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交過大寒之后,父親不知從哪個村請來了一個砌灶師傅到家來砌灶。瓦匠雖多,但會砌灶的沒有幾個。好的砌灶師傅砌的灶,不僅外形美觀,而且柴火能充分燃燒,省料,更重要的是排煙順暢,不會倒灌嗆人。所以,好的砌灶師傅還是很吃香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砌灶一般需要兩天。母親會去肉攤稱點肉,拾幾塊豆腐,借鄰居家的灶臺做好飯,招待師傅,好讓師傅認(rèn)真細(xì)心地干好活,我們也跟著沾點光。師傅起早貪黑砌好的新灶,母親試過之后很滿意。新灶外間一口大鍋,里間兩口小鍋,里面還有一個湯罐,可以焐些熱水。外間的大鍋還配有一個手搖風(fēng)箱,母親往灶膛里塞柴火的時候,我常常幫她搖風(fēng)箱。</p> <p class="ql-block"> 我家的柴火灶是母親的“主戰(zhàn)場”,她一生大半的時光都在灶上灶下“戰(zhàn)斗”著。一年四季,每日三餐,都可見母親瘦小而忙碌的身影。冬天的夜晚,寒氣逼人,母親在昏暗的油燈下剁著豬草。長長的山芋藤,帶纓子的胡蘿卜,在母親的刀下變成一截一截細(xì)小的段子,堆滿了一大桶。我常常就是在她不疾不徐的“篤篤”聲中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第二天早晨一睜眼,就見灶上熱氣蒸騰。不知母親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起床,煮好了一大鍋豬食和全家人的早飯,她要趕在上工前喂好豬洗好衣,讓我們幾個孩子吃好上學(xué)。炎熱的夏天,母親常常放工后一頭汗水滿身疲憊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回來煮飯。特別是晚上,母親先要燒一大鍋熱水讓全家人洗澡,然后再煮晚飯。居高不下的氣溫和灶膛內(nèi)噴涌而出的熱浪,常常讓母親汗水浸透了衣服,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那時的我享受著母親的愛,覺得理所當(dāng)然,全然不能體會母親的辛勞,現(xiàn)在看來,那時的母親既要參加集體勞動,回家又要喂雞喂豬,種自留地,操勞一家六口人的生活起居,不知她瘦弱的身體是如何能做到的。</p> <p class="ql-block"> 我家的柴火灶也是母親的“大舞臺”,她用樸素的食材烹煮出味蕾美好的記憶,她用油鹽醬醋調(diào)制出酸甜苦辣的人生百味。母親不識字,更沒有學(xué)過廚藝,但她煮的飯菜,卻讓我一生都回味無窮。小時候物資匱乏,經(jīng)常餓肚子,母親總是想方設(shè)法讓貧困的生活開出一朵讓人驚喜的小花。記得母親放一大鍋水煮稀粥的時候,(這是真正的稀粥,幾乎沒有米,像水一樣),見我餓得不行,就拿一只大碗,抓兩把糯米粉放進(jìn)去,浮在水中,蓋上鍋蓋,直到水燒透。揭開鍋蓋,大碗還在水中左右搖擺地漂浮著,我就奇怪它為什么沒有沉下去。母親用開水沖泡糯米糊糊,放一點紅糖,這是最好吃的,沒有紅糖的話,放幾粒糖精也還不錯。我捧著燙人的碗,舀一匙糊糊放入口中,那濃濃的糯米甜香瞬間彌漫口腔,那黏黏糯糯的觸感讓人欲罷不能。一口咽下去,那熱熱的暖流從喉間慢慢到達(dá)胃部,似乎讓五臟六腑都舒服無比。母親見我狼吞虎咽般地吃完還意猶未盡,總是說我“餓鬼投胎”“饞貓再世”。這糯米糊糊大概是母親的獨創(chuàng),因為我在其它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沒有再見到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有時從河溝里撈一些小魚小蝦河蚌螺螄,母親把它們混在一起,放在大鍋里燒煮,想不到味道出奇的鮮美。我覺得現(xiàn)在的“溱湖八鮮”也不如母親在我家的柴火灶上燒的“家庭八鮮”香。母親有時在鍋里圍一圈餅,這一圈餅在魚湯鮮美滋味的熏染浸泡下,軟硬適中,勁柔適度,美味無比。如今街頭,也有所謂的柴火灶小吃店,但跟我家的柴火灶相比,相去甚遠(yuǎn),不可同日而語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考前一周,母親每天晚上都調(diào)一碗面糊,放在尚有熱氣的鐵鍋中發(fā)酵。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母親已為我漲好了一塊餅,小小的圓圓的,油油黃黃的,十分誘人。有了這個“硬料”打底,我的肚子老實多了。姐姐妹妹們雖不說什么,但卻有些眼饞。母親對她們說,這是給我中考的加油餐,指望著我考中“跳農(nóng)門”呢。母親因為窮困沒上過學(xué),不能輔導(dǎo)我什么,但她卻懂得讀書的重要性,她用她這種力所能及的方式支持我,把最珍貴的愛和信任給了我,讓我不敢懈怠落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新世紀(jì)初,老家拆遷,母親永遠(yuǎn)告別了她的柴火灶,但她很快學(xué)會了使用燃?xì)庠?,即使年老病重時,她也硬撐著為父親做飯。一直到去世,她才離開了她辛勞了一生為家人留下無數(shù)回憶的灶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現(xiàn)在,我常?;叵肫鹞疑钸^的鄉(xiāng)村。每到傍晚時分,家家戶戶炊煙次第升起,悠悠然飄向高空,炊煙中彌漫著濃烈的煙火氣息和飯菜本真的香味。暮色中,我仿佛又聽到了母親拉長了聲音在高聲呼喚:“宏兒哎——回家吃飯噢——”我看著那縷炊煙,常常想:母親又給我做了什么好吃的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