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親以干凈示人</p><p class="ql-block"> 在父親九十大壽全家福照片中，透過母親的縷縷白發(fā)和滿面病容，我已找不到當(dāng)年的神彩。爸爸說了一段語重心長的話：“在咱們這個家，坎坎坷坷幾十年走過來，你媽付出的太多太多了，不論我在與不在，誰都不能給她一點點臉色看，在那艱難困苦的歲月里她為這個家忍辱負(fù)重，能生活到今天是真的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母親的人生，豐富多彩又命運(yùn)多舛，酸甜苦辣，諸味雜稱。年輕時淋巴結(jié)核病折磨了她的大半個人生。八十六歲那年，在新冠病毒疫情肆虐的關(guān)鍵時刻，2022年6有18日，因病住進(jìn)了醫(yī)院，經(jīng)檢查血紅蛋白指標(biāo)（Hb）80g/L診斷為輕度貧血；人體蛋白指標(biāo)24g/L；大便潛血指標(biāo)為（陽性）；體溫38 ?C；這個指標(biāo)，讓子女尷尬的無顏以對。一貫以媽媽的體型偏胖為榮，總認(rèn)為是營養(yǎng)過剩，她喜歡粗茶淡飯，每年夏天都要以冷飲來消暑。這次胃出血身體危在旦夕，她也感覺快到生命的盡頭了。數(shù)日后，醫(yī)院胃鏡病理報告為：胃粘膜慢性活動性炎癥“良性的”?！傲夹缘摹边@三個字在那一刻，我感覺是人生最大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母親出生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直到新中國成立才在村掃文盲班識得幾個大字。然而，這并不影響母親的語言表達(dá)，充滿智慧的邏輯思維，她總是以寬容大肚，淡然對錯，不盛贊，不怒罵的生活態(tài)度，維持了一個家庭的興衰。我年輕時做的人生抉擇，有對有錯，她對我都沒有硬性干預(yù)，我承擔(dān)后果的同時，非常感激她培養(yǎng)了我獨(dú)立自主的性格。之所以能一再挨過苦厄，奮起重建生活，是因為有母親這個“護(hù)欄”。就像橋上的欄桿，平時不會去扶它，但是沒有它你就會迷茫，它能夠規(guī)劃你的行動軌跡，給未來一個方向，有了它的保障，我們的生活才更踏實，更有安全感。母親一貫以“干凈示人”！ </p><p class="ql-block"> 干凈，是母親以衣示人的人生修養(yǎng)。</p><p class="ql-block"> 母親常說的一句話“人是衣裳馬是鞍”小時候家里不富裕，大多都是穿著大哥穿過的打補(bǔ)丁衣服。但是，母親把每一個補(bǔ)丁都打得那么妥帖，針腳細(xì)密，不近距離看很難看出是打了補(bǔ)丁的衣服。一家人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是干干凈凈，沒有一件破洞、掉扣、領(lǐng)袖臟的。母親說：“衣服可以舊，可以補(bǔ)，但要干凈，我們不能穿著臟兮兮的衣服出門見人，看別人笑話?！痹谖业挠洃浝铩翱磩e人笑話”這句話鞭策了全家三代人。</p><p class="ql-block"> 母親有著一手好的針線活，生活過的稍微有點積蓄，家里買了一架“太行牌縫紉機(jī)”，這在60年代可是一個家庭的重資產(chǎn)。母親憑一雙手藝、一架縫紉機(jī)、一把尺子和剪刀干上了裁縫。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是自帶布料，她只是量身定制來料加工。為了還清修房欠下農(nóng)業(yè)社的525塊錢借款（一塊磚2分、一片瓦1分5厘），基本上每件衣服都是不誤農(nóng)時，黑夜加工做出來的。在那農(nóng)業(yè)社生產(chǎn)隊分配時代，每年進(jìn)入農(nóng)歷臘月，這是母親最忙碌的時候，那個年代農(nóng)村晚上停電是家常便飯，任憑點著煤油燈和蠟燭裁布縫衣。我自然就慢慢地成了一名“提燈男孩”。一晚上下來，</p> <p class="ql-block">熏的兩個鼻孔直冒黑煙。可她從來沒有一句抱怨，一針一線總是情，每次看著村民一件件試著得體，整齊干凈的衣服，大家面帶微笑離開的時候，母親那種成就感一掃昨夜的疲憊，我總是鼻子酸酸的。</p><p class="ql-block"> 母親未老眼先疾，兒時每逢黃昏視時刻就會喊我替她認(rèn)（穿）針，記不清替母親認(rèn)過多少次針，但那種感覺記憶猶新，每次在穿針引線的時候，那長長的線也被穿進(jìn)了我的心眼兒。那一刻，我忽然發(fā)現(xiàn)：母親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眼睛，她能從一孔小小的針眼里，看透人生哲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母親縫的衣裳為什么格外貼身溫暖，因為針針線線都有她的目光和手上的溫度，每一個針腳都蘊(yùn)藏著她溫柔的心跳。是她教會了我人生的“針線哲理”：“上頭一根針下邊千條線，干事就的經(jīng)緯分明，在千絲萬縷的細(xì)節(jié)上，保持耐心；干事如認(rèn)（穿）針先的認(rèn)準(zhǔn)了眼兒，一切都在微妙中，成敗往往就差分厘毫；領(lǐng)口、袖口、和紐扣道道是關(guān)口，以正為本，一針定乾坤，走好人生第一步。”</p><p class="ql-block"> 干凈，是母親以屋示人的生活態(tài)度。 </p><p class="ql-block"> 家是母親的陣地，守不住家就等于失去了陣地；家是一家人的避風(fēng)港，狂風(fēng)暴雨來臨時孩子們的有個港灣；家是一棵參天大樹的根，根系越大營養(yǎng)供給越好才能枝繁葉茂。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家的概念大于天，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家是社會穩(wěn)定的基礎(chǔ)，這個道理母親深深懂得。在她的眼中家庭無小事，她把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條。收拾的干干凈凈。一輩子從農(nóng)村到城市、從市民返農(nóng)民又從農(nóng)戶遷城鎮(zhèn)，搬家無數(shù)。無論走哪都定有所居，無論住在什么地方，工作生活有多忙，母親總是把房間收拾的整整齊齊、清清潔潔，每個來家做客的人都會夸我家干凈，各種餐具光潔照人，潔凈透明，窗明幾凈，家具擺放有序。在母親家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就是在客廳沙發(fā)是用來坐的，不能躺著，家庭成員，坐有坐像、站有站像。在臥室人起被子齊，人躺被子敞；在客廳煙灰缸里不能超過兩個煙頭；廚房、衛(wèi)生間垃圾不過夜。母親說：“家具不一定全、不一定新，但要干凈。收拾家的有‘行道'，（也就是使用工具的及時物歸原主放回原處，）家具在哪兒拿，用完了還放回哪兒，當(dāng)你再用的時不至于到處找不見”。在家母親做的飯菜可口，以豐盛待人，給人干干凈凈的感覺，客人才吃的舒心，也體現(xiàn)了主人的誠心。在那家無長物的歲月里，草屋干凈，整潔有序，潔盤凈碗，是一個女人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也是一種對他人的尊重。母親親身經(jīng)歷過大瘟疫的考驗，如：1955年的鼠疫、1961年的天花疫；經(jīng)過了1959年至1961年三年自然災(zāi)害全國經(jīng)濟(jì)困難生活；經(jīng)歷過十年動亂文革大革命的人格污蔑；經(jīng)過大疾大病的生死考驗。在人面前總是能保持小屋干凈整潔，生活窘迫而不邋</p> <p class="ql-block">遢，精神落魄而不垮掉，家是一家人的主心骨。經(jīng)世事冷暖依然內(nèi)心清澈，眼神明鏡。心靈干凈的前提是家干凈，讓一個人優(yōu)雅得體，舉子有度，讓人產(chǎn)生親近感。即便是現(xiàn)在雙眼失明，母親在家仍然是辦事講究，慮事周到，起居有常，遇事有章，正道直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p><p class="ql-block"> 正如林語堂所說：“一個心底干凈，思路清晰，沒有多余情緒和妄念的人，是會帶給人安全感的。”</p><p class="ql-block"> 干凈，是母親以愛心示人的優(yōu)雅氣質(zhì)。</p><p class="ql-block"> 《六祖壇經(jīng)》說：“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母親沒有文化卻懂得《中庸之道》之道，總是能做到“親人三分生、生人三分熟、熟人三分親?！辈恢v大道理卻總是能用地方方言大白話，說話掌握分寸，談吐優(yōu)雅，不會說臟話，言出有尺，話說有德，把別人的事放在心上，別人和她相處會感覺到如沐春風(fēng)。從不會動怒罵人，卻一言九鼎在家族中是絕對的權(quán)威。從來不開過分的玩笑，沒有婆婆媽媽的說些家長里短，搬弄是非的淡話。我們兄妹三人成長于一個內(nèi)斂的家庭，小時候跟父母多是相對無言，吃飯間安靜得近乎只有碗筷碰撞聲和幾聲“多吃點”，在母親口中，從來沒有聽說過母親說過誰的壞話。即便是遇她惹生氣了，也不會罵人，但也不過分表揚(yáng)，褒獎的話也是點到而止。</p><p class="ql-block"> 這就不由得讓我想起太原雙塔寺內(nèi)，明朝呂坤給后代留下的一段大白話家訓(xùn)《近溪隱君家訓(xùn)》：“存陰騭心，干公道事，做老成人，說實在話，把天理先放在頭直上。處人只要個謙，居家只要個和平，教子只要個學(xué)好，吃穿只要個飽暖，房舍家火只要個堅牢，有冠婚喪祭只要個合禮。才開口便想這話中說不中說，才動身便想這事該做不做，才接人便想這人可交不可交，才見利便想這物該取不該取，才動怒便想該忍不該忍。處身要儉，與人要豐，見善就行，有過便認(rèn)……?！比猛ㄋ滓锥拇蟀自捊陶d晚輩如何做人、如何處事。</p><p class="ql-block"> 母親愛干凈，在家就像鴛鴦魚一樣，總是以特別的愛呵護(hù)著兒女?！耙蝗壶x鴦小魚其樂融融在母親身邊嬉戲游樂，忽然一條兇猛的大魚來襲，魚父全力迎敵，魚母張開嘴巴把小魚統(tǒng)統(tǒng)吸入口中，又張開兩腮給子女通氣。待魚父擊退敵以后，魚母馬上又把小魚一條條吐出來。懵懵懂懂的小魚一點兒也不知道父母為他們擋過一場大災(zāi)難呢?！?lt;/p><p class="ql-block"> 干凈，是母親以清示人的另一種人生觀“</p><p class="ql-block"> 一茶悟盡人生苦短，一酒看破生死”，母親是一個不念過往，不負(fù)當(dāng)下，不畏將來之人。生活非常獨(dú)立，淡然生死，在她</p> <p class="ql-block">眼中所有的命運(yùn)，生現(xiàn)有因，來去有時，隨遇隨順，不急不怒，不驚不怕，生死禍福全在定數(shù)中。從14歲嫁給大4歲的父親，一輩子內(nèi)操勞、外奔波，習(xí)慣了“野霉之地”的生活。“野霉之地”——野霉現(xiàn)跡之處，便是遠(yuǎn)離塵囂之地，是給予心靈豐盛享受的靜謐時空，如野霉般甜美的孤獨(dú)，是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和自由的生活。她自主獨(dú)居的生活，不恐懼死亡，并且以一種更主動的姿態(tài)迎接未來的死亡。從55多歲開始就慢慢地安排自己的后事。什么喜板、喜壽、棺槨油漆；喜辱、喜被、內(nèi)外老衣，都是親眼置備，自己親手縫制，可謂量身定制做工精細(xì)。在70多歲開始就有條不紊地清理自己的財物，去蕪存菁，以便百年之后也不讓身外之物勞煩親人。用母親的話來說就是：“我真的不想在我走后，我的遺物給孩子和他們的家人帶來太多的麻煩”。外國人叫“死亡清潔”。這樣的干凈，是一種多么超凡脫俗的人生境界。</p><p class="ql-block"> 今年，6月4日一大家人陪著爸媽，回了一趟老家。媽媽去驗收了給自己提前做的喜壽。那榆木板、布裹漆、天地厚兩邊雕龍鳳是老兩口的基本要求。本地榆木板是她30年前就選擇準(zhǔn)備好的，愛干凈的母親特別嫌棄柏木和油漆的味道，所以她經(jīng)常念叨著要提前做好了，不然到時候一股油漆味。母親雙眼失明憑經(jīng)驗，用雙手摸著里里外外那精雕細(xì)琢的作品，一點恐懼感都不覺得，反而面帶微笑表示很滿意。下午兄妹陪母親看了長5歲的姐姐，一進(jìn)門大家十分驚訝，大姨媽穿著得體，屋內(nèi)干凈整潔，思路敏捷。都說人上了年紀(jì)隨著代謝功能減退，皮脂脫落，脂肪酸被氧化，容易散發(fā)異味，叫“加齡臭”，但是，在她姊妹倆的房間和身上從來沒有一點感覺，自然也更不會嫌棄了，反而更加親切。不由得讓我在她們倆身上找到了，人的長壽秘籍，那就是“干凈示人”。 其實，干凈的人也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不染塵俗，而是靈魂深處有凈土，思想背后有初心，堅守責(zé)任、良知和道義。所以，心靈干凈的人總是讓人信任、尊重，更有一種安全感。有人說：“在一個家庭里，父親決定高度，母親決定溫度?！钡矣X得，在我們這個家母親決定的不僅僅是家庭的溫度，還有以“干凈示人”的人生高度。</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三年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