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汪一沙</p><p class="ql-block"> 長安的春風(fēng)吹過平康里時，總帶著胭脂與墨香。咸通年間，那個叫魚幼微的女子，在綠礬閣寫下"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時，鬢邊的玉簪正在滑落，驚起案頭《唐女郎魚玄機(jī)詩集》的扉頁——這世間原是先有了她的才情，才讓那道黃冠成了枷鎖。她本是溫庭筠案前的得意門生，十三歲以"云峰滿目放春晴，歷歷銀鉤指下生"名動京華，卻不想這雙手握得住狼毫，卻握不住命運(yùn)的絲線。</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及笄之年的魚幼薇，在恩師溫庭筠的引介下，嫁與李億為妾，而那個曾在曲江池畔許諾"一生一代一雙人"的公子，終究在正室的妒火中，將她送往咸宜觀。臨別時魚幼薇折下庭中桃花，問李郎君"桃花亂落如紅雨，是否也似薄情郎"，李億卻以"清凈道心可養(yǎng)性"作答。此番一別，竟是再也未能回到李郎身旁。</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青燈古卷前，那個天賦異稟的女子，那個絕望的女子，柔情冷去，她毅然剪開道袍內(nèi)襯繡了并蒂蓮，在觀門上題下"魚玄機(jī)詩文候教"——這世間哪有天生的女冠，不過是被情愛灼傷的女子，借黃冠做了遮傷的帷幔。她在觀中設(shè)宴，與溫庭筠煮酒論詩，和李冶、薛濤書信往來，那些"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的句子，分明是用才情向封建禮教叫板，卻被世人曲解作放誕。</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最后把她帶向絕境的那個人，是一個叫陳韙的樂師，他踏破觀門時，她正在廊下曬制詩稿。他說她的"焚香登玉壇，端簡禮金闕"里藏著不甘，她笑他不懂"多情卻被無情惱"的滋味。月下的綠礬池邊，她教他辨識《本草》里的毒草，他為她彈奏失傳的《霓裳羽衣》，卻不知這鏡花水月般的情事，早已被妒火盯上。當(dāng)侍女綠翹倒在血泊中，她望著案頭未寫完的"恩情須學(xué)水長流"，忽然明白這長安城里，女子的才情與情愛皆是原罪——李億棄她因她有才，世人謗她因她有情，連這道觀的黃冠，都成了丈量她罪孽的標(biāo)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法場的秋風(fēng)吹起她的道袍時，她望著天邊的孤雁，忽然想起溫庭筠曾教她的"江上柳如煙，雁飛殘?jiān)绿?quot;。江岸柳樹迷蒙似煙，大雁在殘?jiān)赂邞业囊箍罩斜滹w過。三十歲本該怒放的生命，卻以這樣孤獨(dú)寂寞的方式結(jié)束。她的一生也像極了她筆下的殘荷，"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yuǎn)樓"，美麗而凄迷。一代詩后，終究在封建禮教的霜雪中零落成泥。后世評她"放誕"，卻不見她詩中"吳越同舟渡，江淮共馬行"的俠氣；笑她"癡情"，卻不懂她以身為祭，撕開了大唐盛世下女性命運(yùn)的瘡疤。</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今時今日再讀"楓葉千枝復(fù)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只覺那綠礬池的水影里，分明映著無數(shù)被時代碾碎的芳魂——她們本是人間驚鴻客，卻因生錯了年月，只得將才情作劍，情愛為刃，在禮教的鐵幕上劃下血色的詩行，而那道黃冠下的青絲，終究沒能等到"愿得一心人"的歲月靜好，只留得一闕《金縷衣》在風(fēng)中低回："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p><p class="ql-block">2025年6月于長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