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祖孫之情，本是血脈里生生不息的暖流，是時光長河中永不褪色的水墨丹青。然而我童年的祖孫之樂，卻只能永遠(yuǎn)封存在1963年那本泛黃的相冊里——那是我與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在世時唯一的團(tuán)聚合影，也是我和兩個妹妹隨父母返鄉(xiāng)時留下的既零碎又珍貴的記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父母的老家皆在江蘇泰州。父親生于城區(qū)的百花潭巷，母親則來自鹵汀河畔的朱莊村。1963年，父母帶著我們?nèi)置脧某啥紗⒊?，踏上了離鄉(xiāng)十年后的首次歸途。為了節(jié)省路費，2500公里的旅程水陸兼程，耗時整整九天。那年我未滿五歲，大妹不足三歲，小妹剛滿兩個月。對父母而言，這是他們在異鄉(xiāng)完成求學(xué)、立業(yè)、成家的人生階段后，第一次攜全家返鄉(xiāng)，他們心中交織著近鄉(xiāng)情怯的酸楚與血脈重逢的渴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49年的土改運(yùn)動中，外公被劃為“地主”成分。這個標(biāo)簽如同那個年代許多家庭的共同宿命，深深烙印在我們的家族記憶里；文革風(fēng)暴來臨時，爺爺筆下的舊體詩又被曲解為“反革命”罪證。在那個出身決定命運(yùn)的特殊年代，我們這樣的家庭終日如驚弓之鳥。在我的記憶中，自我們?nèi)置蒙闲W(xué)后，除了父母每月領(lǐng)工資時商議給老家匯生活補(bǔ)貼外，他們幾乎從不提及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生活境況。他們深知，即便是這樣的家常討論，也可能令子女背負(fù)“政治原罪”。于是，他們用沉默筑起一道保護(hù)墻，而祖輩的音容就這樣在我們的記憶里漸漸風(fēng)化、模糊。這種善意的遮蔽，使我整個童年都缺失了尋常人家的祖孫溫情。即便如此，當(dāng)我高中時滿懷熱忱申請加入共青團(tuán)，仍因政審?fù)庹{(diào)材料不過關(guān)而被拒之門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直到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散政治陰霾，那些被掩埋的家族往事才得以重見天日。原來在我們返鄉(xiāng)后的第五年，造反派因?qū)εf體詩的曲解，竟將爺爺定為反革命分子。家族世代相傳的珍貴藏書，以及爺爺畢生心血凝聚的著述文稿，都在那場浩劫中蕩然無存。更令我想不到的是：爺爺因此還遭受牢獄之災(zāi)，奶奶在家憂思成疾，最終精神失常。1978年平反通知書送達(dá)時，爺爺已病臥床榻，聽聞消息后，他長嘆道：“十載沉冤，終得昭雪，此非獨我個人之幸，更是正義得申、民憤得舒，實乃國家之幸也。吾今生無憾矣?！?lt;/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同樣是在我們返鄉(xiāng)后的第三年，在造反派的威逼下，外公不得不每天清晨，無論嚴(yán)寒酷暑，都自己糊制高帽子，戴著它圍著村莊敲鑼游街，一邊走一邊高喊打倒自己的口號。游街結(jié)束后，還要拿起掃帚將村中主要街道清掃一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時光荏苒，轉(zhuǎn)眼六十余載過去，如今我也已為人祖父。每當(dāng)外孫女撲進(jìn)我懷里，用稚嫩的聲音喊著“阿公”，那份純粹的天倫之樂總讓我眼眶發(fā)熱——這本該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能享受到的溫情。可命運(yùn)弄人，那些被時代洪流沖散的親情，終究成了永遠(yuǎn)無法彌補(bǔ)的遺憾。如今我只能將這份遲來的祖孫之愛，連同對先輩的思念與愧疚，一并化作對外孫女加倍的呵護(hù)與疼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我的爺爺王子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我的外公王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1963年全家返鄉(xiāng)四世同堂合影時，爺爺與叔爺爺兄弟倆欣然提筆，各題詩一首。爺爺所題為《浪淘沙·四世同堂合家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 阿母喜洋洋，天性慈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 精神矍鑠壽而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 綻倚堯天新歲月，愛日方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 玉樹喜成行，蘭柱爭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 孫曾繞膝競趨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 轉(zhuǎn)瞬期頤同祝嘏，五世同堂。</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