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莫里恩廳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德拉克洛瓦專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莫里恩廳一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莫里恩廳一角</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十年前，我第一次游訪盧浮宮，在達(dá)魯廳中央的軟座上稍作閑息。身旁的一位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打量著我，突然問道：</p><p class="ql-block">“你是中國人？從上海來的嗎？”</p><p class="ql-block">我回過頭去，正好對上了他灰藍(lán)色的眼眸，不由打了個(gè)格愣。</p><p class="ql-block">“是的。您怎么知道……”</p><p class="ql-block">“我剛才聽到您和您太太說話來著?！蓖鈬』锖皖亹偵?，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眉眼之間，象極了加拿大的那位拜姜昆為師的“大山”。</p><p class="ql-block">“而且，我還曉得，儂是上海人！”小伙子灰藍(lán)色的眸子里閃出了一絲狡黠，他突然把京腔轉(zhuǎn)成了滬語，清晰流暢，字正腔圓。</p><p class="ql-block">這一下，我真的吃驚了：</p><p class="ql-block">“儂還會講上海話？”</p><p class="ql-block">“我在上海呆了六年，就讀于復(fù)旦?！?lt;/p><p class="ql-block">“您是中國留學(xué)生？”</p><p class="ql-block">“是的，學(xué)的是中國語言、文學(xué)。”</p><p class="ql-block">“怎么樣，中文很難學(xué)吧？”</p><p class="ql-block">“一開始很難，學(xué)著學(xué)著就順溜了。我的上海話也很達(dá)標(biāo)?。 ?lt;/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就這樣，話匣子打開了。畢竟是在盧浮宮，三言兩語之后，很自然地滑入了正題。</p><p class="ql-block">“盧浮三寶看了嗎？”</p><p class="ql-block">“當(dāng)然看了，不過是走馬觀花。”</p><p class="ql-block">“理解，人太擠了，無法深入。還打算看些什么？”</p><p class="ql-block">“這不，我已經(jīng)在達(dá)魯廳和莫里恩廳了，我景仰的大師都在這里！”</p><p class="ql-block">“You get it! ”小伙子伸出了拇指：“蒙娜麗莎是意大利的，斷臂維納斯和勝利女神是古希臘的，這里，只有這里，才是盧浮宮的精華，法蘭西的驕傲！”</p><p class="ql-block">沒有語言障礙的交流通順無阻，礙于時(shí)間，我們的溝通也只能停留在畫上。</p><p class="ql-block">“達(dá)魯廳和莫里恩廳之間，您有一個(gè)偏愛嗎？”我總是愛問這些讓人難以作答的問題。</p><p class="ql-block">“很難選擇，它們都出奇的偉大！法國人是崇尚浪漫的，如果硬是要做個(gè)情感上的偏向，我會選擇更具浪漫、激情特質(zhì)的莫里恩廳！”</p><p class="ql-block">“莫里恩廳里有眾多的浪漫主義畫派的杰作，如果要挑個(gè)最愛，您會如何選擇？”</p><p class="ql-block">小伙子笑了，但這一次他的回答毫不含糊：“歐仁.德拉克洛瓦，當(dāng)然是歐仁.德拉克洛瓦！”</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自畫像</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自由引導(dǎo)人民</b></p> <p class="ql-block">名畫檔案</p><p class="ql-block">名稱：《自由引導(dǎo)人民》</p><p class="ql-block">副題：《1830年7月27日》</p><p class="ql-block">作者：德拉克洛瓦</p><p class="ql-block">創(chuàng)作時(shí)間：1830年</p><p class="ql-block">尺寸：260cm×325cm</p><p class="ql-block">類別：布面油畫</p><p class="ql-block">收藏：巴黎盧浮宮，莫里恩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色旗是法蘭西的國旗，馬賽曲是法蘭西的國歌，鳶尾花是法蘭西的國花。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gè)國家以“畫”來界定它的精神和氣質(zhì)，如果有，那必定是法蘭西，它要選擇的，也必定是珍藏在盧浮宮莫里恩廳里的擎天巨擘——《自由引導(dǎo)人民》。</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的代表作《自由引導(dǎo)人民》</span></p> <p class="ql-block">一個(gè)頂天立地的女子，從古希臘的空冥中走來，從古羅馬的雄渾中走來，從法蘭西的深巷中走來，穿越了時(shí)空，肩負(fù)著使命，從五彩繽紛的理想走進(jìn)了良莠淆雜的現(xiàn)實(shí)。她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女神，她是法蘭西歷史中的貞德，她是街壘戰(zhàn)硝煙中的萊辛。她并不是現(xiàn)實(shí)主義的具象，她是融神話、歷史、現(xiàn)實(shí)于一體的浪漫主義的象征。</p><p class="ql-block">女神頭頂弗吉尼亞無邊帽，手擎藍(lán)、白、紅三色旗，赭紅的裙帶在烈焰中舞動，三色的國旗在戰(zhàn)火中翻飛。雖然裸露著酥胸，仍不失典雅、高貴。在用畫筆、刮刀和色彩層層堆砌的亞麻布上，古希臘特洛斯島走出的阿爾忒彌斯與法蘭西街壘戰(zhàn)走出的克拉拉.萊辛不可思議地重合了—— 在她的周圍，簇?fù)碇挠袕澋豆と?，有獵槍市民，有雙槍少年，還有那一位頭戴禮帽，身穿燕尾，名叫歐仁.德拉克洛瓦的熱血憤青。</p><p class="ql-block">畫中的萊辛呈現(xiàn)出古希臘女神全側(cè)面的輪廓——高聳的鼻梁勾勒出堅(jiān)挺的翠峰，修長的柳眉鋪陳出逶迤的遙岑；一汪清泉在眉下流過，容納著百川千流，深邃而清澈；眉弓銜接鼻梁的那一條精妙絕倫的曲線，完全是對維納斯雕像最忠實(shí)的延承。</p><p class="ql-block">德拉克洛瓦以熾烈的浪漫主義激情和手法，將現(xiàn)實(shí)與理想、死亡與希望縱橫交錯(cuò)，創(chuàng)造了一幅人類追求自由和尊嚴(yán)的精神圖騰。</p> <p class="ql-block">《自由引導(dǎo)人民》誕生于拿破侖的法蘭西第一帝國覆滅后的第十五個(gè)年頭。一八三零年七月二十六日，國王查理十世宣布解散議會，進(jìn)一步限制了人民的出版自由和選舉權(quán)利。巴黎市民奮起反抗，與波旁王朝的?；受娫⊙獖^戰(zhàn)，最后占領(lǐng)了王宮，查理十世被迫退位。七月二十七日至二十九日，是永載法國史冊的“光榮的三天”。巷戰(zhàn)中，圣德克區(qū)的克拉拉·萊辛一馬當(dāng)先，率先舉起了象征法蘭西共和的三色大旗；少年英雄阿萊爾冒死把這面旗幟插上了巴黎圣母院旁側(cè)的橋頂，最后倒臥血泊。目擊巷戰(zhàn)的德拉克洛瓦飽含熱淚，<span style="font-size:18px;">用畫筆和油色譜寫出一首波瀾壯闊的交響詩——《自由引導(dǎo)人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由！你的旗幟雖然已被撕破，</p><p class="ql-block">但仍在大雷雨中迎風(fēng)飄揚(yáng)，</p><p class="ql-block">你的號角聲雖已破碎而逐漸微弱，</p><p class="ql-block">但它仍超過暴風(fēng)雨的最高聲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是英國十九世紀(jì)著名的浪漫主義詩人喬治·戈登·拜倫在他的自傳體長詩 《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中的詩句。長詩問世于一八一二年，但它卻神奇地貼合于一八三零年問世的油畫巨鑄《自由引導(dǎo)人民》。德拉克洛瓦熱愛詩歌，崇敬拜倫，在自己的曠世巨擘中融進(jìn)了拜倫的詩魂。繪畫和詩歌是兩種迥異的藝術(shù)體裁，卻義薄云天，洋溢著共同的浪漫主義激情。</p><p class="ql-block">驀然之間，我心里一陣顫動。透過畫面，我看到了同為法國浪漫主義藝術(shù)大師的維克多.雨果和他的曠世名著《悲慘世界》。雨果氣勢磅礴地呼號：“法蘭西的根絕不是生在波旁王族，而是生在人民之中。”在德拉克洛瓦塑造的黑壓壓的人群中，我們找到了冉.阿讓和芳汀，找到了恩佐拉和馬呂斯，也找到了艾潘妮和<span style="font-size:18px;">伽弗洛什</span> ——</p><p class="ql-block">艾潘妮為救馬呂斯中彈，帶著卑微的笑容索取一吻。馬呂斯的唇輕輕碰上了她的額頭，便成就了永訣……</p><p class="ql-block">小伽弗洛什唱著嘲笑子彈的歌兒，忽而趴下，忽而雀起，在?；受姷臉尶谙戮`般地跳躍。流浪兒還是倒下了，在靈魂飛升的最后一刻，也許還不懂得死亡的涵義……</p><p class="ql-block">起義失敗了，除了被冉阿讓救走的馬呂斯，參戰(zhàn)學(xué)生全部就義。恩佐拉高喊“法蘭西萬歲”的口號英勇赴死，尸體連同紅旗一起懸掛在窗口，成為街壘戰(zhàn)的最后一道血色……</p><p class="ql-block">雨果以他不朽的人物形象，為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導(dǎo)人民》作了最具象的引申和注釋。</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但丁和維吉爾共渡冥河</b></p> <p class="ql-block">名畫檔案</p><p class="ql-block">名稱：《<span style="font-size:18px;">但丁和維吉爾共渡冥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別名：《但丁之舟》</span></p><p class="ql-block">作者： 德拉克洛瓦</p><p class="ql-block">創(chuàng)作時(shí)間：1822年</p><p class="ql-block">尺寸： <span style="font-size:18px;">189 cm x 241.5 cm</span></p><p class="ql-block">類別： 布面油畫</p><p class="ql-block">收藏： 巴黎盧浮宮，莫里恩廳</p> <p class="ql-block">一八二二年，年僅二十四歲的德拉克洛瓦憑一幅命題為《但丁和維吉爾共渡冥河》的作品扣響了盧浮宮藝術(shù)沙龍的大門?！兜≈邸芬猿錆M活力的布局、奇駭沉郁的色彩、狂放無羈的筆觸和驚世駭俗的手法，動搖了主宰百年的學(xué)術(shù)慣例，向安格爾為旗手的新古典主義發(fā)起了全面的挑戰(zhàn)。由此，德拉克羅瓦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日后掀起的藝術(shù)革命的旗手，奠定了他在法國浪漫主義畫派中的核心地位。</p><p class="ql-block">在德拉克洛瓦的少年和青年時(shí)代，曾師從于以達(dá)維德為宗師的新古典主義畫派，并在日積月累的嚴(yán)苛訓(xùn)練中，積淀了爐火純青的寫實(shí)技巧和構(gòu)圖能力。然而，現(xiàn)實(shí)的一切打破了順理成章的慣性，正如日記中自述的那樣，他應(yīng)邀觀摩了籍利柯的新作《梅杜莎之筏》，頓時(shí)間臉色通紅，心跳加劇，仿佛親臨了一場萬復(fù)不劫的海難。他一路狂奔，踉踉蹌蹌地跑回家里，以致路人認(rèn)定他就是一個(gè)癲狂的瘋子。我無法揣摩年輕畫家此時(shí)此刻的心理軌跡，從那時(shí)起，他的信仰變了，畫風(fēng)變了，思維方式也變了，從拘泥于形式的新古典主義忠實(shí)信徒，蛻變成一頭張揚(yáng)自我的浪漫主義雄獅。</p> <p class="ql-block">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籍利柯的《梅杜薩之筏》影響或催生了德拉克洛瓦的《但丁之舟》。籍利柯是德拉克洛瓦的同門師兄，他們共同受教于達(dá)維德門下，又共同背叛了達(dá)維德的新古典主義畫風(fēng)。籍利柯是一個(gè)愛馬成癡的騎手畫家，三十三歲便夭折于墮馬。若不是天妒英才，十九世紀(jì)中葉的法國浪漫主義畫壇將會是一番何等輝煌的景象！</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籍利柯的名作《梅杜莎之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籍里柯作品《受傷退出戰(zhàn)場的龍騎兵》。籍利柯是畫馬的圣手，中國畫家徐悲鴻在籍利柯的作品中汲取了無窮的教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籍利柯作品《皇家騎兵衛(wèi)隊(duì)軍官》</span></p> <p class="ql-block">《但丁和維吉爾共渡冥河》入木三分地呈現(xiàn)了但丁的史詩《神曲·地獄篇》第八章中的故事，頭戴月桂花環(huán)的詩人維吉爾正引導(dǎo)著他的伙伴但丁乘坐小舟穿越冥河。德拉克洛瓦以嶄新的藝術(shù)語言再現(xiàn)了文學(xué)敘事詩所描摹的可怖的地獄，一幕有關(guān)人性恐懼與人性救贖的視覺盛宴深深地震駭著每一個(gè)讀畫者的心魄。</p><p class="ql-block">深沉的黑色和褐色的背景中，一束聚光照亮了主人公的衣袍，涵紅的赭石，涵綠的藍(lán)灰，雖不明艷，卻張力十足地沖破了冥河界的陰霾。</p> <p class="ql-block">右側(cè)船頭圍裹著長條藍(lán)布的赤裸男子名叫<span style="font-size:18px;">菲勒吉斯</span>，他是戰(zhàn)神阿瑞斯的后代，因私憤泄而焚燒<span style="font-size:18px;">德爾菲神廟，</span>被阿波羅罰入冥土的本體——塔爾塔羅斯服役。曾幾何時(shí)，他是不可一世的拉庇泰族國王，而今卻成了蓬頭垢面的冥河船夫，永生永世與船櫓為伴，不得翻身。誰也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能從他狂亂的散發(fā)和抽動的肌群中瞥見他千年的不平，萬年的積郁。</p> <p class="ql-block">濁浪排空，陰風(fēng)怒號，但丁的孤舟形單影只，在波峰和浪谷的錯(cuò)落中顛簸飄搖。浸泡在冥河中的靈魂赤身裸體，緊抓船沿死死不放——船夫左下側(cè)怒目圓瞪的鬼魅，但丁衣擺處青面獠牙的鬼魅，冰冷冥河中自相殘殺的鬼魅，匯成了地獄冥土末日的景象。最扯裂人心的是畫面下方垂死掙扎的幽靈：一具壯碩的男體以女體的腹部為借力，喪心病狂地踩踏、攀爬；一具青灰慘白的男體手指前方，向著但丁凄厲地呼救。此時(shí)此刻，上蒼締造的人體再無強(qiáng)壯或悠柔的美感，只有猙獰、暴虐和一種扭曲到極致的瘋狂。</p><p class="ql-block">至此，畫面營造的戲劇矛盾和情感張力抵達(dá)了無以復(fù)制的高潮。德拉克洛瓦的浪漫主義激情就像火山一樣地迸發(fā)出來，形同猛獅捕食，勢如海嘯沖天，“浪漫主義獅子”的冠號或正源自于此。</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冥河中青面獠牙的鬼魅，左上角的地獄之火映紅了冥界的天空，河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冥河中凄厲求救的鬼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冥河中喪心病狂的鬼魅</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希奧島的屠殺</b></p> <p class="ql-block">名畫檔案</p><p class="ql-block">名稱：《希奧島的屠殺》</p><p class="ql-block">作者： 德拉克洛瓦</p><p class="ql-block">創(chuàng)作時(shí)間：1824年</p><p class="ql-block">尺寸： 417cm×354cm</p><p class="ql-block">類別： 布面油畫</p><p class="ql-block">收藏： 巴黎盧浮宮，莫里恩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無數(shù)次地領(lǐng)略過《希阿島屠殺》的魅力，它只是靜靜地儲存在意念里，畫冊中。而今，當(dāng)417cm×354cm的巨作沖天而起的時(shí)候，我感覺到的是一道直落而下的血幕。 </p> <p class="ql-block">作品取材于希臘獨(dú)立戰(zhàn)爭中的真實(shí)事件。1453年，君士坦丁堡在烈焰中淪陷，古希臘民族不得不在異教徒的暴政下苦苦掙扎。三百多年后的十九世紀(jì)，愛琴海蔚藍(lán)的海岸上終于綻放出希望的曙光。反抗的火種點(diǎn)燃了伯羅奔尼撒的天空，蕩盡膻腥，還得河山。</p><p class="ql-block">1822年，土耳其人血洗希臘版圖的希奧島，殊殺了二萬三千人余平民，掠劫了四萬七千余奴隸。激戰(zhàn)剛剛過去，未散的硝煙中，一個(gè)不忍直視的定格 —— 表象是凝固的，凝固之下，一種末日降臨前最后的掙扎和悸動。遠(yuǎn)景是屠場，舖展的是勝利者對落敗者的殺戮；近景是圍困，待賣的奴隸們被驅(qū)作一團(tuán)，聽任命運(yùn)的最后發(fā)落。</p><p class="ql-block">畫面中心是一位老嫗，形容枯槁，顏色憔悴。似是在悲，又不似在悲；似是在慟，又不似在慟，她似乎已經(jīng)沒有蠕動的氣力了，眼瞳里的那一抹白光不具色彩，卻是對殘酷人世的最后叩問。我常常在想，德拉克洛瓦以極簡的筆觸，概括出了老婦人眼眸里瘆人的寒光，他究竟想表達(dá)出些什么？這樣的空洞，卻又這樣的深邃，在生命將被吞噬的最后一刻， 光、影、聲、色都趨于幻滅，慘白的煙霾中，老婦人或許看見了徐徐降落的死神。</p> <p class="ql-block">悲劇在她的身邊慢慢延伸——</p><p class="ql-block">右前方躺著一位奄奄一息的母親，微睜眼睛，似乎正搜尋著支撐生命的牽掛；赤身裸體的嬰兒依著求生的本能，吃力地摸索著維系他生命的乳頭……</p> <p class="ql-block">身騎烈馬的將士闖進(jìn)畫面，馬背上捆縛著掙扎的少婦；馬下的母親緊攥住將士的腰帶，將士冷冷地抽出了挎間的彎刀……</p> <p class="ql-block">老嫗的左側(cè)是一對即將販作人奴的年輕夫婦?；蛟S，他們也曾有過掙扎和反抗，而今，一切皆成了無謂。沒有熱擁，沒有吻別，沒有叮囑，沒有飲泣，只剩下訣別前絕望的緘默。妻子的手背上還滾落著眼淚，丈夫的腰胯間還流淌著鮮血，德拉克洛瓦用畫筆和色彩描繪出了大文豪司湯達(dá)用文字堆積的形象——在大屠殺面前，希奧島的希臘人“形同槁木，成了一具具完成了一半的死尸。”</p> <p class="ql-block">父與子，母和女，在強(qiáng)烈的悸動中生離死別。年輕夫婦的“靜”和父子母女的“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以動襯靜，以靜制動，營造出震撼人心的悲劇性場面。</p> <p class="ql-block">畫面的背景是主體群像的擴(kuò)展和衍生。貧瘠的荒原上，征服和被征服、掠奪和被掠奪被濃縮在方寸之間。畫家以最簡明、最狂放的筆觸，概括出了一幕慘不忍睹的血腥。蒼天不言，圣靈無語，亂云沉壓著海面，大自然的威嚴(yán)蕩然無存。</p> <p class="ql-block">站在德拉克洛瓦的畫前，不管是呈現(xiàn)近代歷史的《希奧島的屠殺》，還是描繪古代傳說的《薩達(dá)那帕拉之死》，都讓讀畫者熱血沸騰，滋生出生理和心理并舉的“腎上腺素飆升”。達(dá)魯廳和莫里恩廳近在咫尺，剛從新古典主義張揚(yáng)的“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中走出，又何以經(jīng)受得住浪漫主義給予的狂風(fēng)暴雨般的逆轉(zhuǎn)和反差——一切都變得鮮明奪目，一切都變得激情洋溢，就像是一位被傳統(tǒng)和理智捆縛得太久的紳士，盡管學(xué)識淵博，也無以應(yīng)對這突如其來的精神昂奮。</p><p class="ql-block">這是一種情感的浸浴，這是一種生理的體驗(yàn)，每一聳放任不羈<span style="font-size:18px;">的</span>筆觸，每一塊濃郁斑斕的色彩，<span style="font-size:18px;">極具力度地舖陳出呼之欲出的暴戾和血腥。</span>黃色、紅色、黑色，白色，縱橫開闔，雄放無忌，讓人在無暇的接應(yīng)中領(lǐng)受著一個(gè)又一個(gè)怵目的信號。眼光變直了，心跳加劇了，不管你懂不懂藝術(shù)，無人不會在德拉克洛瓦的畫作前流連駐足。</p><p class="ql-block">1824年，《希奧島的屠殺》在巴黎藝術(shù)沙龍展出，當(dāng)即引起了地震式的轟動。拿破侖時(shí)代聲名遐邇的大畫家安.讓.格羅看到了德拉克洛瓦的作品，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還是繪畫嗎？這簡直是對繪畫的屠殺!” 格羅是德拉克洛瓦的同門師兄，在達(dá)維德聲名鼎沸的時(shí)期，雙雙拜倒在掌門人的腳下，成為新古典主義最忠實(shí)的擁躉。然而，歷史旋流中的藝術(shù)理想與現(xiàn)實(shí)真相往往有著異乎尋常的曖昧和沖突，德拉克洛瓦已蛻變成浪漫主義的雄獅，而年長他二十七歲的師兄卻依舊在潮流變遷的轉(zhuǎn)折點(diǎn)上故步自封?！皞ゴ?、崇高、靜穆、單純”，最美好的詞匯一旦成為扼殺激情的教條的時(shí)候，勢必會被藝術(shù)家心頭的烈火燃成灰燼。誠然，格羅最終還是投入了浪漫主義的懷抱，但在那個(gè)時(shí)候，他實(shí)在無法容忍二十六歲的初生牛犢帶給他的感官刺激和心理震懾。</p><p class="ql-block">“強(qiáng)烈的色彩，畫筆的憤怒，它使得古典主義者如此不滿與騷動，以致他們的假發(fā)都在嗦嗦發(fā)抖了?！边@是巴黎的著名評論家戈蒂葉對德拉克洛瓦畫作最精到的評論。整整兩百年過去了，一代又一代的讀畫者從盧浮宮的莫里恩廳走過，依舊感受到《希奧島的屠殺》帶來的觸及靈魂的余震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薩達(dá)那帕拉之死</b></p> <p class="ql-block">名畫檔案</p><p class="ql-block">名稱 《<span style="font-size:18px;">薩達(dá)那帕拉之死》</span></p><p class="ql-block">作者： 歐仁·德拉克羅瓦</p><p class="ql-block">創(chuàng)作時(shí)間： 1827年</p><p class="ql-block">類別： 布面油畫</p><p class="ql-block">尺寸： 392cm x 496 cm</p><p class="ql-block">收藏： 巴黎羅浮宮，莫里恩廳</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八一二年，英國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拜倫創(chuàng)作了著名詩劇《薩達(dá)那帕拉》。他以公元前一世紀(jì)古希臘歷史學(xué)家狄奧多羅斯的《歷史叢書》為依據(jù)，再現(xiàn)了亞述國君王巴尼拔家國覆滅的慘烈悲劇?；蛟S是為了沖破歷史的拘泥，拜倫用虛擬的“薩達(dá)納帕路斯”取代了歷史上真實(shí)存在的的名字——“巴尼拔”，以滿足自己對深邃時(shí)空和嚴(yán)謹(jǐn)史實(shí)的肆無忌憚的揣度和臆想。</p><p class="ql-block">巴尼拔（公元前668～前627年）是一位雄才大略、卻又專橫跋扈的亞述帝國國君。攻打巴比倫失利后，被困于他所在的尼尼微宮。巴尼拔預(yù)感到亡國在即，決意毀滅他擁有的一切——寵妃和珍寶，帳帷和宮殿，包括他苦心經(jīng)營的日不落帝國，都在一炬烈焰中化為灰燼。</p><p class="ql-block">我沒有讀過拜倫的詩劇《薩達(dá)那帕拉》，更沒有讀過狄奧多羅斯的《歷史叢書》。在盧浮宮的莫里恩廳里欣賞《薩達(dá)那帕拉之死》的時(shí)候，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藝術(shù)面前，歷史的真實(shí)顯得何等的蒼白和拘泥。歷史就是歷史，藝術(shù)就是藝術(shù)，同為十九世紀(jì)浪漫主義藝術(shù)的掌門人，詩魂和畫魂的碰撞又是何等的相投、相依、相知、相惜。我從來相信德拉克洛瓦擁有唯屬于他自己的生理特質(zhì)和心理特質(zhì)，醞釀于胸的激情一經(jīng)外力的碰撞，便無可遏制地燃成沖天大火。在常人眼里，這或許是一種病態(tài)的激情，但落到德拉克洛瓦身上，反倒成了上天的恩賜。拜倫的詩劇撩撥起德拉克洛瓦的靈感，熾烈似火，無可自抑。詩人是詩人，畫家是畫家，詩文的組合絕不等同于色彩的堆砌。如果說畫家也談暴力美學(xué)，那么，德拉克洛瓦依照自己爆裂天棚的狂放想象，演繹出了一幕沾滿鮮血的狂歡式的夜宴。</p><p class="ql-block">血色的天幕拉開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籠在陰影里的薩達(dá)那帕拉躺臥在床上，單手撐頭，漠然地欣賞著眼前的一幕血淋淋的陪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光線的盡頭，</p><p class="ql-block">無比的平靜，</p><p class="ql-block">一闕交響詩的起始。</p><p class="ql-block">順著光源向下看去，一場瘋狂的殺戮正在上演?；\在陰影里的薩達(dá)那帕拉躺臥在床上，單手撐頭，坦然、漠然地欣賞著眼前的一幕血淋淋的陪葬?？v貫一生，他沉溺于聲色犬馬，死到臨頭，還要在玉石俱焚的毀滅中消磨這最后的夜宴。他所寵溺的一切——嬪妃、宮娥、珍禽、異獸，絕不能落入敵國之手，滅絕人性的屠殺在他的旨意下舖開了——薩達(dá)那帕拉瞇縫著雙眼，以一種極端的口味欣賞著彌漫于周邊的血色：他是縱欲的，他更是變態(tài)的，嬪妃的哀嚎，奴婢的慘叫，寵馬的驚啼，愛犬的狂吠，皆成了末代君王毀滅前最后的歡歌。天將塌，國將傾，帝將亡，愛寵豈可活 ！</p><p class="ql-block">我不敢觸碰薩達(dá)那帕拉的雙眸，冷冷的，涵著一種殘酷的笑意。順著君王斜睨的余光，我們看到了君王腳下白中涵青的裸背，裸背旁魂飛魄散的嬪妃，嬪妃前怒瞪圓目的戰(zhàn)馬，馬蹄下鏨花鎏金的盤杯。一切都是狂野的，顫栗的，傾斜的，扭曲的，唯有那一張以象頭為飾的巨床，穩(wěn)穩(wěn)地伸張著一代皇權(quán)的余威。</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死到臨頭，帝王喚來了金樽美酒，以一種極端的口味欣賞著彌漫于周邊的血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君王腳下白中涵青的裸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裸背旁魂飛魄散的嬪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嬪妃前怒瞪圓目的戰(zhàn)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馬蹄下鏨花鎏金的盤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切都是狂野的，顫栗的，傾斜的，扭曲的，唯有那一張以象頭為飾的巨床，穩(wěn)穩(wěn)地伸張著一代皇權(quán)的余威。</span></p> <p class="ql-block">在德拉克洛瓦的畫中，最暴戾的，便也是最浪漫的，“血色之花”在酷烈中綻放。交織在明暗中的紅與黑，舖展出昔日歡場里末日的景象——畫面上部的背景是灰黑色的，德拉克洛瓦用暈影的手法將畫面的上部模糊起來，夢魘般朦朧的黑暗里，讀畫者品出了孕育其間的深不可測的恐怖?；液谥校淮才c血同色的殷紅赫然在目，那罌粟花般殘忍的妖艷，掩蓋了屠宰場上噴涌的鮮血。</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用暈影的手法將畫面的上部模糊起來，夢魘般朦朧的黑暗里，讀畫者品出了孕育其間的深不可測的恐怖。</span></p> <p class="ql-block">駐足于德拉克洛瓦的畫前，誰都無法忽視畫面中心的兩具“完成了一半的死尸”（司湯達(dá)語）。右側(cè)的胴體被抝成了弓形，驚恐地凝注著即將插入胸口的匕首；左側(cè)的胴體張開了雙臂，似乎還在尋覓華貴的溫床。昔日帝王的寵辛，今日待宰的羔羊，此時(shí)此刻，讀畫者的目光完全被畫中人的情狀震懾，扭曲的體態(tài)，慘白的膚色，分分寸寸融入了天崩地塌前的沖突和緊張。</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駐足于德拉克洛瓦的畫前，誰都無法忽視畫面中心的兩具“完成了一半的死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右側(cè)的胴體被抝成了弓形，驚恐地凝注著即將插入胸口的匕首。</span></p> <p class="ql-block">我把眼睛湊近畫作，貪婪地品讀著藝術(shù)家那動人心魄的刻畫。德拉克洛瓦是達(dá)維德的學(xué)生，經(jīng)受過極其嚴(yán)格的基本功訓(xùn)練，他的素描，他的構(gòu)圖，他的色彩，都保留著濃厚的新古典主義底蘊(yùn)。然而，在《薩達(dá)那帕拉之死》中，我更多地看到了德拉克洛瓦對新古典主義的背叛：為了營造狂亂的氣氛，他毫無顧忌地放棄了寫實(shí)性的透視和連貫性的構(gòu)圖；為了宣泄昂奮的激情，他肆無忌憚地凸現(xiàn)了放任的筆觸和斑斕的色彩；沒有理性的限制，沒有框架的束縛，一切的一切，源自于澎湃的激情，無羈的想象。正如我前面所說，德拉克洛瓦的畫作會讓讀畫者滋生出生理和心理并舉的“腎上腺素飆升”。我從人體錯(cuò)綜復(fù)雜的色塊堆砌之中，感知到藏匿在肉體之中的血脈一片片的玫紅，觸摸到隱伏在皮膏之下的青筋一陣陣的顫栗。玫紅褪盡，顫栗平息，一切歸于死一般的闃寂。隨之，一炬烈焰沖天而起，崩塌了一整個(gè)王朝，一整個(gè)世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沉湎于德拉克洛瓦的巨擘之中，總覺得意猶未盡。奉上一組珍藏于盧浮宮的德拉克洛瓦杰作，以饗共賞——</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名作《十字軍占領(lǐng)君士坦丁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十字軍占領(lǐng)君士坦丁堡》局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名作《阿爾及利亞婦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作品《苦海行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作品《肖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作品《墓地少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作品《捕食的雄獅》</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span class="ql-cursor">?</span>二零二五年一月撰寫文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二零二五年二月做成美篇</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