮,層疊的山影仿佛鍍上銀箔般的光澤,連綿的黛色山體竟幻化成皚皚雪嶺,又似積雪未消的茫茫冰川,仿佛造物主特意打造的幻境。</p> <p class="ql-block"> 云霧最濃處,山棱線如同浸水的墨跡漸漸化開,與天際的流云交融成混沌的灰白,唯余幾處峭拔的巖角倔強地刺破云帷,恍若浮在云濤之上的蓬萊仙島。山腳下的村莊升起幾縷炊煙,與山嵐糾纏著,分不清哪縷是人間煙火,哪縷是天上仙氣。</p> <p class="ql-block"> 暮色漸濃時,云朵開始顯露出物質的疲憊。孤劍突然理解為何古人稱暮云為“火劫”。那些正在暗下去的色彩,多像被雨水淋濕的炭火,明明已經失去灼熱的本源,卻還在用余溫演繹光的寓言。陣雨后天幕上的每一妙變化,都是癡情者最優(yōu)雅的具象化演示。</p> <p class="ql-block"> 最美的時刻往往最短暫。當晚霞終于落盡,西邊的輝煌開始顯現出頹勢。那些熾烈的色彩漸漸冷卻,金紅退燒成玫瑰灰,橙黃沉淀為檀木褐。云朵的邊緣不再鋒利,像被水泡開的彩墨,彼此滲透成朦朧的色塊。此刻的溫柔褪色比先前的濃墨重彩更令人心顫,正如所有盛極而衰的美都自帶蒼涼的余韻。</p> <p class="ql-block"> 有位詩人曾寫到:每個人的靈魂上,都有一塊永不結痂的?霓痕?。難怪徐志摩輕揮衣袖,作別西天,不帶走一片云彩。</p> <p class="ql-block"> 春觀百花冬觀雪,曉看天色暮看云。陣雨初歇,高空承載的豈止是氤氳水汽?那是凝固的夕陽碎片,是沉入天幕的暮色,是大自然譜寫的浪漫詩篇,是生命輪回的莊嚴見證,更是神秘世界開啟的古老密碼。</p> <p class="ql-block"> 大漠孤劍,6月26日草創(chuàng)于云錦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