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下，雪落那年

金秋

?今年春回老家辦事，行程匆匆。那處舊地，勾起心底沉甸甸地往事，曾似春寒里化不開的冰。擠出一日空閑，乘市內(nèi)公交來至樊城中原路陳營站，下車后向東望去，幾十米外那兩棵高大的櫻花樹，讓腳步陡然沉重起來。可惜花期已過，滿樹新綠替代了那年的繁花，像是被歲月隨手翻過的一頁，再不見當年的模樣。那年春日的上午，我們漫步街頭，偶然撞見街邊空地上兩棵開滿白花的大樹。你仰著頭，眼中閃著驚喜與好奇：“這里競有這么漂亮的花！”又看向我“這是——是櫻花嗎？”我望著層層疊疊的花瓣，雖然曾經(jīng)在昆明和南京賞過櫻花盛景，卻一時不敢確定，我含糊道：“或許是櫻花吧?！毕蚪诌叿恐魅舜蚵牪胖@是“東京櫻花”——原來白色的浪漫，也能在枝頭開得這般驚心動魄。那時的櫻花，像是天空揉碎的月光，五瓣雪色圍攏疊成玲瓏傘，纖細花蕊泛著冷白，在藍天下簌簌輕顫。與藍天相映，純凈得近乎透明。仰頭望去，繁花如碎雪綴滿蒼穹，又似給天空覆上一層輕柔的紗?；ò牦h落，你伸手接住一片，薄如綾緞的花瓣躺在掌心，嬌嫩得讓人不敢觸碰。這滿樹雪白，這落英紛飛，仿佛是樹在抖落浪漫，風在傳遞溫柔。你突然牽起我的手，攜我一起在落英上踱著碎步，我卻看到你發(fā)間不經(jīng)意落了幾片花瓣，恍惚間，竟好似共度了青絲到白發(fā)的漫長歲月。你將長發(fā)挽成髻，插上簪，那一刻，我們仿佛在時光荏苒里，重新經(jīng)歷了關于青春的成年笄禮，又好像是在眾目具瞻下舉行一場心動的儀式。如此美好的瞬間，被手機相機定格，也被刻進心底。離開時，我們約定每年此時共賞櫻花，共度浪漫時光。卻不知這世間的承諾，大多像櫻花的花期，絢爛卻短暫。此后漂泊異鄉(xiāng)，每到花季，那兩棵櫻花樹總會在心底悄然綻放，可記憶里的浪漫，終究沒能在現(xiàn)實中重演。 ?如同眷戀櫻花的絢爛，我還知道，你對雪也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喜愛。每年歸鄉(xiāng)，總盼著一場大雪，卻屢屢失望。雪的降臨，需要水汽在高空漫長的醞釀，還得等風、等溫度，等一個恰到好處的機緣。下雪天又是一種別樣的美，無風時，雪花安靜翩躚，帶著細微的“沙沙”聲，像是天空在低語；有風裹挾時，它們橫沖直撞，在天地間畫出凌亂卻自由的軌跡。就在那年臘月，學校剛放寒假，天氣預報說老家明天傍晚有大雪。你眼中亮起期待的光：“我想看雪?！庇谑俏覀兙o急收拾行囊，連夜出發(fā)，駕車從千里之外啟程。次日行至湖南岳陽，天空已飄起細雪。越往北，雪越大，至隨岳高速中段，大地已積了薄薄一層白。路上車輛稀少，入口大概早已封禁，可剩余四百多公里的路，我們?nèi)詧?zhí)意前行，只想在大雪封路前趕回家。車內(nèi)暖氣氤氳，你興奮得又唱又笑。我跟著哼起京?。骸按┝趾?，跨雪原，氣沖霄漢……”車窗外，雪幕茫茫，溫度顯示零下二度。靠著ESP配置，我不自覺加快車速，仿佛為了能追上時間。“怕嗎？”我問。你轉(zhuǎn)頭看向我，眼神堅定：“跟著你，不怕?！蹦且豢蹋L雪似乎都成了背景，只剩兩顆熾熱的心在跳動。進入家鄉(xiāng)境內(nèi)，雪勢反而小了，你的興致也減了幾分。停車查看，車頭和擋泥板結滿冰坨，堅硬如石。在鄉(xiāng)下吃過晚飯，夜幕中的雪驟然變大，風卷著雪花肆意飛舞。返城的路上，鄉(xiāng)道早已與雪原融為一體，國道上大貨車停在路邊不敢動彈，偶有小車?駛過，確是小心翼翼。行至一處長下坡彎道，勁風裹挾著白雪，如流淌的水漫過路面，傾瀉向另一方，罕見的壯觀。微醺的你驚呼：“快看！我們在雪海行船！”車燈劈開雪幕，你的剪影映在擋風玻璃上，與漫天飛絮一同，成了記憶里永恒的畫面。 ?那時的我們，總以為闖過風雪就是坦途，卻不知人生如四季，花開后必有花落，雪融后便是泥濘。那場雪中的飛馳，原以為是愛情的勛章，后來才懂，那不過是命運埋下的引線，點燃了后來的遺憾。就像櫻花樹下的“笄禮”，你發(fā)間的花瓣，早已染上歲月的霜，只是當時的我們，都沉醉在美好里，忘了時光從不停留。今時，我站在櫻花樹下，樹影依舊在風中交織，而我們的故事，早已被春櫻掩埋，被冬雪覆蓋。我忽然明白，櫻花的純白，是初見時毫無保留的心動；雪的冰冷，是離別后不得不面對的清醒。那些熱烈的誓言，終究敵不過時光的消磨，就像掌心的雪，握得再緊，也會化作水珠，從指縫間溜走。人生路上，我們總在得到與失去間徘徊。那些欲壑難平的渴望，那些無法消解的痛楚，那些撫不平的恩怨，何嘗不是生命給予的功課？櫻花年年開，雪花歲歲落，而與我們并肩賞景的人，卻大多散落在風中?；蛟S這就是人生——所有的相遇都是饋贈，所有的離別都是成長，那些短暫的絢爛，雖帶著遺憾，卻也照亮過我們的生命。我獨自一人坐在櫻花樹下的長椅上靜思，一片樹葉落在腳邊，打斷了我的思緒。櫻花謝了會再開，雪融了還會再下，可我們的故事，永遠停在了那年風雪夜的車燈里。風掠過空蕩的長椅，卷走落葉，也卷走了你留在我生命里的溫度。但我不再執(zhí)著于遺憾，因為我知道，那些共同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早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教會我如何在無常中，依然相信美好。夜靜了，坐在書案前還沉浸在日間的思緒中，如同在翻閱一本舊日記，在心中尋找時光印跡。寫下這段文字，我會把你放在字里，而我在字的行間；再配一首歌曲，你在詞里，而我在曲中。遠方的人兒，今夜雨絲細密，風卻溫柔。我不再悲傷，只愿將這份回憶妥帖收藏，如同珍藏一片櫻花、一捧白雪。因為我終于懂得，生命最美的，不是永恒的擁有，而是相遇時的燦爛，以及離別后，依然能帶著這份溫暖，繼續(xù)走向下一場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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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樹下，雪落那年

金秋

櫻花樹下，雪落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