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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歌嘹亮

溫堅培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老家所在的鎮(zhèn)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大人小孩都叫他“吃叔”。吃叔喜歡唱山歌,年輕時是十里八鄉(xiāng)公認(rèn)的山歌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吃叔居住在大山深處的思畔村,一個只有五六戶人家的小村子,雖然有一個很有詩意的村名,但偏僻閉塞,僅有幾畝貧瘠的“望天水田”。吃叔出生在解放前幾年,那時山里人家貧窮落后,缺吃少穿,父母給他取個乳名叫“阿吃”,祈望他以后不會挨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吃叔因為弟妹多,家里缺勞力,讀到小學(xué)四年級便輟學(xué)了。他在讀書期間迷上了唱山歌,在家干農(nóng)活時經(jīng)常對著大山引吭高唱,伴隨著無數(shù)次空谷回響,練就了一副好嗓子。一到農(nóng)閑,他便走出大山跟其他山歌愛好者學(xué)習(xí)切磋,汲取精華充實自己。由于他腦子活、反應(yīng)快、記性好,又能根據(jù)內(nèi)容和場景靈活變換曲調(diào),或詼諧幽默、或嚴(yán)肅悲愴,深受聽眾喜愛,很快就小有名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第一次認(rèn)識吃叔是讀小學(xué)時,學(xué)校請他來給全校師生上了一堂別開生面的“憶苦思甜”課。我記得當(dāng)時吃叔二十七八歲年紀(jì),生得一表人才。他聲情并茂地給大家唱了一首山歌,歌名叫《擔(dān)柴歌》。這是一首敘事山歌,比較長,大意是講解放前生活在深山的一個家庭,饑荒四月無米下鍋,幾個孩子餓得終日哭啼,甚是凄涼,走投無路的父親天未亮便挑著一擔(dān)柴到圩鎮(zhèn)、縣城賣,一路跋山涉水、忍饑挨餓,歷盡艱辛僅換來半斤米。凄慘的故事和悲涼的曲調(diào)唱哭了很多學(xué)生,其中有幾段我印象深刻,記得比較清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饑荒四月糧吃光,米甕敲得響哐哐,成群仔女餓到哭,哭聲震天心發(fā)慌。漏夜上山鋸木柴,天色微亮擔(dān)去賣,風(fēng)雨過后路濕滑,鬼叫你窮只能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圩鎮(zhèn)九點多,汗流浹背累又餓,通街都是賣柴人,無人光顧怎開鍋?無奈中午又起程,二十多里趕縣城,越擔(dān)越重眼發(fā)黑,勒緊褲帶過大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死樹爛柴難脫手,擔(dān)著柴擔(dān)街巷游,日近黃昏打折賣,換米半斤心憂愁。想著仔女啼哭聲,小跑回程步不停,到家連夜煲稀粥,不知何時到天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來我上中學(xué)讀到《賣炭翁》那首詩,就會想起吃叔唱的《擔(dān)柴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時候農(nóng)村沒有什么娛樂活動,有些村寨便請來其他鄉(xiāng)鎮(zhèn)或附近廣西的山歌好手唱山歌,當(dāng)然少不了本地“歌王”吃叔。唱山歌比演大戲還熱鬧,前來觀看的群眾絡(luò)繹不絕,諾大的曬谷場人山人海,里三層外三層被圍得水泄不通。對歌環(huán)節(jié)是觀眾最喜歡的,歌手們常?;ハ唷皳h笨”(占對方便宜),最能考驗歌手的唱功和應(yīng)變能力。吃叔憑著他嗓音洪亮、博聞強記和敏捷反應(yīng),每每都能占得上風(fēng),博得陣陣掌聲和喝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改革開放后曾經(jīng)有一個時期農(nóng)村賭風(fēng)甚盛,吃叔便創(chuàng)作了《勸賭歌》,一有機會就到各村寨演唱,寓教于樂,規(guī)勸村民遠(yuǎn)離賭博,起到一定效果,使不少沉迷賭博者幡然醒悟改邪歸正。山歌按十二個月順序編排,歌詞朗朗上口,句句入心,摘錄其中幾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正月莫賭是立春,啟泰三陽氣象新,不分富或貧,莫向賭錢最要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四月莫賭是立夏,思前想后要顧家,有兒兼阿媽,得閑不如養(yǎng)雞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八月莫賭是白露,知錯必改萬事好,千萬別去賭,輸?shù)借Z頭變紗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臘月莫賭是大寒,就快過年求平安,做人要擔(dān)當(dāng),金盆洗手快上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近見到吃叔是前不久在一個鄉(xiāng)村親戚新居入伙宴上,我和他坐一桌。幾十年不見,幾乎認(rèn)不出來了,后來聽到有人叫他吃叔,我才知道,我和吃叔也是有親戚關(guān)系的。那天吃叔穿著淺灰色的襯衣,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精神矍鑠。我和他攀談起來,可他似乎聽不清我講什么,坐在他旁邊的女兒說,他耳朵有點聾了,要大聲講話才能聽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問他還住在山上嗎?他說政府關(guān)心山上的村民,動員大家搬遷,按政策給予補償,前幾年他在圩鎮(zhèn)建了樓房。吃叔很健談,他告訴我,他以前在山上管理過茶場,種果樹養(yǎng)蜜蜂,有時還幫人做木工,對那里的一草一木很有感情,搬到圩鎮(zhèn)后,還時常回山上轉(zhuǎn)轉(zhuǎn)、看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說近幾年耳朵慢慢聽不清了,去年到縣醫(yī)院做了鑒定,被確定為二級殘疾,他說多虧政府的政策好,每月都可領(lǐng)到240元的殘疾補助。我問他最近還唱山歌嗎?他說偶爾唱唱,自娛自樂,人老了唱不動了,不過以前唱過的山歌都還記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這時,宴會現(xiàn)場熱鬧起來,新居主人挨桌敬酒,到我們這一桌時,好幾個人大聲提議請吃叔唱首山歌。見吃叔有點猶豫,我趁熱打鐵附著他耳朵說,今天大家都想聽你唱山歌,唱一首吧,讓大家開開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吃叔頷首微笑,神閑氣定,眼睛里閃著光,輕輕干咳兩聲清清嗓子。我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只見吃叔起立站定,目視遠(yuǎn)方,氣沉丹田,略一思考,歌聲便像山泉般噴涌而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昔日住在深山中,揾食艱難真頭痛,出門行路難,辛苦一年兩手空;如今陽光暖融融,扶貧政策似春風(fēng),衣食無憂慮,老有所養(yǎng)樂無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今日眾親聚一堂,恭祝喬遷丁財旺,舉杯齊齊飲,黨的恩情不能忘;鄉(xiāng)村振興奔小康,綠水青山日月朗,大家共努力,民富國強更輝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歌聲洪亮悠揚,“山歌王”風(fēng)采依舊,全場一片叫好聲。</span></p> <p class="ql-block">(圖片來源網(wǎng)絡(luò),致謝)</p>