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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奴

張愛維

<p class="ql-block">何盛凝視著那棟已歷經(jīng)兩三年卻仍未完成裝修的房屋，輕聲嘆道：</p><p class="ql-block">“我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房奴’?！?lt;/p><p class="ql-block">他說得一點不錯，細數(shù)過往三十載春秋，已輾轉(zhuǎn)遷移七次之多。說好永遠住在一生一棟的房子，而后來心儀的住房是有地暖的花園洋房。</p><p class="ql-block">“我好喜歡這洋房，就住這兒一輩子吧?！?lt;/p><p class="ql-block">妻子艾嘉說。</p><p class="ql-block">“嗯，安定于此啦，不再折騰。”</p><p class="ql-block">何盛回答。</p><p class="ql-block">沒多久，他又不滿足了。條件好了，心中縈繞的田園夢揮之不去。</p><p class="ql-block">他好像一輩子和房子結(jié)下不解之緣，其實每一次的渴望與追求，都是對過往經(jīng)歷的深刻銘記。</p> <p class="ql-block">“哎呀，你們住這兒好可憐??！”</p><p class="ql-block">86年妻子艾嘉剛生完孩子，學(xué)校的鄭老師來探望，這是她進門左顧右盼后的第一句話。</p><p class="ql-block">一間15平米左右房間，標準的筒子樓。過道就是廚房，過道端頭有公共廁所和公共洗衣洗菜槽，樓下就是辦公室。</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都是由單位分房，政策是領(lǐng)導(dǎo)干部根據(jù)資歷，當然還有其他因素制定。何盛大學(xué)畢業(yè)才幾年，又沒任何后臺，最先就是住招待所，能夠在筒子樓安排一間屋棲身就不錯了。</p><p class="ql-block">艾嘉的同事滿眼的同情可憐，對他有些刺激了。</p> <p class="ql-block">當年的小何，正值青春韶華，有用不完的精力，工作中，不僅完成職責(zé)范圍內(nèi)的任務(wù)，還常常主動承擔(dān)額外的責(zé)任，受到大家的敬佩。小何認為，只要工作做得出色，領(lǐng)導(dǎo)就會考慮住房的，他也嘗試爭取過，然最終受限于資歷，分房無望。</p><p class="ql-block">1988年兩伊戰(zhàn)爭硝煙逐漸散去，總部要派遣工人到伊拉克，何盛眼中閃爍對未知挑戰(zhàn)的渴望與堅定，毅然報了名。家人還心存擔(dān)憂，年輕氣盛總覺得自己能飛到河對岸的小何說：</p><p class="ql-block">“我不怕死！這是個見世面的機會，我不想放過?！?lt;/p><p class="ql-block">單位頭兒善意提醒，你是大學(xué)生技術(shù)員，我們只需工人呀?？释w翔的小何不加思索地表態(tài)：</p><p class="ql-block">“無論是技術(shù)員還是當工人我都愿意去！”</p><p class="ql-block">據(jù)說出一趟國可以成萬元戶，親戚朋友好幾個人都豪氣地說過：</p><p class="ql-block">“如果我有一兩萬元的話，這輩子我就可以不工作了！”</p> <p class="ql-block">雖然是玩笑話，在當時住房靠單位，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靠分配、工資100多元，吃飯喝湯憑票證的八十年代，貧窮的確限制了人們的想象力。</p><p class="ql-block">總部組織了出國考試，何盛埋頭準備了兩天，考得不錯！有點小驚喜的是，總部考慮他是大學(xué)生以及考試成績，最后以“工頭”的名義被派往伊拉克。</p> <p class="ql-block">何盛單位新房竣工，論資排隊，他分到了一套小舊房，可他人遠在伊拉克，房子被人強占了！上演了一出鬧的娃兒有糖吃的喜劇。一年后，何盛回國，領(lǐng)導(dǎo)只好把處級樓的一套兩室一廳暫時分給了何盛。</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末修的房子，廚房衛(wèi)生間現(xiàn)成可用，沒聽說有裝修一事，小兩口把簡單家具搬進去就入住了。房子雖寬了些，但總還有一種臨時棲身的感覺。</p> <p class="ql-block">都說人挪活樹挪死，92年，不安分守己的何盛調(diào)入總公司。沒想到一開始就又遇到老大難問題，房子又回到原點，開始了艱難找房。</p><p class="ql-block">何盛已經(jīng)評了工程師，同事支招叫他們?nèi)フ覍９芊课莘峙涞奶庨L。</p><p class="ql-block">他和妻子艾嘉一起去的。</p><p class="ql-block">處長說，本單位政策是單職工無資格分房，嗯，這個規(guī)定并不包括夫妻中有一方是農(nóng)村且沒有工作的情況。?交談中，?處長農(nóng)村出來的妻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對她們說：</p><p class="ql-block">“你們那么年輕，分不了房有什么嘛，想當初我們經(jīng)歷過更多呢?！?lt;/p><p class="ql-block">沒理由可講，單位的分房政策就是給決策者們量身定做的。</p><p class="ql-block">從處長家出來，?艾嘉的眼淚再也包不住，?靜靜地滑落在臉頰上。月光溫柔地灑落，?映照著她內(nèi)心的委屈與無奈。?何盛內(nèi)疚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滿了復(fù)雜的情感，?像是在對艾嘉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p><p class="ql-block">“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p class="ql-block">他們先是棲身一個三岔路口的老宅，面積二三十平米，其窗戶下面就是公交車站。早上五點不到，就能聽到下面候車人對國家大事的熱議，“中央秘聞”隨風(fēng)入耳，夾雜著往來汽車聲喇叭聲；后來又搬到單位區(qū)域內(nèi)一個大約20多平米的平房。不同的是，平房自帶一個小廚房和衛(wèi)生間。何盛在平房的一隅，自己爬上爬下搭起了一間偏房，這樣有個親戚朋友來，也有個落腳之處。小平房被周圍七八十年代修的住房樓相擁相比，那就是單職工與雙職工的分界線。</p><p class="ql-block">94年艾嘉的學(xué)校修了新樓房，她分到一套小舊房。</p><p class="ql-block">那個時候，人們開始對房子有實用和美的要求了。何盛之前幫他岳父岳母裝修了新房，引來好多人的參觀和贊賞。有了一點經(jīng)驗，何盛把小小的一室一廳想方設(shè)法裝成小兩室一廳，陽臺被打理成了小書房。呵呵，房子“麻雀”雖小，也算五臟俱全，整個房間簡潔明了舒適。裝修完畢，也成了大家借鑒的樣板。</p> <p class="ql-block">入住“新房”了，讀小學(xué)三年級的女兒放學(xué)回家吃飯的那一幕，艾嘉記憶猶新。女兒用筷子夾了一口白米飯進嘴，嚼的有滋有味嚼，然后左右欣賞著裝修一新的房間。一縷陽光溜進窗戶，為這方小天地披上一層橘黃色，地面光潔明亮，一排壁柜雖舊，但擦得干凈整潔，房間每個角落都散發(fā)出溫馨的氣息。女兒轉(zhuǎn)身和媽媽對視，一雙大眼撲閃撲閃，眼中滿是欣喜。笑容在她們臉上綻放，好開心，第一次住進了精心裝修、窗明幾凈的小房子。</p><p class="ql-block">何盛目睹這溫馨而滿足的一幕，默默下決心，要加倍努力，要給妻子女兒過上更加優(yōu)渥舒適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90年代初幾乎沒有商品房，什么私家車，更是一般人不敢想，何盛卻充滿幻想，雄心勃勃。有一天他與艾嘉站在公路邊等車，望著一輛飛馳而過的小轎車，何盛對艾嘉說：</p><p class="ql-block">“不久的將來，我也會買一輛車！”</p><p class="ql-block">艾嘉望著他像看外星人，好不容易才住上小套間，他就又在幻想什么了，她摸摸他額頭看發(fā)燒沒，笑道：</p><p class="ql-block">“癡人說夢話吧！”</p><p class="ql-block">其時，何盛已經(jīng)報名學(xué)車了。</p><p class="ql-block">97年竣工的加州花園，是重慶第一批高樓商品房小區(qū)，150平米的樓房30萬左右，一開始那個價格很多人是望塵莫及。</p><p class="ql-block">那年，他們第一次逛了加州花園樓盤的小超市，覺得好新奇，自己在貨架中間穿行，自己選拿看中的商品，然后在收款處付錢。</p><p class="ql-block">90年代末的重慶，多數(shù)人的腰包還是癟的，加州花園的房子一直不好賣，聽說老板一天要虧一套房，后來低價賣給銀行職工，2001年，何盛搭了銀行的便車，20萬元買了一套150平米的房子。</p> <p class="ql-block">不用局限在單位被動等待領(lǐng)導(dǎo)的政策分房，可以用自己的錢還可以貸款買商品房了，以前住房的窘迫，一下子激發(fā)了何盛和艾嘉對房子的熱情和期盼，哪兒有在建的小區(qū)房，他們都有興趣去看去了解。為了賺錢，何盛利用節(jié)假日經(jīng)常出去“跑單幫”。</p><p class="ql-block">何盛非常欣賞原單位的那位怪才周技工的技術(shù)才華。?他經(jīng)常告訴艾嘉，?車間里遇到什么技術(shù)難活，?只要經(jīng)周技工一搗鼓，?就能迎刃而解。?但由于他平日里說話行為有一點怪癖，他并未得到很多工人的認同。何盛和周技工卻惺惺相惜，周技工曾親手制作了一把小提琴送給何盛。這把琴至今拿去給專業(yè)人士評估，?其價值竟然高達幾千元，?這足以證明周技工的手藝之精湛。?</p> <p class="ql-block">相互的欣賞，當一個人有了辦廠制作樂器的想法，兩人就一拍即合。?他們四處奔波，?嘗試了各種設(shè)想，?并尋求了各路人馬的幫助。?然而，?最終他們發(fā)現(xiàn)，?唯一欠缺的就是投資這一股東風(fēng)。?</p><p class="ql-block">兩個典型重慶男人，平日里總是把工資和收入悉數(shù)上交。一日，他倆同坐一輛公交車，不巧包里都空空如也，連買車票的錢都沒有，好不尷尬，何盛硬著頭皮給售票員說能不能留個聯(lián)系方式以后補上，售票員忍俊不禁，笑著一揮手：</p><p class="ql-block">“走吧，看你們也不是故意的。”</p> <p class="ql-block">說到啟動做鋼琴的項目要資金，周技工美麗的妻子堅決反對。結(jié)果，由于資金問題，規(guī)劃胎死腹中。</p> <p class="ql-block">各種設(shè)想和努力都嘗試了，最終，?何盛毅然決定停薪留職，?并且真的購買了一輛二手車。?他不分晝夜地駕駛著這輛車，?翻越山嶺，?穿梭在崎嶇的道路上，一次在迷霧中，把車開進溝里，好在有驚無險。?為了追求“節(jié)能減排”和高效省時省錢，?他堅信自己的能力，?一個人承擔(dān)起了多個人的工作量。?甚至當二手車出現(xiàn)故障時，?他也打算自己動手修理。?艾嘉的同事目睹他敏捷地俯身鉆進車底，?贊嘆道：?“真是個能干人，?太能吃苦了。?”隨后，?又笑著搖了搖頭，?惋惜地說：?“可惜了他那一身衣服啊。?”</p> <p class="ql-block">買房或貸款買房，等好的時機又賣掉，或出租以房養(yǎng)房，在當時還真是一筆好買賣。</p><p class="ql-block">“不能只埋頭拉車，還要看路?！?lt;/p><p class="ql-block">何盛經(jīng)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普通老百姓沒有什么投資的其他渠道，就和房子杠上了。當然，他們買房不光是為了投資，也是為了滿足對住房要求的欲望。</p> <p class="ql-block">歲月流轉(zhuǎn)，小何成了老何。從最初的簡陋小屋，到后來的聯(lián)排別墅，再到如今環(huán)境優(yōu)美的花園洋房，每一次搬家都見證了老何一家的幸福升級和不懈努力。</p><p class="ql-block">然而，在這看似完美的提升，老何的心中卻始終保留著一份難以割舍的鄉(xiāng)村情結(jié)。那鄉(xiāng)村度過的純真歲月，那清澈見底的溪流魚兒、郁郁蔥蔥的樹林，讓他總想去尋找那份久違的鄉(xiāng)村寧靜與純粹。</p> <p class="ql-block">這不，奔7的人，為了追求那份夢想，又在為房子操心了。明明和裝修公司簽了裝修郊區(qū)那棟房子的合同，為了節(jié)約，為了放心，何盛不是自己畫設(shè)計圖就是親自指揮施工，還穿著破衣服，和小工一起干最臟最累的活，下溝掏垃圾，上房揭瓦的事沒少干，皮膚曬成了咖啡色。</p> <p class="ql-block">皮膚曬成了小非洲</p> <p class="ql-block">從樹上摔下來過，那一瞬間覺得自己要交代了，結(jié)果躺一會又站了起來。手臂被飛起來的電刀鋸割傷過，差點見骨，到醫(yī)院縫針包扎好了事。腳腿踏入兩塊石板之間把膝蓋擠壓腫過，一個大膿包頂在膝蓋幾個月差點做手術(shù)，結(jié)果又奇跡般的消腫了，其他小傷都不值一提，成了打不死的老“小強”。</p><p class="ql-block">一個司機懟他：</p><p class="ql-block">“你才可憐喲，開一輛好車，還抬連兒石?！?lt;/p><p class="ql-block">一個原同事直言不諱：</p><p class="ql-block">“何工，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了扔垃圾桶算啦?！?lt;/p><p class="ql-block">從不注意穿著細節(jié)人，尷尬中帶著自豪，還乘機痛說家史教育孩子：</p><p class="ql-block">“當年家里窮，買不起衣服，但我成績好，自信，衣服破得打結(jié)都不覺得自卑?！?lt;/p> <p class="ql-block">“小強”又上屋頂搶工人的活干了</p> <p class="ql-block">大家都勸他，?畢竟年紀不小了，?不必啥破事都親力親為，?應(yīng)該多注意身體和安全。?他妹妹為了說服他，知道他不會接收，故意微信打給他一萬元。</p><p class="ql-block">“哥哥，不要太節(jié)約哈，這錢就算我資助你付人工嘛！”</p><p class="ql-block">他非常誠懇地接受意見：</p><p class="ql-block">“放心好啦，我不會動手了?！?lt;/p><p class="ql-block">可一轉(zhuǎn)身，看到工人做得不盡人意或需要幫手，就又老老實實地撲上去了。自己都說對裝修煩了，一方面誓死捍衛(wèi)節(jié)約，不惜自己擔(dān)抬石頭，在操作架爬上爬下，一方面為了追求他自以為是的效果，不顧妻子艾嘉的反對，不斷給裝修加碼，工期就不斷地往后拖延，當然也就越勞命傷財。</p> <p class="ql-block">汗水濕漉漉一身和雜工一起的照片，不認識的人都把何盛看成小工。</p> <p class="ql-block">久不見的幾個朋友來玩，夸他多年來還是那樣有活力與年輕態(tài)。這下他被逗得心花怒放，曾經(jīng)用洗衣粉洗臉的他毫不吝嗇地分享他“顯年輕”的秘訣：</p><p class="ql-block">“要忙起來，不斷地有事做?！?lt;/p><p class="ql-block">艾嘉回應(yīng)他一句，笑道：</p><p class="ql-block">“生命在于折騰?！?lt;/p><p class="ql-block">是呀，他用行動詮釋了什么是真正的“生命在于折騰”。</p><p class="ql-block">扭著房子折騰吧，何盛不是“房奴”還有誰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